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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时代(中篇小说)61-65

尘凡无忧 发表于: 2015-7-28 20:10 来源: 今天

(六十一)

在网络里经历过无数男人女人的赵嘉仁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性学大师。以赵嘉仁的观点,性对人类繁衍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而性本身带给人类的愉悦和释放也是无可比拟和替代的。每一个成年人,或者每一个有能力实施性行为的人都应当掌握基本的性知识以及深入学习了解各种性技巧,进而娴熟融洽地达到两性性爱的快乐巅峰。
赵嘉仁认为,一个拥有健康性态度的人一定会拥有健康的心理和人生。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看法,而是所有性学者以及大多数成年男人,或者准确地说所有不惑年龄以上心智健全的男人对于性成熟公正的态度。

在赵嘉仁曾经跟肖雄扬一道分享女人的那些日子,他们曾经做过很多实验。当某个女网友贴出一张照片,他们能够仅从这个女人的眼神和身体姿态来判断出她的性生活的愉悦程度。如果再加上她在公共论坛里展示出来的几句发言,那简直是可以断言她的性生活是一个月一次,一周一次还是一天一次。
比如肖雄扬指着一个女人说,“你看她,整个一张性压抑的脸。”赵嘉仁凑过去看一下,果然。女人们总是喜欢从外貌上来判断一个女人的美丑,而男人们不。男人们的眼光注意到了女人们的性上。性生活愉悦与否让女人们在男人眼中拥有另一张隐形的脸孔,他们也可以据此来判断一个女人是水性扬花还是清纯贞洁。

在赵嘉仁眼里,真正的尤物一定是性的尤物。这样的尤物不会跟自己的欲望过不去。她们既清楚地了解自己的需求,不回避自然规律,同时对男人有透彻的认识,知道该如何驾驭他们体内那只情欲的野兽。
她们既不会倨傲地拒绝男人,也不会轻易被男人左右。她们懂得配合。懂得利用。懂得男人和女人和谐契合才是为人的绝妙之境。这样的女人赵嘉仁在网络中碰到过。但是非常之少。每当看着她们,赵嘉仁就会无端地想象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够拥有她们,那是一个多么值得羡慕的男人。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女人又怎么肯长期屈就于一个男人之下呢。

没有人天生善解风情。所谓风情都是后天培育的,是经历和体悟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由内向外的挥发。很少有那种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的女人却风情万种。如同女人天生善于吸纳男人的精华,那些尤物,想来也是经历过无数男人才练就了她们的绝代风华。她们深谙自己的魅力所在,所以她们不停留,只经过和吸纳。
遇到这样的女人,赵嘉仁,甚至更为老道的肖雄扬也只有被抛弃的份儿。当然他们绝不会被尤物们坚硬的抛弃,而是柔软的轻轻放下,是转身前尤物嫣然一笑递过来的一个余味悠长的飞吻,是一处温情的伏笔暗示他们随时可以再续前缘鸳梦重温。
这样的尤物让男人们既爱又恨既迷恋又不得不离去。即使如此,赵嘉仁也一度想把秀真培养成他理想中的尤物。既清纯又淫荡,既专一又充满性的魅惑力。

赵嘉仁深知秀真思想深处那些传统性观念的藩篱并没有真正拆除,这可以从他们每次做爱时秀真的拘谨回避的态度轻易看出。“你不会跟你老公做爱也这样吧?”赵嘉仁有一次气急败坏地说。他很少跟秀真聊天时提及秀真的老公,更拒绝在做爱的时候想到他,那简直是对赵嘉仁能力的致命打击。
所有的改变来自意识的改变。赵嘉仁知道第一点他要推倒秀真观念里那些恼人的界限。“我们是情侣。是爱人。相爱的人做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性爱美好曼妙。爱人之间的性一点都不肮脏。”赵嘉仁如此不厌其烦地在秀真耳边灌输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秀真竟然主动而不自觉地叫了他一声宝贝。
这一声宝贝让赵嘉仁心花怒放。他还记得当初秀真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这个叫法。这是情不自禁的爱意的流露。赵嘉仁想到这里,更增添了跃跃欲试的信心。“她终究是个小女人。”赵嘉仁想。

