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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头峪系列之辞店 节选

荆南村 发表于: 2015-6-20 14:29 来源: 今天

辞店

章酉生其实早就已经年过而立。但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三十大几的人。他虽然是个药罐子,常年病怏怏的,有时甚至起不来床,但这好像并没有损伤了他的依然年轻的容貌。他只是身体消瘦了点,头发还是那么浓密乌黑,国字脸虽不复二十来岁时那么圆润,也只是下巴尖了一点,眼角稍稍有了两条细细的皱纹而已,他还是原来一样白白净净的小生面皮,眼睛大大的,清清亮亮,尤其是那长长的浓密而卷曲的睫毛,在女人中都是极少看到的。以前他老娘请看相先生给他看过面相和手相,说他一生不会吃过多的苦,但也可惜享不到多大的福。说起他的手来,有些男人常常开玩笑喜欢揉捏他的手,他的手跟女人的手一样,又白又软,十指修长,指头尖尖。他手掌上一直没有长茧子。这在农村里面也像是没有什么觉得好奇怪的,因为家里的重活,结婚前都落在他那些姐姐身上,结婚后呢,差不多又都落在了他那一条牛一样的姑娘家身上。在农忙时分,他也会高卷了衣裤跟在一伙来互相帮忙的姑娘家里插插秧,或者笼了袖筒在一群女人中间割割稻子。他不会挑重担,气力不行,只能做些手面上的巧功夫。但凡一般女人做的事情,像缝缝补补啦,浆浆洗洗啦,他都做的妥妥帖帖。他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裁缝,会出鞋样,纳鞋底,绣色彩鲜艳图案美观的花花鸟鸟在鞋垫上面,这些女人活,真是少有女人比他做得更好的。但这也就是他偶尔替他那粗笨的姑娘家开开窍门做个示范而已,平常他是不大动这些的。
酉生还是个穷讲究的人,爱干净,女人们都知道他这脾性。身上的衣裳随时都齐齐整整,好像打算去哪家吃酒一样。就是在泥水里干过活,完事了到水边洗洗手脚,依然是干干净净,衣裤上甚至都难得找到一点泥星。他活脱脱就是那戏台上的小生。其实他的诨号还真就是叫“小生”。照人们的观点,好马配好鞍,好女配好男。天地造人,总有般配的一对。酉生呢,外表生得这么周正,如果是生在稍微好一点的人家,怎么样也要配一个标致的“小姐”的。但是无奈他八字生得不好。他家里祖上那一辈恐怕好得过头了,到他这里,却几乎是可以说得上穷得家徒四壁。他有六个姐姐,他是个父母看得比性命还重的独子。老子死得又早,等到他成人,又得了胃病,还动不动就咯血,跟老娘守着两间破瓦屋,有哪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呢?他老娘原来指望他读书能读出去,他成绩虽说平时很好,但每一次到考试就不行,连考了两次都名落孙山,他那些起先还马马虎虎支持他的姐姐和姐夫们也心灰意冷了。他不得不回家务农。他老娘为这事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自从他高中毕业,也就是十六七岁起,家里就又开始为他讨老婆费尽心力了。但他自己却毫不在意。他好像已经麻木了。他总算在二十大几上草草的完了婚。他的姑娘家生得五大三粗的,像个气力莽壮的男人。见过他们一对的人无不会慨叹造化弄人。然而事情还不止此,好些年过去了,他们却并没有生育,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问题。




酉生啊,你怕是个女人托生吧,弄错了吧,胯里真是白白的多长了个东西吧?
女人喜欢跟他在一起忙活,泼辣的总喜欢直接撩拨他,他不喜欢吱声,任她们荤的素的取笑,只是静静张着嘴笑,一口细密的白牙,嘴唇薄薄的,红红的像涂了层胭脂。唇线那么明显,到人中那还微微鼓起。无论唇上和下颌,都找不到一根髭须。他确实就像个女人,甚至态度有时隐隐约约都显得很媚,很不像个男人,连男人看到他有时候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冲动,有点模模糊糊的喜欢他呢。
怎么会白长?夜里你会会他试试看是不是白长!男人们替他抱不平。休息的时候田地里有时就会骚动不安。有一群人动手动脚的疯起来。泼辣的女人会群起把某个得罪她们的男人的裤子扒下来,然后一起放肆的拍手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看着那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中出丑。但她们还从来就没有得到机会来扒酉生的裤子。其实,女人们还真私下里窃窃的笑着打赌,看谁竟敢这样大胆呢。女人们疯是疯,但她们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度,别的男人可以扒下他的裤子,给他个下马威,叫他颜面扫地,但对酉生,她们都清楚,这不行。酉生虽也是一个男人,但她们感到他究竟还是一个有别于其他大大咧咧的粗鲁男人的,他是个细腻的小男人。
酉生啊,刘家台上的那个任乔乔小娘子我上次赶街时看到了,确实是个标致人物!总有三十大几了吧,看不大出来啊,还像个二十来岁小媳妇一样!
听说她是个白虎星,男人就克死了两个,一个没过门就死了,一个结婚没多久也得病死了,这是讨的第三个了,跟第二个男子汉生了个丫头,还是个伢花花,才一点点大,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我哪晓得啊?酉生还会红脸,一红脸女人就咯咯咯咯开始大笑。她们是有耐心的,一点一点的试探他,存心的要他难堪。像猫儿逗弄到口的老鼠一样的逗弄他。
嘿!才怪嘞!酉生都会扯起谎来嘞!我还跟那个乔乔小娘子说起你来,她说半年没见到过你了呢。你真没点良心,不晓得!她不是有时候会到街上去她干娘那里看看的?
你是说王干娘吧?吓!一伙人哄堂大笑。只有酉生尴尴尬尬的扭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回头望望他姑娘家,他姑娘家倒没事人一样,任人家笑话她老公,只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念章好宝宝,看看我是谁啊?
是章叔叔。
我不是章叔叔,我是爸爸。以后我就是念章好宝宝的爸爸呵!念章好宝宝,叫我一声爸爸看看好不好?
念章宝宝睁大圆圆的眼睛,好奇的望着酉生,坚定地说:你是章叔叔,你不是爸爸!酉生咧开嘴笑了,轻轻拍拍念章宝宝的头,把她拢在怀间,鼻子蹭着她的柔软的黑黑的头发,不再说什么。



酉生顶着念章宝宝,两个下灯盏坡的时候,雨住了。念章宝宝已经趴在他头上睡着了。她的原来紧紧抱着他的额头的小手松松的垂了下来,酉生停住脚步,收了雨伞。把念章宝宝从脖子上抱下来,搂在怀里。小人儿睡得跟泥巴一样。额前的短短的剪得齐齐整整的刘海遮住了纤细的眉,她有点热了,鬓边一绺发丝沾上了涔出的细细的汗水,散乱了,扎煞着,酉生帮她理了理平。她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里面细白的乳牙。红扑扑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白毫,像那桃子上的一样,均匀,温暖,细腻。她脸上的神色那么宁静,好像发生在她的身上的那些可怕的变故,跟她都丝毫没有关系。她不晓得她是永远也看不见她的妈妈了,她还天真地以为她出了远门,她只是奇怪这回妈妈没有把她一起带上。她不住地问酉生,妈妈呢?妈妈呢?妈妈呢?
​酉生在路边一根老苦槠树下蹲下来,把她抱平一些,让她身子舒展些。他手里握住小孩的小小的手,久久地凝视着她的面容,好像在从中辨认着什么,辨认出了什么。他的眼泪像两条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就唰唰的不停的滚落下来。
6/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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