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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开水——梦天岚小随笔一组

梦天岚 发表于: 2008-6-16 09:15 来源: 今天

看着水开

电流平静地,不知不觉地传输到电热水壶里,壶里的水开始自内心深处冒出微小的气泡。此刻的我,亦是平静的,这段平静似乎与水壶没有多大的关系。
但这种平静是如此短暂,就像电流很快用自己巨大的能量促成了水的沸腾。我坐在椅子上,将手中的物什放下,看着水开,看着水的热气从水壶的嘴肚里冒出来,开始不疾不徐,很快就像是谁的嘴在使劲地往外吹气,“扑哧、扑哧”,水壶里的响声也越来越大,仿佛有一群活物在某口井里蹩不过气来,再争先恐后地用各自的头撞着上面的井盖。紧接着,水壶发出了一连串尖利的叫声。
我看着水开,看着一些水滚烫的身子被另一些水从壶盖的空隙里挤兑出来,我听着这些声音,我无法再把壶里的看成是平静的。我只是将一个插头插进了插座里,电流似乎与我无关,但我还是感觉到了电流,正通过沸腾的水传到了我的体内,我有一种想把插头尽快拔掉的冲动,这冲动就像这沸腾的水,它在我的体内滚动,牵引到了我的大脑和四肢,我甚至感觉到我的肛门在一阵一阵地发紧。
我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或者害怕什么。水仅仅只是开了,那尖利的声音却像是催促的短号。一分钟里的每一秒仿佛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这个念头就像是一只没有来由的箭迎面射来,我懒散惯了的心一下子变得机警了,按捺不住了……
插头在断开的一瞬间,我看到正在行进中的千军万马突然仰卧在地,属于水的一场盲目的起义或暴动,也已偃旗息鼓,空气中扬起的灰尘还来不及落下去或者飘远就定格下来,整个画面就像是窗户上那块很长时间没有擦拭过的玻璃。


我们所处的空间

有时我突发奇想,我们所处的空间或许是坚硬的,就像泥团、沙石或者铁块一样,换句话说,我们在坚硬中穿行,如同鱼在水中穿行、植物的根须在土里穿行、黄金在矿石里穿行一样,连同我们一起穿行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它们获得了与我们一样的速度,甚至更快。
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一想法固执地抓住了我,就连我在面对身边的事物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或心情去看待它们。“这就是空气吗?”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问自己。是的,这就是空气,新鲜的、浑浊的、坚硬的空气,而我竟然可以将它们吸入体内,并且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吐出来,再穿过它们。
岂止是空气,我们要穿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譬如烟雾、毒气、烈火、噪音、车流、灯光、白天和黑夜,再譬如时间、期待、梦想、荣光、恐慌、疾病、欢乐和幸福,太多太多的东西都在这样的空间里等着我们,它们有的比我想像中的更为坚硬,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必须想办法穿过去。
我们还要穿过自己,穿过人群,穿过那些比空气还要坚硬得多的肉身,包括由这些肉身产生出来的更为坚硬的思想,并在穿过的同时磨擦出火星和锐响。
是的,此刻我正走在路上,关于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我只能想到这些,当有一天,你突然发觉抓在自己手中的利斧原来是如此疲软时,你或许会赞同我的说法:是啊,这个世界是到了该重新认识的时候了,而我只是采取了最笨拙的方式,那就是连三岁小孩子都会的逆反思维。

想像

与我们正在行走着的这个空间多么相似,但又是那样不同。
我们无法用双脚去丈量这样一个空间,或者说,想像是我们能够拥有的另外一双脚,更多的时候它们不是脚,是一对对无所不能的翅膀。这些脚或者翅膀随时都会在我们的大脑里生长,但它们又从不跨出大脑半步,它们的奔跑是向内的奔跑,它们的飞翔也是向内的飞翔。
我甚至相信,想像的空间其实就隐藏在我们的身边,这其间或许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但不透明,而且隔音,我们怎么看也看不见怎么听也听不到,我们用手去摸,用头去撞,向它吐唾沫,甚至用手中的利斧去劈砍,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们的身体仍然找不到一扇通往这一空间的门。时空或许是可以转换的,就像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幻觉。惟有想像,像一个深谙穿墙术的人,一不留神就溜进去了。想像的空间是如此自由,随时随着我们意识的改变而改变,我们可以让河流变窄,让群山变得可以轻而易举地跨越,让玻璃变形,让所有顽固不化的东西变得不堪一击。以至我们可以任意省略掉社会这个背景,省略掉内心的饥饿和现实的无奈。我们可以是久违的英雄,也可以是复仇的天使,更可以是自己的国王。
最终能够将我们从想像的空间拉回来的,也只能是现实,这个让我们欲罢不能的现实,随时会伸出它的魔爪把我们硬生生地拉回来,但现实又是矛盾的,在把我们拉回来之后又会想方设法地把我们塞进去。
想像的空间从来就没有连贯过,当我们需要的时候,或许它本来只是一个我们用来意淫的地方。我们努力地活着,承受着这个世界给予我们的痛苦和有限的快乐,我们就这样在两个空间里折腾着自己,翻来覆去,如果我们愿意,我们也可以把痛苦分一些给想像的空间,快乐也是,但最终的所有还得由我们自己承担下来。
应该还有许多人是生活在想像的空间里的,我们的想像是他们的现实,他们或许会认为属于他们的现实变化得太快,以至不可捉摸,为此,他们也会感到厌烦,但他们跟我们一样,同样为找不到一扇门而茫然,当然,他们像我们一样,也只能通过自己的想像。这样想着的时候,现实也好,想像也好,这两个所谓的空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冷开水