随着他们关系的日益亲密,赵嘉仁开始厚着脸皮给秀真进行更为具体实际的指导,比如发送各种图片,各种性教学用视频,各种技巧和女性不同部位的高潮体验解析等等,就差赵嘉仁手把手亲自教导秀真都该怎么做了。但是赵嘉仁的拳拳好意每次都遭到了秀真激烈地抗议和阻止。
“你这样我们会身败名裂的。你会被警察捉住。这是传播淫秽图片。”秀真警告赵嘉仁。赵嘉仁像个调戏女孩子得逞的中学生那样得意,“我们是情人。在情人间这不算传播,这是共同研究提高性趣味。”

对于赵嘉仁在这方面的执着和幼稚,秀真简直要笑死了。别说情人间,就是夫妻间看这种毛片性质的东西都会被以淫秽罪捉住呢。当然,这是一个近乎笑料的新闻。不过任何荒诞的故事都有可能在荒诞的时代发生,秀真可不希望成为闲人们的茶后谈资。这与爱不爱无关,也与勇不勇敢无关。
即使秀真一再反抗,赵嘉仁还是明显体会到思想渗透的好处。在他孜孜不倦的调教下,秀真也慢慢地会从他们最开始做爱的那些满目的流氓、坏人、色狼、淫棍等生涩的拒绝里有了绵软无力的词语:想、好热、喜欢、不行了,到最后甚至有了更为激荡人心的词语,比如好难受、好饿、要死了、哆嗦了。如此等等。

越简单越发散。秀真那些单调的字眼传递到赵嘉仁富于想象的耳朵里就是滚滚热浪。他仿佛能够看到声色画面里的秀真再也没有丝毫矜持而是最原始最野性的热烈奔放,仿佛能听到她存储着一整座火山的身体最深处发出牝猫一样欲火难耐的尖叫,让他无可阻拦地深入其境,以一溃千里之势抵达爱情灵肉合一的极致巅峰。
“宝贝,我爱死你了。”很多次赵嘉仁气喘吁吁从濒死状态只能发给秀真这几个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字。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心情:快乐,满足,幸福以及感动。那些时候他多么想真正地拥有秀真。哪怕一刻也好。

(六十二)

秀真有一次无意中对德男抱怨赵嘉仁给她发来一些黄色视频,德男便吵着也要长知识。德男一边看一遍啧啧称叹:“赵嘉仁真是用了心了啊。他不会是性爱宣传员吧?”把秀真笑得不行。
那些片子虽然秀真嘴上反对着赵嘉仁发给她,不过她倒是一一认真看了一遍。秀真不看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多无知。中学时的生理卫生课秀真逃课没上,连书上那整个章节都被她学着班上另一个女同学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里以示清白。秀真后来想起来这一幕就觉得很好笑。那个年纪的小孩不知道怎么那么叛逆。无缘无故地觉得那些知识都很脏,连多看一眼自己都会跟着脏。

她跟永复在一起好像也根本不需要用到什么知识就水到渠成地做成了。其实也没有那么水到渠成,因为秀真怕疼,永复的确是莽莽撞撞又极力克制地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开通了那条美妙的渠道。那时候他们只知道要采取措施不要提前做父母就可以。其他的,甚至彼此的生理结构秀真都不清楚。那时候她还是害羞,甚至不好意思细看永复的雄壮。永复是坚定的舵手,他知道该往哪里前行。而秀真,她依旧保持了她最大可能的单纯。不过那时候他们好像都很单纯,不懂得更多更深这方面的交流。
以至于有一次赵嘉仁说起一个女性身体的关键部位而秀真在自己的身体上竟然找不到准确位置。赵嘉仁狠狠地嘲笑了她一番。“你孩子都生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也太单纯了吧!”虽然没有真的生过孩子,但是至少也跟永复在一起好几年,但秀真的确不知道。她不觉得有知道的必要。

赵嘉仁于是谆谆诱导秀真,“人家张爱玲都说了,从那里通往女人的心灵。你要找到它打开它,让我进去到你的心灵。”
“流氓!”秀真笑着咬牙骂了赵嘉仁一句。她早就知道张爱玲的那句话。这就是她和名人之间的差距吧,人家都能大大方方说,而且成了名人名言。而她竟然找不准位置。

