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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消失了》(2)

木子车 发表于: 2015-8-11 10:29 来源: 今天

老爸,女儿拽一下他胳膊问,你确信没带错路吗?李建设嗔怪女儿说,哪的话,老爸年轻的时候跑摩的几乎转遍了大半个城市。路都能感觉得出来。说完摸一把女儿的脸(雾太浓几乎看不清女儿的脸),以资鼓励她对他的信心。周围安静极了,喇叭声销声匿迹,距离他们近的走路时衣服的摩擦声清晰可闻;远点的,隐约传来三两声咳嗽,那咳嗽裹挟在浓雾里闷声瓮气,像是肺结核病人发出。女儿贴近了些父亲。哎吆!谁呀?走路也不看着点!李建设得意地对女儿说,听到了没?撞了不是……你妈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撞了不是!大街在人们的摸索中漫长无比,性急的已经在抱怨,诅咒,开骂,不绝于耳。一种恶毒般的快感弥漫在李建设的心头。俄顷,一种负罪感又压下去了那股恶毒。扑通!妈妈呀,你怎么啦?你在哪里?哭泣。肯定掉下去了,井盖被那个王八盖子的移开了。女儿害怕极了,又往父亲身上靠了靠,老爸,前面该不会有坏人吗?不会的,即使有——你看我身上带着家伙呢。是什么?女儿手摸索过来,咋这么冰凉?那是,锁链实打实的铁家伙,冷兵器嘛。太长,恐怕不好施展吧?哪呢,爸个子矮,可以弥补些缺憾。哦,到时候不要缠住手脚就好。

现在,父女俩已经转过了好几条街。大雾愈来愈浓。收音机里又传来不好的消息,说在一个三岔路口,几十个人撞在一起,道路严重堵塞。许久李建设都没有说话。女儿为了驱散压迫在心头的恐惧[size=10.5pt],对父亲忧心忡忡道,我怎么感觉不对,好像方向错了。李建设闻听后立马变得不自信起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没法回避自己的路盲事实了。也许是遗传因素所致,雪上加霜的是女儿也是。思忖到这里,巨大的忧伤几乎羁绊住他的双腿。不过,也许,可能是我多虑了:既然女儿也是路盲,她的担心也许会错,而我的就是正确的了。这都是些什么逻辑?李建设揪心得心里抓狂,一时也无计可施。望着女儿走进校门,李建设才转身准备离开。但是他忽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怎么会看见她走进学校呢?当老师了咋会背着书包呢?大雾呢?虽说天还未亮透但的确没有雾呀……李建设就想自己真是老了,老眼昏花不说还异想天开得不行。可不管怎么说,只要女儿安全走进学校就好。我也该回去了。然而,几乎是一瞬间,回去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

李建设伫立在街头的时候,积雪已达三尺厚。翻飞的雪片无声无息,大街、路灯杆、广告牌、绿化带以及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建筑物渐渐在消失。不久之后,同样的命运就会落在路人、车辆以及一切会动弹的物质身上。也就是说,整个城市的消失,又一次等待着李建设。犹豫,彷徨,迟疑不前。在外人看来,李建设像是在等待大雪覆盖住他,等待消失。雪再这么下下去,会不会又发生交通瘫痪?思忖至此,他明白自己得返回学校去。就在此时,女儿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女儿还说她任教的大学已经放寒假,她们一家子已经回来了,这么大雪他在外面干什么,迟迟不肯回家。高速公路已经封闭。倔强的李建设决定走回去。女儿她们忙,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小烦肯定长高了不少。

