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青玉米》

短篇小说《青玉米》

　　按理来说，陈老爷子是幸福的，他脸上的微笑无比的灿烂，他今年五十八岁，还有什么值得惆怅的呢？但是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理解他，他自己也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他完全可以理解自己为何活着的。他脸上挂着的是愁苦，根本不是什么笑容。陈老爷子的儿子从部队回来之后，他才犯了愁了。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儿子当了七年兵，现在退伍回来，应该是找工作的时候了。可这件事情并不如意，他在部队学的是驾驶，可这年头会开车的人多了。你就是部队下来的团长,要是没有关系, 到地方找工作肯定也不会特别顺利。陈老爷子确实发怒了。他骂天，天不答应，骂地这地也没有什么响应，这时候陈老爷子坐在门槛子上想，这社会怎么了，以前部队回来的兵都是安排工作的。这个想法当然很陈旧。

　　世界是变化的，过去沙尘暴还没有呢？可到了如今呢？啥事情都出现了，电脑主宰了大多数人的生活，陈老爷子去农业银行存钱的时候就望着那个电脑发愣，一个破机器怎么就把世界给改变了呢？这电脑莫非比人脑好用，怎么跟个妖精似的。社会不就在进步吗？陈老爷子是知道世界的变化的，但是有时候他宁可不相信这些，跟掩耳盗铃者似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陈老爷子再看看这现在的年轻人们就更纳闷了，一个个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那裤子低得都看见屁股沟子了，再时髦也不该这样啊。茹毛饮血怎么活啊！陈老爷子不了解这个世界，他本身严重排斥着当下的流行，所以陈老爷子就告诉陈丹说，你以后可得注意点，咱家的媳妇不要茹毛饮血的，要能过日子的。

　　陈丹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曾经当了七年兵，这次回来一切还不适应。部队的战士就是这样，比较严肃，和外面的世界联系的也少，有时候观念上虽然跟上了，但是还是慢了一步。这年头当兵下来的人可能和别的人最有区别的就是正经二字了。陈丹刚原来想回来做番事业，可后来呢？事情并非那么简单，现在大学生一拉一大片，转正的军人也没什么优势。陈老爷子睡不着觉，但是儿子陈丹刚说了，找工作说媳妇这些事情，老爷子不用管了，可老爷子就是放心不下。儿子的事情他不管，谁还管，耽误了儿子的前途就是埋汰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有些人总是喜欢争个面子。陈丹刚当兵的时候，他为孩子欣喜过，孩子的胸前戴着大红花，那朵花全村的人都觉得气派。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莫过于这个。陈老爷子当时还为儿子当兵请大家喝过酒呢？酒席上人们议论纷纷，有的人说陈丹刚去部队有出息呢，能当将军。

　　虽然陈丹刚觉得这事情不可能，但是陈老汉还是笑了，他脸上的笑容明明就是一朵花。酒席之后的第二天，孩子就去当兵了。这么一去就是几年。孩子当兵回来之后，却立刻成为了一个普通人，陈老爷子不急才怪。老爷子是爱面子的。儿子回来之后，他的心就凉了起来，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当上军官。陈丹刚还是个热血沸腾的男人。

　　这些天，他遇见了高中同学张雪，他知道张雪还没结婚，现在一家美容所里工作，高中的时候，他们都想去上大学，但是后来呢？两个人一起名落孙山。张雪后来一直在本市找工作，最后去做了美容。而陈丹刚呢去当了兵。两个人今天相遇了。虽然都似乎成熟了些，但是在婚姻面前，两个人还是一样的。陈丹刚说，张雪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张雪说，哪里怎么样啊！还没男朋友。张雪问陈丹刚你呢？陈丹刚也摇了摇脑袋，然后两个人走在路边，金黄色的夕阳把整个乡村照得很是斑斓。

　　两个人谈着高中时期的事情。可现在他们有同样一个想法，觉得世界真是奇特的。陈丹刚还记得张雪是高中时候最老实的一个女孩，课间只知道读书，其他的事情从来不会过问。张雪那时候最喜欢吃学校做的粉条肉，但是爱吃肉的她，身材却很好。那些吃青菜的女生大都很肥胖。陈丹刚对张雪说，你是直肠子啊，容易消化食物。张雪说，可不是那时候就是喜欢吃肉，可吃了就是不长肉。

　　现在也是如此，但是身体还是没发生任何明显地改变。什么小鸡炖蘑菇啊，鱼香肉丝啊，土豆炖猪肉啊，现在也没少吃。好象现在这些肉都不是肉似的，都是青菜做的。陈丹刚这时候会补充几句，说这些肉都不是新鲜肉，或者说那些猪被喂的不是粮食，而是激素，或者说是化肥。用化肥喂出的肉肯定是不好吃的。