秀真觉得张爱玲的那句话完全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简直成了当下情人间一座牢固又理所当然的桥梁,让一个男人仿佛打了一面鲜艳的旗帜迅速且无阻碍地走进一个女人的心灵。甚至有很多年轻未涉世的女学生也会用这个器官公然打着各种口号去充当先进时尚,让秀真看着心痛不已。
准确地说秀真找不到的真正原因是不愿去找。就像秀真对德男说的,她好像有性心理障碍。不知道是因为永复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跟赵嘉仁这种网络做爱的缘故,又或者因为她对文字的迟钝以及罪疚之心都约束着她的身体反应。

德男觉得不可思议,“那你们怎么做爱的呢?以赵嘉仁需求的旺盛还能对你如痴如狂,你是怎么做到的?”
秀真神秘一笑,“独家秘笈。恕不外传。”不过过一会儿她又自己笑着说出答案:“那有什么难的呢。只要我说二十几个流氓坏蛋,十几个喜欢,七八个不要,再间或说几个想,难受,好热,要死了……就这样,已经梅开五度了……”秀真还没说完,德男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我觉得我好像真的有障碍。”秀真看着笑得天昏地暗的德男欲言又止。德男——她不知道父亲裸聊的事,更不知道这是造成母亲离世的导火索。
秀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德男,其实在赵嘉仁图片视频的狂轰乱炸的洗脑之下她对那些色诱的文字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淡定自若。

应当说赵嘉仁已经成功拨动了秀真内心那颗欲望的种子。但是每次和赵嘉仁面对面交流的时候,秀真都逼迫自己不去有实际的应和。仿佛她的欲望不是在那一刻与赵嘉仁同步得到满足那些文字就只是文字。而每当秀真精疲力尽躺在床上,那些情欲的画面和字眼就会扰乱她的平静,让她不得不模仿那些视频里教授的方法释放掉被赵嘉仁挑逗起来的体内难以平息的波浪。
但是每次平息下来,秀真就会想到父亲的那次视频事件。她是不会视频的,无论赵嘉仁怎么要求。可是他们这样用文字做爱算不算奸情,就像母亲发现父亲的那样,如果赵嘉仁的妻子看到他们的那些文字会怎么想?即使秀真心里非常清楚她绝对不会破坏他们的婚姻,但是她这样夺取赵嘉仁的感情这对那个女人公平吗?

当这种负疚之情升上来的时候,秀真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还是不要这样了吧。”秀真给赵嘉仁留言。
“我已经不爱她了。她也不爱我了。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了。只是为了孩子在一起。我和你是真心相爱。爱人之间怎么做都没有罪。”赵嘉仁每次都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打消秀真的顾虑。
赵嘉仁这样说的时候倒是出自完完全全的真心。那次手术太太的冷漠态度让赵嘉仁对她完全失望了。秀真每天在邮件里嘘寒问暖,而太太对他身体的关心还不如秀真的百分之一。赵嘉仁觉得感情是相互的,如果太太这样对他,那他怎么做也没有什么过分。

赵嘉仁当年绝对不主动提出离婚的念头如今越来越松动。这份婚姻越来越变了质走了味儿,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吧。赵嘉仁这样想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他和秀真结合在一起的样子,该会很幸福吧。赵嘉仁惆怅地望着远方,不知道这辈子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拥有一个可心的女人。他已经不记得将一个温热香软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了。

(六十三)

当赵嘉仁向秀真表达他想离婚的念头时,秀真第一个反应是阻止。“千万不要离婚。”秀真急急地打着字,仿佛她慢一点赵嘉仁就会立即做下千古错事,“不要对不起你太太和孩子。”
“你根本不爱我。”赵嘉仁很快回复过来。秀真看着这几个字发愣。“为什么这么说。”秀真问。“爱我的话会想真的和我在一起,会想和我结婚。”赵嘉仁硬梆梆地回过来。秀真几乎能够从这句话里看到赵嘉仁一脸受伤的表情。

这的确是赵嘉仁的真实感受。无论以男人还是女人的身份,他都曾经在网络里遭遇过网友的逼婚。由爱到性,由性到婚是一部分人的婚恋态度。赵嘉仁觉得这也是情感很正常的一种走向。网络里他听说过有网友真的这样走入现实结婚,多半还都比较幸福。可是秀真好像从来都没有过想和他结婚的想法。
赵嘉仁不怀疑秀真的善良,也不怀疑秀真是出于爱跟自己在一起。但是他拿捏不定这份爱的属性和成色。
“我不想破坏任何人的家庭。包括你的。”秀真说,她记得自己的家庭是如何破碎的。“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是秀真从小母亲灌输给她的思想,如今已经被她毫无分歧地接受。