高速公路上尽是徒步行走的人,有的有说有笑,有的顾自默默前行。雪花翻飞如织,世界安详苍茫。李建设始终觉得自己行走于世界之外,无所谓时空所囿。即使现实中的人,譬如女儿她们亦会走进属于他的时空。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得家门口,迎接他的并非他和老伴的农家小院,而是一处位于一条僻静小巷的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城市平房。雪依然下着,却不是很大。刚才他拐进巷子的时候,一个帽檐压至眉骨处、不大看得清相貌的家伙,倏忽一闪,消失在了巷子深处;也许他钻进了巷子口老王的杂货铺。难道被盯梢上了?雪天生意还不错,所以临进巷子时他在街口割了半斤肉。是女儿开的门,并且帮他把黄包车在院子放好。在苫车的同时李建设对女儿神秘兮兮地说,门口有盯梢的,让小烦爸这些日子趁着点。女儿哂笑,说,爸你可能在外面太累了……哪有什么盯梢的?……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教书匠——咦,爸你老人家割肉啦,吃啥?

十字路口的交警制服魔术般迅速换了款式与颜色。一街两行的高楼大厦与此同时被莫名削去,变为低矮的旧式民居。街上的车辆一瞬间隐去,取而代之的黄包车如蝗虫般拥挤着。李建设掐灭他指间的老刀牌香烟,拉起他的黄包车冲向街对面照相馆门口站立着的一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士。去哪?柳树巷38号。好嘞!柳树巷38号,李建设再也熟悉不过。轻车熟路不消十几分钟便到。年轻女子付过车资径直走了进去。还未到饭点,酒楼门口顾客稀少。李建设拉起车子刚准备离开,一条熟悉身影快速闪进了酒楼。这个时候李建设正坐在酒楼对过的街边。街上一支学生游行队伍喊着口号走过。就像那帮学生娃说的,正值国难当头,可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不思进取,居然自私到乱搞小三……不对,现在是民国呀!李建设望一眼红绿灯,还有36秒;一辆违法营运的三轮嗖地打他面前窜过。他可能跟她在接头。既然是在干正事,李建设边吸烟边琢磨,我就有义务帮他盯着点,女儿昨天晚饭时说日本间谍多为科班出身,业务素质高,防不胜防。父亲经常说,生意人多赚的是亏人的钱。虽有失偏颇但并非毫无道理。可现在就是经济社会,所以李建设纠结的是以小见大所给他带来的困惑:一瓶干啤明明两块五毛钱,给老板娘五块五,她为什么只找我两块?难道讹我近视眼?这个时候已临近傍晚,坐在黄包车车辕的李建设瞟一眼街对过的酒楼,怅然若失。就在他思维混乱之际,砰!砰!砰!三声枪响从酒楼——好像是二楼雅间——传来。李建设觉得枪声在头顶炸响,不像是过年放鞭炮那样,声音贴着地面打旋;即使挂在空中炸响,声音还是会往下坠,要死不活的。心头一凛,他心想不好,一定是女婿出事了;此前,那张熟悉的脸透过临街的窗户口,还朝街下扎了几眼。

如果是密室杀人,回家再读一遍爱伦坡的《毛格街血案》,然后再做杜宾。法国,巴黎,蒙玛特街,太远,不方便去,免了。李建设醒过神来,撇下黄包车飞奔过了街道。酒楼门口乱作一团。不远处路口的巡警已经朝这边快步走来。待李建设欲往进冲时,酒楼伙计拦住他说,保护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允许进!我是——你是拉黄包车的,额(我)认识你!酒楼伙计陕西方言味道比较浓重,粗暴地打断了李建设。无奈,他只好围在酒楼门口成为众多瞧热闹的一个。