它们是冷的。
就像一个因为激情而声嘶力竭的人,现在他变得安静,他浑身的骨骼和肌腱松弛下来,在一个同样安静的角落里,他的目光有点呆滞,甚至,他的神情看上去也有点颓废。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就像放射出去的光线,已被慢慢地收拢,在他的体内凝成一团。不错,他是他自己的光源。
我喜欢这样一张脸,一张男人苍老而平静的脸。
在离这张脸不远的地方,壶里的冷开水让抚摸过它们的手指、嘴唇、牙齿几乎同时感到一种凉意,这是一种直入肺腑的凉意,内心仅剩的那一点点火苗,扑地一下熄灭了。或许没有灭,只留下若隐若无的火星,被血液喂养,却从不扩散。
而我,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懂得了这些,我不知道等我苍老的那一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我是不是也应该把所有的光都收敛起来,包括蹿动在内心的火。
当一个人成为画中的静物,再灰暗的色彩里也会有他折射出来的光线。但这光线是如此协调,与房间里的光线浑然一体,就像壶里的冷开水,在属于它的光线里被搬动,从而轻轻地摇晃,再轻轻地溢出来,溢到一个并不透明的器皿里,溢到一个人的血液里,与之混和,而不散发任何气味。



枯坐

像一口井,没有水,没有可以用来储存的红薯和土豆,只有偶尔掉落下来的土块、石头和几声算得上沉闷的回响。从井口伸向井里的草叶也是这个春天想出来的新把戏,即使是它们也不见得稳心,细长的身子刚刚有点下沉就拼了命往上长或者企图从井口跨过去。你不用担心那些在夜间出没的耗子或者猫,它们是不会轻易地像你所想像的那样掉下去,即使偶尔有懵懂无知的土蛙或者爬行的昆虫真的掉下去了,它们从一开始到最后所能想到的惟一的事也是从这口井里跳出去。还有经常路过的风,它们总是微笑着或者坏笑着吹过这里,要是有什么不幸被它们吹到井里去了,譬如几片枯黄的叶子,那一定是它们所能想到的惟一的恶作剧。
而现在,我就这样枯坐着,像一口井。
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将会掉下什么,更不会想到会有什么从井底里冒出来。
是的,一天的光阴又这样过去了,它们是被风吹走的,包括我正在写着的这一页,我看到了它未来的枯黄,它同样也会被风吹走的,我想,就像一片真正的叶子。

灯光和它制造的暗影

我的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我是说我的投影,在墙上,一个阅读者,一个沉浸于伟大作品中的貌似强大而内心谦卑的人。
现在我合上书本,用打量文字的目光打量灯光在身边制造的暗影。爱憎分明的灯光是这个夜晚的帝王,它宠幸着每一个它能掌控的地方,它甚至宽容了那些内心阴暗的人,让他们的面具、衣冠和他们弄出来的各种声响,在它内心的光亮里得以像白昼一样呈现。同时,它还让那些暂时处于黑暗中的人远远地就能看到它,它牵引着他们,向它靠拢,用他们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它甚至让另外一些人时而出现时而消遁,它总是让黑暗看上去更黑,它既是暗影的制造者又是暗影的掩体。它怂恿和包庇着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或者丑恶的,而它又是那样饱含着深意。
它是打开的花蕊,总是让人的眼前为之一亮,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它让所有的黑变得奇形怪状,成为有棱有角的几何体,它让我们看到了熟悉的、陌生的或者被遗忘过的事物,这与我们坐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是截然不同的,就连它制造的暗影,我们都认为是如此合理,它总是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像我们,常常拐着弯,还是够不着许多东西。
“空洞”,这是某样东西掉进黑暗的声音,站在灯光里或者站在灯光的边缘,我们总容易产生“空洞”的错觉,这两种“空洞”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仿佛你面前的高墙已不复存在,我们所面对的,除了能看得见的东西,所有的暗影都是一种未知的空洞。
其实最安全的存在方式应该是让自己呆在灯光里,并让自己内心的光亮和眼中的光亮呆在一起,就像灯光和它制造的暗影一样,相濡以沫而又亲密无间地呆着,呆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或许一个人内心的光亮和暗影也应该同时存在,这样的世界虽然未卜,却是健康的,可以把握和值得去期待的。是暗影衬托出了这个世界的光亮,当白昼来临的时候,所有的暗影就会隐藏起来,在我们的目力不及的地方,甚至在我们的体内,和我们的呼吸连在一起。

