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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诉

孙一圣 发表于: 2008-6-13 16:33 来源: 今天


你坐在我的对面,憔悴不堪的面容犹如一张剥下来的羊皮。我沏了杯茶放在你面前的茶几上。碧螺春,我妻子为我买的。你说:“谢谢。我一直很喜欢碧螺春。”混乱的飘然而起的水汽蒙胧了你的脸庞,“局子里的气氛会压抑的我喘不过气。这样的冒昧打扰使我深感不安,但我已经忍受不住痛苦的折磨,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坦诚我的所作所为。”
你的眼睛看着窗外,今天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投射进来的阳光被窗子规划成规矩的几何图形,光亮的有些刺眼。窗外的蝴蝶在花丛中飘来荡去着,五颜六色的扑棱晃得人头晕。
1
我女朋友一直不喜欢我整日的照顾那个老头。她甚至是深恶痛绝。对此我总是闷不吭声,面对她的数落我总是找一个阴暗的角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当我女朋友气呼呼的离开之后我走出角落的阴影,阳光的明亮我还未适应,于是我本能的眯起了双眼。我点燃一支香烟含在嘴里,有些霉味,是前几天老头给我的。一辆灵车从我面前缓慢驶过,哀伤的音乐犹如水纹一般一圈圈地扩散开来。一张废旧的报纸被碾过,翻动了几下,最后归于静止。我吐出的烟圈迅速的淡化如同阳光下融化的积雪。当烟卷烫着我的手时我才意识到这根香烟已经燃烧到了过滤嘴了。我将烟头掐灭走近不远处的垃圾筒准确的投射了进去。
我刚想要点燃第二支香烟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我将左手放在手机屏幕上遮掩住阳光的照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
“李青,她又跑你那去了?”
“恩,你们又怎么了?”
“没什么。还是因为那老头。我把老头接到我家去住了。”
“什么?你太过分了。他一个糟老头子,你跟他非亲非故的,理他干嘛?”
“他住的地方太潮湿了,长期下来对他身体不好。”我看着天空中淡淡的微蓝说。一根电线将天空划为了两半。
“杜云哲!你真是一个混蛋!”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震的手机嗡嗡直响。骂完之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愤怒的踢了一脚垃圾筒,垃圾筒金属的表面凹下午一大片,咯的我的脚生疼。我忍着脚痛走到一个台阶坐下来。台阶被阳光晒的有点热。我再次翻出手机给李青打过去。只听到“嘟嘟”的声音。我连续拨打了十次她都拒绝接听。最后依次拨打时她已经关了手机,听着冷漠的机器女声我捡起地面上一石子朝公路的对面仍过去,石子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后却砸到了一只黑狗的脑袋上。黑狗“嗷”的一声迅速的远去了。
我一瘸一拐的回到家里。老头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手里的遥控器不停的被摁来摁去。电视屏幕由一个雪花转换成另一个雪花。看见我回来他说了声:“回来了。”便选定了一个戏曲节目。我不知名,锣鼓声声震天响。
“你女朋友怎么没回来?”老头突然的说了一句。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我们吵架了。”我脱掉鞋子,将脚放在沙发上小心翼翼的按摩。
“是不是因为我?我还是离开吧。”
“不是。你离开?上哪去?你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你还想挨饿吗?在这待着吧。甭想那么多。”
“哎!”老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好好看你的电视吧。这戏唱的不错。”
我将有些臭味的袜子脱掉,我的大脚趾臃肿的像是烤熟的红薯。淤青了大块地方。疼痛犹如黑夜一般漫长。
几天后李青给我打来了电话。当时我正和老头吃着早餐。老头将油条泡在豆浆里,然后很费劲的咬了一口,白色的豆浆残留在他嘴巴的四周。老头背后的电视屏幕五光十色。《天气预报》。女播音员用标准的普通话叙述今晚将有雷雨。
“住的还习惯?”我夹了一些菜放在嘴里。
“还可以。只是觉得这几天晚上我总感觉有个黑影在我床边晃来晃去,挺吓人的。”
“今天的菜有点咸。”我嚼着菜根吃去半根油条,“你做梦了吧。可能是你刚来还不适应,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刚说完李青的电话就来了。我将半截油条仍进盘子里,但是它却滑在了油腻的桌子上。我将手机放在右耳朵走向门外。
“她还好吗?”
“你还记得她啊!我以为你忘了呢。她只是哭,什么话也不说。这次你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你好好安慰安慰她。”我走到了门外的梧桐树下尽量的压低声音,"陪她说说话。为了不刺激她我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找她吧。”
“这也不是办法,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杜云哲。”她的话语突然柔软了下来。
“恩?”