做人不能太自私了。秀真也这样教育自己的学生。现在的孩子眼里除了自己还是自己。唯我独尊的群体个性已经在这些独身子女的身上根深蒂固地显现出来。自私的观念紧随的行为是自利。人人为我的意识必然驱动一个利益至上的现实社会。这种利益至上甚至打破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种听起来运行颇为有序的社会秩序。
如今的世界简直没有规矩可言,只有一团乱麻的乱字可以表达。而在那一团乱麻之上立着的每一个自我都攥紧利益的拳头,抱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放手。如果秀真为了得到赵嘉仁而放任他破坏他的家庭,那么秀真与那些人不顾他人利益乱枪东西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秀真绝对不愿与社会同流合污的地方。仿佛她这样做了就跟那个与父亲偷情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她就是那个女人,成为杀死自己母亲的间接凶手。

赵嘉仁却不能够理会秀真的这些小心思。“借口。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现在已经是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了。”赵嘉仁说。
“如果你真的这样觉得,如果我们这样交往会危及你的家庭,那么我们现在就停止。”秀真用赵嘉仁无比恼恨的冷静口气说。

赵嘉仁最不喜欢每次秀真冷面无情地说到分手。这让他觉得秀真压根就没有动过真情。真的有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呢。都说女人柔如丝缠着男人,这个秀真简直没有一点缠绵的韧性。“你不要再欺骗我了。你这么绝情就是因为你不爱我。”赵嘉仁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疼。
秀真也感觉到了疼。不过即使疼,她认为,如果忍一忍疼就不会做错事的话疼就疼吧。“爱。我爱你。但是即使我爱你,我也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秀真说。

赵嘉仁只看到我爱你三个字。“真的吗?宝贝。我太开心了。这是你第一次认真地说你爱我。”赵嘉仁的欢喜顺着网线艳阳般暖哄哄传递过来,瞬间让人忘记刚才的不快,秀真几乎能看到他像一个吃到糖的小孩眉开眼笑的样子。
这的确是秀真第一次完整地对赵嘉仁说出这三个字。即使她曾经对赵嘉仁发过誓网络上只爱他一个,但那是赵嘉仁要求的,并且完全是出于秀真让赵嘉仁安心养病的良好心愿。

“是像一个女人爱男人那样的爱吗?就像你爱永?”赵嘉仁涎着脸追问。
“是。”秀真回复。秀真心里想,应当是吧,不然她怎么可能允许赵嘉仁做那些事。即使现实和虚拟两种感情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不能否认,她的情感的页面好像已经被完全刷新了。现在她已经很少有时间想起永复,赵嘉仁几乎充斥了她所有的思想。这种感觉不是恋爱的感觉那又是什么。
“宝贝,从我们第一次做爱到现在快一年了,我才抵达你的心灵。我对你说这句话你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吧。”赵嘉仁很有点撒娇耍赖的味道。“宝贝,那你为什么从来不主动要我?”赵嘉仁是很迷惑。换作别的女人她们早就被这热情烧得如火如荼了,秀真却好像始终不温不火,让赵嘉仁内心里很有挫败的感觉。

而秀真却只能通过这些话感觉到赵嘉仁的可爱。一个那么大年纪的男人谈起恋爱来真的像个小男孩。永复曾经也在她耳边问过同样的话。看来恋爱中的男人对女人的性反应都是一致的。恋爱中的男人。秀真被这个词语真实地甜到了。她也是那个恋爱中的女人吧。此刻不用照镜子,秀真知道她的嘴角一定挂着甜到可以滴下来蜜的微笑。
“你知道我害羞。慢热。”秀真发过去这几个字。
“知道。我们做爱都快一年了你还是处女。”赵嘉仁色色地说。“不过处女一旦被点着了,简直比荡妇都荡妇。”