此后自翌日始他每天都买几份本城几乎所有的几家报纸,逐字逐句研究相关案情进展的报道。女儿跟老伴都急疯了。李建设就劝慰她们说,沉住气。还没水落石出呢。昨天新闻报道里并未提及受害者姓名……是男是女也未可知。至于小烦爸至今未归,李建设瞥一眼女儿,说不定有不方便之处不便告知我们。耐心等。李建设的等有两层意思:一是潜意识里希望女婿冷不丁就戳在了家门口,二是等候明天的报纸。是日夜里他当即决定暂歇拉黄包车,改为卖报纸,以便第一时间掌握案情进展,剔除无关紧要的、摘取至关重要的,再据此进行分析,推理,再分析,再推理……实在不行,利用数学逆推法,假设,论证,不信还破不了案!女儿还未放学。校门口小商贩摊子的炸鸡翅、烤面筋、麻辣串……勾引他馋得直吞口水。自从失业后,自从电动车被扣罚了一次,许久都未给女儿买它们了。念及至此,多愁善感且自恋的李建设眼眶又发潮。忍住,是男人你就得忍住!命运多舛惨过你的多了去……比如诗人小说家评论家三位一体的爱.伦坡,四十岁时就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了;但他有两个坏毛病,一是酗酒,二是嗜好借钱——还好我只沾染上了一个,还因手头拮据许久都未喝了。

大雪仍旧在下,没完没了。发生命案的酒楼又开张了。这已经是案发后第四天。李建设前胸后背都压着报纸,步履蹒跚地于大街上移动着。卖报!卖报!“鸿宾酒楼枪杀案”最新进展,据传凶手为上海霞菲路76号魔窟日伪美女间谍……受害者头颅至今去向不明,案情扑朔迷离,私家侦探竞相上场,无奈掩面而去,羞煞人也!不到半天功夫,报纸全部告罄。回到家中,李建设坐在院子里铺开报纸,研究案情。一家报纸如是报道:“……据酒肆老板讲,小伙计于一楼爬至二楼用了将近一刻钟(指距离最后一声枪响到小伙计发现无头尸体之间的时间间隔),凶手早已逃之夭夭……雅间唯一之门于里面反锁,唯一之窗大致情形亦如斯。”
果然是密室杀人。李建设就分析上了:小伙计之所以如此漫长地爬上二楼,是出于内心恐惧使然,而并非是他性子磨蹭或者腿脚有残疾的原因;可就这一刻钟时间,凶手完全可以从容地割下死者头颅,顺利逃脱。而另一家报纸说:“受害者系男性,年纪约略三十五至四十岁间,新式穿着,体面干净,家境殷实。
家境殷实?净瞎下结论,判断依据何在?难道穿的好经济条件就好?比如知识分子不管贫富往往都穿着比较好,但这只跟他们内心的体面与干净诉求相呼应。年龄倒对得上女婿;如果允许家属现场辨认,问题会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为什么不允许辨认?李建设也感到疑惑不解,他们刻意隐瞒什么?他接着翻看另外一家报纸。该报发行量较大,也颇具权威性。“……被害者被枪击殒命,尸首呈仰卧姿态,四肢略扭曲(但似乎有人为摆布嫌疑)……脖颈断裂处不似利器所为,呈焦黑色,未见血迹。另据警探仔细查勘,于死者左手指甲缝间提取到白色粉状物少许,不明就里……”

“不似利器所为”就是说,还有可能是利器所为;至于断裂处颜色完全是时间久了血液凝结所致,焦黑色也许是记者用词不当,暗红偏黑色倒似乎说得过去……记者太武断,未见血迹不一定就可以推断出非利器所为——为什么?李建设边吸烟边沉思。这当儿老伴跟女儿推开院门走进来。李建设招呼女儿过来坐。小烦呢?在门口耍着哩。爸你这是在干嘛?李建设说,你来得正好,帮爸分析一下。女儿翻看了会报纸上的案情追踪报道,抬起头对父亲说,爸你刚才分析得有道理,酒楼肯定不是第一现场,是被害后移尸到酒楼,血迹都板结成那样了,能是第一现场?李建设说,指缝间附着白色粉状物,难道死者生前接触过面粉或者白灰?所以我看被害人未必是——女儿打断父亲说,小烦他爸是教书先生呀,欲言又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建设没再安慰女儿反倒埋怨起自己的疏忽:粉笔呀!他刚想说些什么,女儿又说,说不定是化学药品呢。李建设想了想,说,看来被害人的职业都难以确定呀。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门窗都从里头关着,凶手咋脱逃?此后几家报纸的报道并没提供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不是捕风捉影就是道听途说,要么干脆就是相互抄袭,追求的只是耸人听闻与报纸卖点。