“我失恋了。我相恋三年的男朋友已经另寻新欢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呜咽开来。我仰着的脑袋望着梧桐树的叶子把早晨的天空破碎成了一个个白色的小圆圈。李青在手机里抽泣了很长时间。我慢慢低下头看着正在搬家的成群蚂蚁说:“你现在在哪?”她停止了哭泣。等到只剩下稀稀落落的蚂蚁在爬动时她说:“我在你家的院门外。”
我挂断了电话打开院门时李青正蹲在墙根下在地面上胡乱的划。凌乱的头发掩盖了她的脸。我走到她面前,我锃亮的皮鞋踩在了她制造的痕迹上。她站起来看着我,她的眼睛红红的,她的淡妆已经被泪水破坏掉了。她看了我一会突然抱着我又哭了起来,很大的声音,像是刚出生的婴儿。街道上一个男孩倒退着向我扮着鬼脸,一不小心被绊倒了,跟在他后面的女孩咯咯的笑弯了腰。男孩狼狈的爬起来瞪了女孩一眼转身跑去。女孩也跟着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李青松开我的身体,她的脸也离开了我的肩膀。
“我该回去了。”她搽去脸上的泪水,将前额的几缕头发别在了耳后,"她昨晚哭了半夜,哭着哭着就睡了,现在还没醒呢。”
“你们好好照顾自己。告诉她,我回安排好一切的。回去吧。”
李青离开以后我感觉肩膀上凉凉的。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泪痕如同散落的大片花瓣。我转过身却看到老头正倚在门框上望着李青远去的方向。
躺在床上的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床架因为我身体的翻动嘎吱响个不停。客厅里那座陈旧的老钟连续响了十一下低沉而绵延不绝的声音,第十二次的声响被更为低沉的雷声所淹没。雨水是傍晚时分乌云密布之后突然落下来的,我站在门口看着雨水敲打着梧桐树的叶子。想到老头说起夜晚里浮动的那个黑影。我下床来到厨房,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密集的像鱼鳞一般。我的右手拿起木板上的菜刀,菜刀上有些锈迹,散发着浓郁的青菜的味道。我穿过客厅,却撞倒了一条板凳,歪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子里像是被放大了似的四散而去。板凳是老头晚饭后放在过道上的。我内心的恐惧犹如潮水一般袭来。我绕到老头睡觉的房门前踌躇了许久,然后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木门发出的声音使我的双腿不停的颤抖。我毫不费劲的摸索到老头的床前。深重的呼吸声时断时续。划过的一道闪电惊吓了我,顷刻周围如同白昼,老头被惊醒了,恐惧的表情扭曲了他布满皱纹的脸。
“你,你是谁?”走的调的声音像是猫叫。
咕隆隆的雷声鞭炮似的连续不断。我紧了紧渗满汗水的右手,右手里的菜刀朝老头脑袋的方向砍去。刚开始的软绵绵被轻而易举的突破,紧接着骨骼的阻碍使菜刀的行进极为艰难。金属与骨骼摩搽出的咔咔声清晰可辨。老头这一生最后的凄惨叫声穿透房间向夜的深处消逝而去。我费力的将菜刀拔出,我脸上毫无前兆的热了一片,我的手摸了摸,有点热有点黏。是血液。菜刀哐啷一声掉在地板上。四周太黑暗了。
二
“你杀了那老头?”
“恩。”
“为什么?”我职业的敏感性是我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畜生他,他强奸了我女朋友。”你双手误着的脑袋痛苦的摇摆着。
2
我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突然的光亮刺痛了我的双眼。看者老头的尸体我如同死鱼一般瘫软在地板上。老头的脑袋已经血肉模糊。我得把他处理掉。我爬起来将正在走向冰凉的尸体拖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尸体比我想像的沉重的多。我拿了把铁铲在梧桐树下不知疲倦的挖。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我再次用铁铲把老头的脑袋夸张的击打了五六次后将老头扔枯枝般的扔进坑里。然后我填平了老头最后的栖息地。当我把新土整理的如同旧土一样是我女朋友打来了电话。手机铃声的响动撞击着我砰砰跳动的心房。
    “喂,是你吗?”
