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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子列车

贾墨冰 发表于: 2008-6-27 08:40 来源: 今天

一旦开动,就一直追忆,追忆,再追忆。

眼睛会骗你,霓虹灯是骗人的,广告告诉广大的人,里面有我也有你。不是为赞美,而是图谋,城市一天天演进,加快速度。吃饭要快,叫快餐,送外卖,时间被称出斤两。完成图表要快,赶在第一时间,抓机会,抓不是机会的机会。走路要快,跑步要快,开车要快,堵车后,疏通要快。爱情要快,不然就溜走,可是不论怎样,她终要溜走。表演要快,没有惟一的观众,没有单一的剧场,永远赶下一个场子。上升要快,快点冒头。坠落要快,急忙触底。没有闲工夫,没有闲人,指认一个嫌疑犯要快,追忆要快。

躁动,不是激动,是我们时代的血。人可以一生只兜一个圈子,这个圈子也许很小,很大也没有关系。但这个圈子,你迈不出一步。青年熬成白发,牙齿掉落,鲜花开放一季就凋谢,青蛙变成了青蛙。灵魂在里面,成了老家伙的支柱,在圈子中央。修成正果不是付出代价就可以,正果是一代人的,不是一个人的。英雄老得驼背,武器生锈,时间却不能随便打发他。

长此下去,是不行的。要寻找逝去的孤魂,打开招魂幡,用人间所有的色彩布满它,吸引那些老灵魂。人世离奇,不同的板块彼此震荡,衍生故事。悲喜被拉长,随便一个庸人都拥有巨大的记忆。凭吊年老的爱情,邪恶不能将她败坏。曾遇见的人,消失于时间,消失在死亡中。现在有必要唤醒他们,让灵魂附身。寂寞太久了,爱一个人太久了,应该让年老的情种出来透口气。灯光还明亮,弄堂幽深,旧上海的午夜,有个情人在等你。

蝴蝶飞在草茎,月亮美丽,夜晚让人们安静。作过的蠢事,让你羞愧。哀伤泄露在脸上,无法挽回。日子磨碎往事,并不放过微小的事,包括年少的斗气与恶作剧。以为能忘记,实际作不到,渣滓合在一起,更加有力。世间是壮实的,人匆匆而过,带来疲倦。老了,眼花了,才看到景物的原形。好好的人却是妖怪,圣者是敌人。地下的种子腐烂,并不死,长出幼苗。迷雾与清亮是个人观照,血腥味散不开,和平就艰难。

过去,女孩把爱埋在心里,屋檐下的长青藤,长青藤下独自端坐。男子如此洒脱,走路也贵气,光华落在一代人身上。青春的朴素与坦白,与芜杂的人世对立,可是青春短暂,不如意,就走了。清晨读过的诗句,依然美丽。湖边的青草每一年都疯长,大树还在长高。长亭独立,总有弟弟妹妹嬉闹,鸽子,穿越灰色的城市。墙壁上,我们刻上俗气的名字。离家前坐了一夜的广场,现在,依然寂,寞。深情的,苦涩的,是一首恋爱的诗。

现在作一件事,一个动作,一个笑容,会想起过往。以前不明世事,如今也不明。回忆中,或许是想象,这个记忆轻易越过今生,抵到前世。那是一个完整的人生,混乱过去是安稳,到头来清晰可辨。人作不到遗忘,人是世间物,是天工的一种。味道与气息,引来陈旧的过去,人事交织情意,别灰心,走到天涯也遇见知心人。那时,没有怨毒,没有毒酒,也没有德国产的子弹。只觉人生嘹亮,直抒胸臆。天高地远,山上开满东晋的竹子。

追忆要诚实,比如天上不可能下刀子,但真的下过一些糖浆。真理使人得救,祈祷真的应验,魔鬼是文学概念,天使生在好人家。原来,梦到什么,什么就在那里。过去,看到什么,什么就是本来。世界有一刻是甜味的,推开门撞见一生的恩人。无需开口,因为事实明白。大路笔直,走得人踏实。如果不舍,可以不离开,住下来,到白头。凡事都呼应内心,像恬静的潮水,把往事送走,将现在守住。回忆温暖人心,阴郁的日程表空出一段,这一段,天空下过糖浆。