秀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嘉仁一定认为秀真那些山崩地裂的快乐是真的。他绝不会想到其实那些对秀真来说只是文字。秀真能够感觉到每次赵嘉仁为自己能让秀真掀起海啸而得意不已。男人对自己的雄性能力是那么在意。秀真想。即使沉稳如赵嘉仁也会莽撞自负得像个毛头小伙子。不过也恰恰是这种看起来有点愣头愣脑的孩子气让他平添了一份天真可爱的活力。
“你难道没有看过林语堂的《红牡丹》?那里面就说了那些贞静的淑女在床上一样可以像荡妇一样让人销魂。不过她们只是一个人的荡妇。是最纯洁的荡妇。”秀真说。她不记得林语堂原话怎么写的,不过意思是一样的。

“喜欢最纯洁的荡妇。答应我宝贝你只能做我一个人的荡妇。”赵嘉仁说,过了一会又追来一句,“宝贝你答应我我就听你的不会离婚。”
秀真掩口大笑。赵嘉仁真是耍赖之徒的祖师。即使不见得真的能够做到,除了答应他还能做什么呢。而秀真也并不觉得这种答应是一种束缚,相反,在她感觉这更像是一种温存安宁的约定和归属。

(六十四)

自从跟赵嘉仁在一起后,秀真原来每天早晨的跑步锻炼省掉了。定期请自己的学生来家里做客的惯例也自动取消了。跟朋友的一些可有可无的聚会也找各种各样借口推掉。即使有时不得不参加,也一副魂不守舍的面孔,手机不离手地查看消息,不时地抿嘴微笑,甜蜜叹息,眼角眉梢都飞着幸福的云彩,让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四周有一个人无影无形又无处不在。
“这是我已经忘怀的年少时热恋的模式啊。”有人感慨。秀真听到后丝毫不感觉被讥讽并且回敬一个知己式甜美的微笑,让人看了直想谈恋爱。

除了德男没有现实中的朋友知道秀真在网恋。“我们都怀揣着秘密赤裸地出现在生活里。没有人认出那些秘密,就没有人真的认出你。”这是赵嘉仁说的。秀真不能不赞同这句话中包含的清醒而残酷的真理。
无论秀真如何觉得真爱无罪,她还是为自己在现实中保守了这个秘密就像她在同事中保守了永复的死。她大多数的朋友把网恋等同于寂寞。谁会愿意坦白说自己寂寞,即使每一个人其实都很寂寞。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把时间花在虚拟世界。

“这年月谁还费力气网恋啊!上网都是来约炮的。”有一次不知道谁说到了这个话题。秀真听得迷茫,但是很快从女同学掩口偷笑男同学血脉贲张的样子明白“约炮”所指。
秀真不能不感慨:网络时代简直是一天不学习,落下两万五千里。仿佛有人在驱赶着网络这个无形的江湖的走势,制造着一波又一波不安定的涟漪。很少人具备超乎寻常的定力来对抗那些潮流一样不受欢迎的思想的洗礼。更多的人是逐波而下,是欢快地跳进其中甘受愚弄。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则懂得趁火打劫,将一切可利用的拿来为我所用。

习惯走在时尚前列以张扬身份的潮流达人无不进驻网络瓜分天下。职业媒体人更是不断创造着层出不穷的网络流行语,并被迅速口口相传。那些不见高雅只见庸俗的词语像口蹄疫一样在大众口中被津津乐道地传播,仿佛不重复说一遍那个快被说烂了的词语就是远离生活。每个人都以跟上时代的步调而暗自欣喜或者洋洋得意,似乎嘴上说一个网络流行语人就跟着挤进了主流社会。没有人觉得这样紧随潮流有什么不妥,只有毫不掩饰的推波助澜。

但是作为治学严谨的大学中文老师的秀真却非常反感和抵制这种网络词汇。她觉得网络用语拉低了中文的格调,中文已经被自己所服务的民众使用得越来越庸俗化,越来越失去它本身数千年文明积累的端庄大气厚重之美。只是谁会在意这些毫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呢。在这个任何事物都会被无止境过度消费的时代,谁会在意一种语言它缄默不语的内在尊严,即使这种语言是供养自己民族精神和文明滋生成长的母语。这些都太事不关己了,又太乏味无趣。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庸俗堕落的秀时代也随处可见网络人民显现出来的聪明智慧。即使绝大多数人都在尽心尽力地生活,但是依旧不妨碍有些让人会心一笑的彩色插曲穿插进生命这首委婉的歌,就像一首顺口溜说的:“小心约炮,约错不闹。我学雷锋,你学猫叫。生命短促,珍重弹药。”