“……”
“说话呀。”
“……”
“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为何痛恨那个该死的老头。”
“……”
“是李青告诉我的。你回来吧。我再也不会理那个老头了。我以前对他好是为了你,我已经……”
“杜云哲,我想了很久,不管你知道了什么,我们分手吧。”雨水哗哗一直下个不停。
三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的女朋友。她就这样失踪了。杳无音讯。你”喝了口碧螺春,哀伤的表情显山露水。窗外的自行车的铃声惊飞了几只麻雀。
“后来呢。”
3
警察第二天就来了。是我打的电话。“我家里的一个老头失踪了。”我对着电话说出了地址后看到屋檐下一只蜘蛛正在结网。
来了两个。一个青年,一个中年。警察进来后一个老太太在我家院门口偷偷摸摸的瞧来瞧去。我家的邻居,经常踮着缠足的小脚传播着各家的隐私。我跟在警察的身后回答他们的询问。青年警察纪录着,他的字体很潦草。我的惶恐不安在他们进入厨房看真那把菜刀时更深了。昨晚我将菜刀浸在水池里泡了一也,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持续不停。他们离开厨房后我悬着的心才稍微安稳了些。但当他们站在梧桐树下聊天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我的牙齿不停的上下击打,两只胳膊不知所措的抓着衣角。
青年警察拆开一盒软包烟递给中年警察一支烟,他自己也叼了一支。他们一边吸着烟一边聊天,烟雾的缭绕模糊了他们的脑袋。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看着四只脚在老头的尸体上踱来踱去。地面上的烟头越来越多,有的被丢在了积水的坑洼里。
地面上积聚了二十个烟头之后他们将空白的烟盒扔在我的脚下,几点烟丝沾在我的鞋底边上。他们离开之后我踩碎了一只蜗牛关上院门。我还未缓过劲时那个青年警察又突然推开院门喊了句:“若是老头回来了,你到局里作个笔录。”
四
“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那个作纪录的年轻警察就是你。”你的脸上难得的苦涩出一丝笑容,“这也是我找你而不找其他警察的原因。”
“噢,我有些印象了。那次我和我们队长在梧桐树下谈论的是一桩轰动全国的杀人案。都已经三年了。恍如隔世啊,我们队长也去了。”
“是啊,三年了。这三年来我备受箭熬,我的每个夜晚都是以无尽的梦魇完成的。”你望着窗外皱了一下眉,“现在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拉上,光线暗了一些。
4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对着阴森森的老头大声狂呼,但无济于事。我愣在那里找不到任何援助。我想逃但双腿却不停的颤抖,迈不动脚步。惊恐蔓延到心里。突然我醒了,是梦。我坐起来双手抱着头想大声呼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你每天晚上都这样。无缘无故的醒来。什么也说,你是怎么回事嘛?我已经受不了了,本以为会安稳的过日子,你却成了这个样子。还让人活不活了?”睡在我旁边的李青的双手插进头发里,乱糟糟的头发犹如冬日里的稻草。
我打开台灯,白色的光芒亮了一团。我拿起烟灰缸里睡前残留的半支烟抽了起来。我咳嗽了两声,这烟太呛了。李青把头埋在被子里一个劲的哭,也不说话。
一个月后李青就悄无声息离我远去。没有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她只带走了几件衣物。我给她买的那见白色连衣裙不见了,而我为她买的其他东西都一一排列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放着我们的结婚证书,带开着,里面我们俩灿烂的笑容依然崭新。还有有红印章下的时间---去年国庆黄金周。
李青离开了许久之后我才从那个碎嘴邻居中知道她的消息。那天的天气很晴朗,两个老太太坐在树阴下纳凉。她们摇着芭蕉扇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我家邻居结婚刚半年就离家出走的那个女人跟一个有钱老头飞新加坡了。”
“你怎么知道?”
“我儿子告诉我的。我儿子他老板正跟这个新加坡富翁谈生意。”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汗水不停的游动。
“嘘。”另一老太太看见我之后把皱皮突显的食指放在她向里凹陷的嘴唇上。她们立刻没了声音。只有树上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
我将手罩在额前遮住强烈刺眼的光线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天蓝的发白。像是洗过多次的牛仔裤。
我的妻子有了着落。但我的女朋友呢?
五
你的叙述结束后身体像散了架似的依靠在沙发上。你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的颤动着,我第一次见到男人有如此漂亮的眼睫毛。我将你面前的茶沏满。几点茶叶浮在水面上。我看了看表说:“快到午饭时间了,你在我家吃过饭再跟我到局里去把。我妻子做的一手好菜。她现在也应该快回来了。”
我和你沉默了一段时间,我们出现了尴尬的冷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幸亏不多时就有人开了门。是我妻子。我妻子进屋看到了你之后就愣住了。她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是我们结婚三年从来没见过的。她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一听罐装可乐滚出来,并且不停的滚动,最后茶几的木腿结束了它的运动。而我妻子也失声叫出了你的名字:“杜云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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