记得假期,记得那个悠长的冬日。寒冷的午后,路面结冰,行人滑到。树木肃立,纠结一个心愿。不觉冷,雪花漫漫而下,仰头望天。记得运动会,记得春天。万物向阳,土壤松动,小虫子爬出来。风,挑逗我们,给我们颜色,快乐又不安。火,开始涨大。记得夜晚,记得裸露的夏天。炎热,相信总有爆发的一刻,异性。夜晚迟迟不来,心里等不及,汗水淌下。记得秋天,记得消沉的大太阳。叶子枯黄,远处有一个流泪的姑娘,还是下午。时间在一本书里,掠过封面,印证四个季节。

夜里,掩埋下不愿提及的记忆。巷口的一声尖叫,跳窜的黑猫,和一阵委屈。羞辱伴随成长,与衣衫褴褛的乞丐擦身而过。每个人都为童年奠基,洒下自己的第一锹黄土。过去的眼神迷茫,分不开阴天晴天。青春染上黑色,底层涌动,天真的眼睛开始衰老,如丧考妣。一代人走,一代人来,天意应当。只是迟钝太早来临,年少的人手足无措。人烟缈缈,最年青的肉体忍受责罚,抑住生命。泪水没有流成河水,我们不哭,青春与悲伤蔓延。

大的都完成,变陈迹,但有一部分,极小一部分没有完,是生命的瑕疵。这个污点在回忆中,在过去,在我们的肩上。我们要回过头,解答这一部分为何成为不朽的遗憾。错失一个时代,错失一个恋人,丢掉救命的话语,忽略诚实的请求,曲解一个孩子的好意,或背叛全世界。人间是大器,我们在某个不重要的地方,影响所有重要的决定,掌握天地大局。偏就生出瑕疵,让缅怀失色,现在还是一样,只要我们存在一天,难免唱得荒腔走板。

当我们回顾,我们确信睁着眼睛。而原来,我们竟是瞎眼。后果容不得抵赖,发生过的事铁证如山。自己当时就在场,是当事人,是主人翁,是操刀手,是黑脸判官。却是瞎眼的,把命运带错方向。阳关与陷阱,纠缠交错,我们走到陷阱。有的人一激灵,没掉进陷阱,走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悬崖。没什么不同,因为我们是瞎眼的,我们看不到人生的积雪下,还有一张命运的地图。

听命于现在,不如找过去,找遗漏的黄金。在黑色的街头,还有小孩子举过头顶的烛火。一定有什么指引,好奇心驱使我们寻找,找童年,找更久远的人世。不可安于天明,天会暗下去,天明并不永久。过去的天亦是明亮,但黑暗仍来临。我们搜索曾经的秘密,焦急的破译,想得出答案。不论天下或个人,发生的事不能改变,果实是教科书。我们回转的速度越快,秘密呈现越多,越繁杂。

尽可能抛开官能的叙述,归于理智。疯狂,让我们迷失方向。我们享受它,但不可言说,更不可遁进去。保持清醒,让事物怎么发生就怎么结束。要看清走向,明白事实。人类是脆弱的,我们保存仅有的力气与智慧。大道行将而至,人在其中,梳理记忆的羽毛。历史就是回忆,恐龙是回忆,地球爆炸日是回忆。人类的黑白,苦难与极乐,使这个星球热闹非常,是记忆养活我们,养活了文化。人的大脑在追忆宇宙的初时,或暗自想念小时的恋人,一样描摹得铿锵铿锵,铿铿锵锵。

追忆需要速度,需要不断提醒,问题在于,我们追打的是中心还是偏门?过往即新生,回到根源,像蓄满亿万精子的列车,开往一个孤独的卵子,只一个。追忆就是这种速度、这劲头、这不可抵抗的生殖力,非笔墨能及。

[ 本帖最后由 贾墨冰 于 2008-6-28 09: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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