女婿依然失踪,人间蒸发。李建设嫌看见报纸闹心,又重操旧业,拉起了黄包车。临近年关,老天爷又捂了场雪。这天午饭后无聊,李建设在院子里看着小烦跟街坊的娃儿玩藏猫游戏。刚把女儿送到学校门口,母亲打来电话让李建设在学校门口等着她。母亲说她正在公交车上,没说有啥事。但李建设知道,也知道她昨天晚上肯定一宿没睡好。母亲想多了,经常这样,李建设就装糊涂。他只是晚上失眠,白天补一会,而母亲昨天的电话没有叫醒他。他的手机在女儿卧室,有母亲的四个未接来电。星期六,但女儿学校要上半天课,毕业班了。门口早点摊稀少,而李建设是在家里吃的。电动车上的他思考的是民国的案子,现在好了,顺便等着母亲。他在站牌底下等候着,即使没有交警他也不拉人。母亲下车后往他这边走,他慢慢移动,迎了上去。母亲只是苍老了些。母子俩寒暄了会,塞给儿子100块钱后,母亲就转身回去了。

小烦真笨,藏几次都被小伙伴寻见了。李建设都替他着急,要藏就藏于盲点处,比如像爱.伦坡那个《失窃的信》。李建设记得小时候跟弟弟藏猫时,一次他趴抱在堂屋的檩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底下团团乱转茫然无措的弟弟……李建设环顾院子四周后,就盯上了堆在屋檐底下的水缸。空荡荡的院子里它显得异常扎眼。几个街坊娃儿捂着眼睛背过身去后,外公一把抱起四岁半的外孙,往水缸里塞。这个水缸置放于院门旁,因漏水被弃置在那里。李建设拉起黄包车往院门外走的时候,似乎猛然停顿了一下……被害人被提前摆放在包间里?又似乎说不过去,因为要如此得需要一个必要条件,即酒楼内必有内鬼……既然说死于枪击(三枪均击中胸脯),总该有飞溅血迹……难道人死去后挨子弹不会有血液喷涌而出?即使真的如此,血迹也完全可以在尸体移到酒楼之前处理干净。还有就是,警方凭什么就妄下结论被害人一定是死于枪击?

一个月过去,对于案情进展报纸已只字不提。女婿依然杳无音讯。看来是不了了之了。一天晚饭时李建设对女儿说,人还是有希望的。客厅又一次黯淡下来。电视声音几乎听不到。李建设于沙发上躺了片刻,决定去往玻璃幕墙那站会儿。星空被淹没在万家灯火中。得去趟卫生间。再回到玻璃幕墙后面时,疲惫感又一次袭来。得吸根烟,提提神。此刻适合写诗,逼仄的空间需要释放。而释放之后呢?李建设觉得应该去睡觉,去迎接属于失眠的胡思乱想。然后呢,明天的该继续的继续。

其实玻璃幕墙后面的客厅,特别是在一个人独处时,无异于大街,另外一种形态但本质却又是何其相似乃尔……李建设只是觉得所谓时空转换,不过是自我放逐罢了。而回归到现实,一切还得继续,书写的意义只为觅到一条通道,事实上跟仰望星空根本就是一回事儿。昨天早上在公园等候女儿放学时,他在垃圾桶旁边捡了册破烂不堪的杂志读。里面登载着世界十大不解之谜、飞碟以及外星人的奇闻异事,但它们对于彼时的他而言,也许只意味着时间的流逝。可固执的他试图让这无谓的时间之逝凝固下来,然后变得趣味盎然。李建设又一次安静地坐在黄包车车辕上等客。街面冷清,雪花飞舞。似乎有风倏忽而至,围绕着他转一圈,又刮走了。是一页印着字迹图形的纸:1938年于墨西哥一农场幽僻之所,当地人发现了一类似于圆盘的空中悬浮之物,据目击者陈述,那悬浮之物了无声息,停在半空中约摸三分钟后,先是旋转后水平直线移动很快便消失于群山之巅。接下来数日几乎着魔似的他让女儿到她们学校图书馆为他找有关外星人的科普读物阅读。两三个月后他对女儿说,有答案了。女儿问什么答案,他说就是酒楼凶杀案的元凶。女儿听后凄惨一笑,说,既然外星人是凶手,停顿一下,小烦他爸或许是搭乘飞碟离家出走了。李建设不服气,欲进一步阐释他的分析与推论,但女儿已转身离开没给父亲机会。