猪肉化肥，而人吃猪肉，这么循环下去当然没什么好结果的。张雪笑着说，那我可不敢吃了。其实还有人喂猪直接每天给猪吃人粪的，那样的猪如果吃到嘴，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反应，但是人们吃了也觉察不出来，当然那样喂猪的人很缺德。

　　为了钱人们抓破了脑筋。陈丹刚这天和张雪一直谈到了很久。好象他们和情人一样，但是他们本来想到这事情的，因为他们在不久的将来真的生活到了一起。这似乎是老天已经安排似的。张雪的家在镇上，现在这个镇已经被划为市区的一部分了。

　　这个县级市在最近几年里，凭借当地的矿藏资源成为了整个市区纳税最多的一个县。上面已经批准这里建立县级市了。

　　陈丹刚觉得这是好事情，他每年从部队回来都发现家乡发生了许多变化。马路变宽了，城市变大了，人们时髦了。就连村子里都发生了大变化，家家使用自来水了，蓝瓦房变成了红瓦房。整个村子红彤彤的，带着喜气。

　　和张雪说完话之后，他来到了镇里的医院，这家医院和以前相比，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医生们全部穿着白大褂。

　　口气虽然硬了些，但是医术还是不错的，他来到这里要给他的父亲买上几贴风湿膏，陈老爷子这些年一直在家务农，本来是有份工作的，可人就是得服老。没敢上退休就下岗了，陈老爷子几次去找政府要养老的钱，政府里的办公人员都说，厂子没了，还要什么保险啊。他每次去都是空着回来。

　　后来他就干脆不去了。自己家有地，可以耕作，又饿不死，有啥更大的追求啊！

　　现在他的追求早不在自己身上了，一个男人没结婚的时候，可以自己围绕自己转，有了老婆后要围绕老婆转，有了孩子呢？整个家庭围绕着孩子转，城市和农村都是这样的。陈丹刚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唉声叹气的。

　　陈老爷子的心里直打鼓。平时这孩子回来的时候都闷闷不乐的。今天这样子，似乎都反常了。陈老爷子想问儿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高兴，但是又不肯说出来。陈老爷子接过了儿子递过来的风湿膏。

眼神里还是有些犹豫，他真想问问儿子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他还是没问，陈丹刚的妈妈走过来，也是什么也没说，在陈丹刚的妈妈的眼里，陈丹刚永远是个孩子。儿子的心当母亲的最理解。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丹刚无意识地讲到了张雪。但是这个名字陈丹刚的父母并不知道。他们对孩子的朋友不是特别熟悉。毕竟这些年里陈丹刚一直在部队当兵。就是有朋友，六七年不联系也就成为陌生人了。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这个世界最大的变化就是每件事物时刻在变化。朋友也是，当初特别铁的朋友，后来可能就不怎么好了。人与人的追求是可以改变的。原来追求物质的人，后来可能觉得精神特别重要，原来追求精神和思想的人呢？后来可能去追求物质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方式和内容。陈丹刚的妈妈小学四年级文化，但是很贤惠，整个村子里的女人没有比她更勤劳的，春天的时候第一个下田挖野菜，夏天的时候种出的蔬菜也是别人没得比的。秋天的时候上山打秋子。一麻袋一麻袋地从山上往山下扛。这里的山都一百米高，这一天，她得走个几趟。

村子里的女人都觉得她仿佛有着男人的力气。陈丹刚身上的那股刚强就是从父母这里传下来的。

　　如果在农村，二十七岁还没有说上媳妇的人来说，应该很让人着急了。许多男人三十岁没有媳妇就放弃了自己的婚姻，或者干脆堕落了，无拘束地生活了。这可能算算得上一种麻木的心态吧，或者说是自我放弃。陈丹刚似乎没有把这事情当做一回事情。

　　乡村的玉米还没有成熟，但是青色的玉米仿佛传出了最诱人的香味。青色的玉米烧起来最香，煮起来的味道也最美。田地里似乎荡漾着无限的希望。陈丹刚觉得这个世界是充满智慧的。

突然在这个时候，张雪打来了电话。这个电话突然却也是时候。说起张雪来，这些天颇为不顺心，去美容店工作的时候，不但老和同时和不来，最糟糕的是，她已经厌倦了这份工作。每天和老女人的脸打交道。

那些脸上大多充满了虚伪和势利眼神，她讨厌那些女人，觉得她们世俗，冷漠，那张脸整个就是虚伪的。特别是有一天遇见了一个客户，这个客户大概五十多岁了，说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二十多岁的样子。张雪觉得这事情简直不可思议。

　　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怎么能和二十多岁的女人的脸做比较呢？如果说二十几岁的女人是青色的黄瓜，那么五十多岁的女人只能算老茄子。张雪还是给那个女人做了，结果当然不能让那个女人满意。