也是那一次聚会,因为说到炮,一个朋友给大家讲一个网上流传甚广的笑话:“一位海军司令和他的情妇在海边散步,司令指着一艘豪华军舰感慨地说,‘甜心,这些年我花在你身上的钱够买这样一艘军舰了。’谁知他的甜心嫣然一笑,‘死鬼,那你怎么不说这些年你在我身上打的炮都够解放钓鱼岛了!’”
一桌子的人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地笑得前仰后合体统尽失。那些鞭长莫及又无可奈何的事,秀真笑着想,幸好有网络这虚无的江湖让人稍作渲泄。普通老百姓没有一卡车一卡车的钱可以收受藏匿,也没有想象中一火车厢一火车厢的上贡美人可供玩耍淫乐,但是他们有网络。谁知道呢,星星点灯有一天会燃作燎原之火。

秀真把这些笑话转述给赵嘉仁听,赵嘉仁第一反应是酸溜溜的,“不喜欢你这些朋友。他们当着你的面说话都这么色。我吃醋了。”秀真笑赵嘉仁小肚鸡肠。过了一会儿赵嘉仁又打过来一句忧心忡忡的话,“中国男人的血性和责任已经被他们泛滥成灾的荷尔蒙成功扼杀和销蚀。如果真的再有一场战争,不知道谁还会肯去冲锋陷阵。”

赵嘉仁竟然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忧心。秀真看着这段话忽然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深切长久地纠缠在一起:他们是如此相似。


(六十五)

爱情是一道充满悬念的甜点/被时间的巨蟒一口一口吞入/连残屑都不剩下的消失/除去/那些惯于忧伤/而日益失真的回忆——多年以后秀真想起从前,微笑着写下这样的字。

那时候真的爱过吧。后来秀真想。像真正的爱情那样,除去不能真切的相拥,牵挂和思念都刻骨入髓,在那些最美的时光里,他们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腻守在一起。秀真曾经细算过,早中晚加起来他们每天在一起的时间简直快有八小时。秀真开玩笑对赵嘉仁说,他们是把谈恋爱当成职业了。赵嘉仁则说,这是他一生最美好的事业。秀真显然没有明白赵嘉仁的言外之意。
秀真自然是怀疑过赵嘉仁的工作,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全天候等在网上跟自己谈恋爱呢。“你是网管吧。”有时候秀真就这样直白地问赵嘉仁。赵嘉仁理直气壮地否认。“那你是网站老板。”秀真继续开玩笑。赵嘉仁看着会心会意地笑,半天回复道,“那你就是老板娘。”赵嘉仁这样一说秀真就又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后来赵嘉仁为免秀真再胡乱猜测,就主动告诉秀真自己在家职业炒股。秀真想想好像说的过去。她有朋友着了魔也是辞职在家炒股。“不要炒中国股市。”秀真正色告诉赵嘉仁。中国股市之混乱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黑市。在这个全民皆秀的时代,那些上市公司公开的业绩更是包含毫无道德和廉耻的秀的水分。
“秀……到处都是你。”赵嘉仁开玩笑说。他想起秀真当初对秀界这一个词语的解释。人生无处不秀。他心里完全赞同秀真这个门外汉的说法。“旁观者清而已。”秀真说这句话时心里想的是她和赵嘉仁。如果有人能够旁观他们两人的疯狂举动,不知道他们会发出什么样的奇谈怪论。秀真想想就觉得好笑。

令秀真最佩服的是赵嘉仁的黏人功夫。他让秀真感觉自己是那么热切而时时刻刻地被他需要。“爱你就想腻着你。”赵嘉仁在秀真耳边用带着弯钩一样的声音说。和赵嘉仁在一起秀真会有自己是男人的错觉,被一个女人温柔地痴缠着。
那段时间秀真觉得她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却又莫名地充实膨胀,脚下像铺了一层厚厚的云毯,每想到赵嘉仁那些甜蜜温柔的话语她就宛如生出了一双翅膀,大白日就可以袅袅升起来,越过眼前乌压压的一群黑脑勺飞向不知名的远处。