大街上交警似乎较之于往常多了几倍,红绿灯之间的时间间隔相对也延长了不少。李建设眼前的街景似乎也在一瞬间变幻莫测,许久都不能稳定下来,数个时空交替出现,搞得他产生了晕车的生理应激反应。他扶住电动车手把俯身呕吐,几近晕厥。果然就晕过去了。等李建设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然身处一片废墟。可怕极了……人类呢?他绝望之后仰望星空,又是一片漆黑。他几乎是爬到一幢坍塌的建筑物废墟跟前,不假思索捡起一块砖拍晕了自己。等他再次苏醒过来,身穿长袍的苏格拉底孑孓独行于古希腊石板铺就的长街上,阳光的照耀使他更显瘦削。“如果把世上每一个人的痛苦放在一起,你选择——”躺在大街上的李建设感觉苏格拉底一如阳光般晃眼,连想都没想地打断他说,麻烦先哲您就不用问了,我清楚我的选择!苏格拉底隐遁而去。李建设艰难地爬起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随后步履踉跄地步入了一道从天空投射下来的光柱。他身下的世界变得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

诗人都是长着翅膀的飞禽类,于暗夜里飞呀飞,事实上却从未离开过房间,也不清楚下一刻该飞抵哪里。于是只好漫游,而胯下骑的也许是木桶、也许是扫帚,还可能是电动车。飞越河流、山川、村庄与城市的大街小巷。客厅漆黑,李建设像家具一样坐在沙发上。他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仿佛某种高科技导航仪,却指示暧昧,含糊,不是阳台就是卫生间。而李建设倒是渴望跟随着它的瞎指引,去往任何地方,即使遨游于太空亦无妨。而残酷的现实是,烟头最终会一头栽进烟灰缸里,灰飞烟灭,死无全尸。所幸玻璃幕墙外面的李建设沿着那道光柱还在上升,不断地上升。他可真能飞。可事实上,玻璃幕墙后面的李建设还没想好让他飞往何方。如果说小说要塑造人物,他们的关系就应该是彼此塑造互为同步的关系。

早晨经过那座桥时,李建设并没有推着电动车经过它,主要是怕女儿上学迟到。返回来时也未推着经过。也就是说,那种河面与桥面背道而驰的幻觉并不是经常频繁出现在他脑海中,而且亦可以人为阻止它的到来。但前提条件是他得忙着,有事可做,虚无感才会被他拒之于脑海之外。回家则就不同了。虽有正在写的小说等着他,但毕竟虚构没有现实来得实在,况且这种虚构恰恰是在强化着虚无感。他并不想完全活在幻觉中,可是又经不住诱惑,也就只能如此了。