女人临走的时候说，什么破女美容师，简直什么也不会。两个人就吵了起来，最后老板来的时候，老板让张雪道歉。张雪没道歉，一下子跑了。张雪是个有个性的人。

　　有时候觉得这种窝囊气是不必受的。天下不止这么一个美容院，还有许多地方，再说了美容不做了还可以学其他技术。人又不是死的。张雪这么晚和陈丹刚聊的东西也就这么多。

　　张雪把一肚子怨气都给了陈丹刚，陈丹刚说，张雪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工作趁早换一个，否则你干了也觉得没有意思。你说的也对，这世界上的活法多了，何必受这份苦呢？那么点钱，天天和那些虚伪的面孔接触。要是我肯定也会烦的。

　　张雪很高兴，没想到老同学就是老同学，这意见一致。张雪笑了笑说，是啊，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对了，陈丹刚，你从部队回来之后，一切事情还习惯吧。

　　陈丹刚笑着说，还可以，不过这世界变化真快。你也知道我们在部队那里，都是铁的纪律，到了社会上突然觉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其实还是很不适应的。具体来说反应慢了一拍。张雪笑了，说，你上学的时候可没这么说啊。你很自信的啊！陈丹刚转了转眼睛不好意思地说，别提那时候了，咱们早提过了。张雪说，是吗？真怀念那个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每天都学习，那时候的理想是走进社会，而现在的理想呢？好象一下子又回去了。

　　你说我们是怎么了，得罪谁了啊！陈丹刚笑着说，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人啊，就是这样，简单也好，熟悉也好，每天都在追求，每天都在改变，我也不知道。好象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的东西真的很少，凤毛麟角的。

　　陈丹刚接着问张雪，那你以后还做美容吗？张雪回答说，看着说吧，其实我觉得现在追求没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你说活着怎么才精彩吧，我也不知道，挺失败的。

　　大概一个月之后，陈丹刚真的找到了一份工作，去给一个公司的经理开车，这经理也是当兵下来的，后来下海了，赚了些钱，其实你说他有钱吧，鼻子眼睛里都是帐，可人家活得照样开心快乐。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可能就这样。陈丹刚这个人就是诚恳，这个经理觉得他人好。不爱赚小便宜。许多事情都交代他去做。陈丹刚觉得这份工作来得不容易，当然想把工作做好。所以一些小事情办得很有条理。有时候经理回家之后，他还能开车回家。

　　村子里人一看，还以为他发财了，其实呢？他不过是个司机。有一次，他遇见了张雪，张雪已经认不得他了。张雪说，哎呦，几天不见，都有车了。陈丹刚说，这不是我的车，你别笑话我了。啥时候我有自己车的时候你再这么说。张雪说，我可没那么势利，你啊，就是有老板的气，没准哪一天你就是老板了，人啊，没处说去。

　　哪天你成了老板我还要借你的光呢？陈丹刚说，那得驴年啊！张雪说，明年就是驴年，你看着吧。嘿嘿。陈丹刚笑了，说，那我就等着驴年了。看来驴年来到的时候我就发达了。可现在马年还没来到呢？距离马年还有四年呢？张雪笑了，说，那你等着吧，估计驴年很快来到的。陈丹刚在张雪身上看到了那种平静，其实张雪是生气后才找他的。

　　她很理智，没有把别人当作撒气桶。这个世界往往有些人自己不高兴了也受不了别人的快乐生活。其实张雪心里想的是，陈丹刚这人的确不错，还和几年前一样成熟。丝毫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有军人的那种气魄之外，还更有男人的味道了。

　　这样的男人应该不多了，她见过的男人一般都是赶流行的男人，耳朵上打了耳洞，男不男，女不女的。有的人说那是时尚，其实那根本就不是。张雪觉得那样的男人不靠谱，一定是不会过日子的。她现在仿佛觉得自己喜欢上陈丹刚了，她喜欢他的那种微笑。

　　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的深情。难道在三言两语中，她对他有了好感。她有些不信。在国道一七七路上，她和陈丹刚继续攀谈着。她似乎有意在寻找着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可能是突然的，上学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而这时候呢？她希望自己能重新认识这么一个男人。上学的时候大家把理想放到了第一位。

现在呢？她想陈丹刚可能就是她想找到的那个男人。陈丹刚这时候也似乎觉察出什么了。但是他此刻心照不宣，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年两个人真正地谈了一次恋爱。冬天的时候结婚了，他们互相接受了对方。陈老爷子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原来脸上的那种忧郁颜色终于没了。

　　这个婚姻的速度看起来有些快，但是具体来说，这个婚姻似乎也很平常。因为恋爱毕竟不是一辈子的事情。有了好感和信任感之后，结婚也是很有实质性的事情。两个人结婚之后，最开始还是特别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