“那种飞翔是倾斜的。因为一只翅膀是愈来愈沉重的爱,一只翅膀是日复一日加深的怀疑与彷徨。”秀真在自己的日记中写到。她在享受着极致欢乐的时候也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有一天她会从某个地方直摔下来,而她摔落处一定是一个忧伤的无底深渊。
秀真的这种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以形式不拘的现实的模样出现。

秀真和赵嘉仁之间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因为秀真写了网恋小说。那时候秀真几乎不怀疑赵嘉仁说的只爱她一个人的话。他们每天在一起那么多时间,赵嘉仁哪里还有时间去跟别的女人搭讪。但是一个陌生女网友的来信让秀真恢复了她的疑心。那封陌生女ID的来信用委婉隐晦的表达让秀真明白有人深陷在同赵嘉仁的网络恋爱中不能自拔。秀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也知道她不会从赵嘉仁口中问出任何结果。赵嘉仁除了说只爱她一个人,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说。
秀真的网恋小说遭到了她完全没有想象到的群起攻击。那些口不择言的人身攻击让秀真看到了平静的网络表面之下露出的人心狰狞的冰山一角。


“为什么他们那么打击我?”秀真问赵嘉仁。每当这个时候赵嘉仁就是秀真的智囊团。
“因为你动了他们的奶酪。”赵嘉仁瓮声瓮气地说。“谁会喜欢被人揭短。”
其实赵嘉仁真正想说的是:秀真破坏了那些网络玩家的游戏规则。就像他自己也非常不喜欢秀真写网恋故事。这太自我也太任性了,赵嘉仁想,秀真对网恋的理解也太狭隘和自以为是。赵嘉仁觉得秀真这种揭露欺骗性网恋的文章简直是在摧毁他多年苦心建立的完美和谐的精神家园。在他的这个美好家园里,几乎人人都中过网恋的毒,有很多人已经病入膏肓终身不能戒除。

在赵嘉仁看来,停留在精神领域的网恋是有益无害的事。这世上丑陋邪恶的事太多了,网恋,即使是欺骗性的网恋,只要没有真实的接触,都只是意识上的事,根本不存在罪与非罪之说。
秀真却不这样看。所有的情感状态里,她最痛恨的是玩弄感情。尤其见不得男人玩弄女人。秀真不认为会有女人乐意被男人玩弄。“你怎么知道她们不乐意。说不定她们还很享受。”赵嘉仁克制地说。他真正想说的是,很多女人就是喜欢这样跟人暧昧,最后不知道谁在玩弄谁的感情,或许男人变成受害者也不一定。不过他知道秀真倔起来像头犀牛,他可不想跟秀真吵架。


“有些事只可以做不可以说。”赵嘉仁劝导秀真。他很懊恼这种事都需要他来教导。秀真什么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说好听叫不食人间烟火。说不好听就是不识时务。怎么就不会动脑子想想,这个世界怎么会允许真相面世呢。赵嘉仁想。而且秀真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已婚女人写这种网恋的东西别人自会联想到她自身,这无异于自曝其丑,即使并不是丑,但不妨碍任何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一点攻击她。秀真纯粹是自己无事生非惹祸上身。

“凡事敢做就敢说。不敢说的就别做。你这么反对我写网恋是怕我抖露出你的马脚吧。”秀真的聪慧让赵嘉仁头疼,但她的一身铮铮硬骨头也让身为男人的赵嘉仁自惭形秽。她较真的样子简直不像个女人。赵嘉仁第一次为一个女人的任性苦恼万分。

“打扰别人的幸福是不道德的。”赵嘉仁觉得自己在跟秀真辩解时笨嘴笨舌。“如果他们在密不透风的铁皮房里已经昏昏欲睡,即使闷死也不觉得,甚至有一种被麻醉的浅层的幸福感。你又何必去唤醒他们。你这样一意孤行只会增加他们的痛苦。”
秀真想了很久,终于被赵嘉仁最后这条理由说服。她不畏惧任何流言蜚语的攻击,但是她很清楚她不是振臂一挥应者云集的英雄,她喊破嗓子也不会叫醒谁,或者即使叫醒他们也没有能力一一帮助他们冲出精神的铁皮房,徒然增加他们的痛苦。

人生短促,不如就像赵嘉仁所说,任他们是他们所是吧。秀真最终妥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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