李建设不知不觉间飞临至1980年老家村子的上空。他此刻在想,只要安全着陆,童年的欢忧就在村巷里等候着他。就在此时一个不明飞行物从远处慢慢飞抵他。该飞行物原来也是一条人,只不过短小些。李建设定睛一瞥,此人似曾相识,好像在某张照片上见过。嗨!李建设向他打招呼,吃了没有?出来转呢。吃过了……我准备飞往2000年,去看看四个现代化实现了没有。你是从下面村子起飞的?是的,我叫李建设。闻听到这里,2014年的李建设差点一脑袋扎下去。缓过劲来,李建设嘴巴一撇,说,看个锤子!早都实现了……连你闻所未闻的手机互联网都有啦!小李建设指头含嘴巴里沉思片刻,说,眼见为实,还是得飞过去看看。还死心眼得不行!李建设大手一挥,去吧去吧。再见!说完,他顾自飞离了村子上空,打算去往属于他的“2000年”。一百年后的城市将会是啥样?我最不希望再看到满大街的摩的!过敏!而事实是当李建设来到一百年后的城市,非但没有看见摩的连交警也没瞅见。大街上异常冷清,机动车辆几乎没有,自行车倒是三三两两穿行而过。最令李建设大惑不解的是,十字路口居然连交警都没有。要是百年前的那个晚上亦是如此,我何来心理阴影?连诗人与作家身份都搬出来了也于事无补:“我错了,刚失业,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就是接娃送娃时捎上几个,拉不了几个钱……”糗事不堪回首

茫然的李建设伫立于街头无措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干什么。这时候一支小型游行队伍喊着口号已经行进到前面的丁字路口。不被他们吸引过去又能干什么?李建设穿过十字路口,迎着游行队伍走去。不消多久,他已然成为了队伍中的一员。诡异的是自他加入进去,口号声便戛然而止,他也懒得打听缘由,所以这支队伍何以游行、有什么诉求,他一概不得而知。他只在乎跟着他们的那种怪怪的感觉。队伍默默前行,就像一支奔丧的队伍。约摸行进了一刻钟后,从一个三岔路口斜刺里又涌出了另外一支游行队伍。他见这支队伍更为庞大,于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进去。现在李建设也被感染得紧张起来,却不知道该紧张什么。那制服大汉伸胳膊拦住了队伍。这令李建设条件反射似的感到心虚起来。他第一个走出队伍来到制服大汉跟前站住脚道,我今天没有骑电动车,更没有违法营运!制服大汉一把拨开他,对着队伍说,散了吧!散了吧!……你们的请求我们正在研究中,不久就会给出答复。队伍里好像是一个领头的说,至少得开辟出几条公交专线……我们感觉太孤单!制服大汉说,现在交通方式的性质决定了目前的交通现状……有些事情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不是说想改变就能改变,即使改变了也会产生新的问题,而新的问题势必又会产生新的个人或者说集体诉求,如此就又回到我前面陈述的个人意志转移问题,也就是说,不是说想改变就能改变的,即使改变了还会产生新问题,而新问题——够了!他妈的够啦!队伍中一个愤怒者打断制服大汉,手舞足蹈地咆哮着飞奔出了队伍。

疯了!李建设扭头冲旁边一个年纪略长者大爷说,精神崩溃了不是!接着他又问大爷,你们干嘛要求开辟公交专线?

大爷狐疑地问李建设,你从哪里来?

李建设回答说,2015年。

大爷抚一把他的长美髯,怪不得……原来是另外一个时空的。

2118年的老头有点看不起从2015年穿越而来的李建设,说实话,这,李建设理解。可理解归理解,看不起人是不礼貌的。于是李建设反唇相讥道,我看你们这儿挺冷清的,顿一下,瞅瞅老头,是不是人都死绝了?老头倏忽又变得相当落寞忧伤,他长叹一声,说,不像你诅咒的那样,人倒是很多,科技进步,社会发展,人们的生活条件日益得到改善,但都藏起来过日子……你就是每天走在大街上也难以遇见个同类。唉,这个城市居民的孤独感与日俱增,所以大家要求开辟公交专线,好拥挤在一起上下班、购物、谈恋爱、去小河边垂钓……

大爷你不要列举了,李建设把老头拽到路边石凳上一块坐下来,虽然我知道去书店看书人越少越好,但我真的理解了你们这里的先进市民的不易。我不明白的是——你吸烟——你们都是怎么个藏法?为什么要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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