面对一棵树

面对一棵树,我不得不怀疑自己,它真的是我站在这里所看到的那一棵树吗?
是的,它站在那里,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坡上,在阳光和微风中张开它并不繁茂的枝叶,它站立的姿势跟我竟然有几分相似,只是我张开的双臂上没有多余的可供挥霍的叶子。我想,我们之间已然隔着一个乡村,或者一座城市,甚至一个世纪。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怀疑自己。怀疑正在路过的春天和冬天。
一棵树,在它还没有淡出我的视野时,就显得一天比一天模糊了,不真实了。这就是我曾经张开双臂拥抱过的那棵树吗?抑或是我曾经用斧子去砍过的那棵树吗?
我试图从它的身上找到自己的气味和体温,也试图找到它体内的裂纹和疤痕。可记忆说,你应该学会忘记。
不错,我已经忘记了许多东西,譬如一棵树,一棵接着一棵的树,它们的名字,它们叶子的形状,它们开的花和结的果,它们的遭遇……
我是不是还应该学会记住,因为忘记,当我一次又一次面对一棵树时,我曾努力地寻遍了记忆的每个角落。我惊异于它们竟然能够奔跑,等你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让你看,一旦你转过身去,它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些树。
我一定是得了健忘症,或许我面对的总是同一棵树,只是我不能肯定。


空白

我总是以为那是一片空白,相信很多人也会有此同感。画画有“留白”之说,实际上是把不同人的不同想象留下来了,放到空白里,那空白就一下子辽阔起来,丰富起来。因此,我所理解的“留白”其实是更多地填充。
人的眼睛总是会经常犯错,经常使大脑也变得武断。在黑暗中行走总是没有白天行走时的底气,面对这个被黑暗充盈着的世界,人类的自信才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空白。其实,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是没有空白的,尽管我们想尽了千方百计,并自以为在充实这个世界的同时也在充实着自己,我们努力地把原有的想象力像实物一样堆积起来,或者繁复地塞满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天知道我们都干了写什么。
我们所理解的空白简直是无处不在,空也是空白,白亦是空白。大到太空,小到一张白纸。
此刻,我真的把一张白色的纸也当成了一片空白,那样白的一张纸,因为白而丰满,又因为白而显得空泛。现在在行进着的状况正是这样,我断断续续地在这张白纸上写下这些没有多少意义的文字,或者把它们一张张塞进打印机里,其真实的目的只是为了把这种白尽可能地覆盖,从而找到一点点可怜的自信。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内心原有的空白好像真的得到了有效的填充。
空白真的就是这样,它们不仅仅在你的眼睛里,还不时出现在你的听觉、嗅觉、触觉,你的灵魂、你的想象、你的情绪里,它们是这个世界不死的妖魔,我们自以为消灭了它们,而它们却挑衅似地活到了我们的体内。



正在熄灭的激情

我不知道能够点燃的叫不叫激情,但我知道,激情是可以熄灭的,无声无息。这使我想到一个新词——大众娱乐,这是电视和网络的功能,是平淡生活惟一给激情制造的一种消遣。作为一名旁观者,我是一群人中最没有血性的,姑且不说这种对自我身份的界定是对是错,事实上,在面对尖叫和泪水时我是平静的。这种平静围绕着我,凝成一团,滴水不漏。
哪怕是盲目的、猝不及防的激情。
我的激情成了隐藏在我体内的黄金,它是昂贵的,是火点不燃,也是风吹不灭的。
或许激情于我从来就不是一种可燃体,它只是拥有自己的光泽,那是黄金的光泽,是用流淌的血液擦洗过的,是另一种自我的不屑于扩散的燃烧,就像现在,这种光泽正慢慢地黯淡下去,或许是它想隐藏得更深,或许是另一种熄灭。
我甚至怀疑它本来是不存在的,后来是人为地堆砌起来,像一个小小的城池,只是错过了招兵买马的季节,属于它的战争并没有爆发,才荒废成现在的遗址。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6-16 10:31:24
问好,已拜读。

日常的、司空见惯的事物或现象,由于注入了想象和灵感的电流,而获得了升华的火花
梦天岚 at 2008-6-16 11:25:10
也问好丁兄!谢谢你的评点!初来乍到,还请多关照。
刘耀儒 at 2008-6-21 00:32:19
天岚呀,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梦天岚 at 2008-6-21 09:59:21
耀儒兄:换了新地方,还适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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