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旧作二篇

玛特 发表于: 2008-6-03 16:51 来源: 今天

(一)《那一年,我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

  鼓浪屿有个“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它的前身是“福建省工艺美术学校”,我们都把它简称为“艺校”。17年前,艺校还没并入福大,作为小岛上唯一的一所大中专院校,躬逢其盛,也游了几回。那是我见过最“小摊”(闽南话形容规模小)的游行,几十个学美术的学生,有的发长胡短,有的发短胡长,有的发胡皆短,有的发胡皆长,额头扎着写了字的布条,手里举着写了字、画了漫画的床单,嘻嘻哈哈喊着口号,稀稀拉拉走在鼓浪屿曲折的小巷之中,除了提着篮子买菜回来的老阿婆,基本没什么观众。
  刚学会骑自行车。花几毛钱买票搭轮渡过海,到厦门这头就热闹了。鹭江宾馆前面,那时有个街心小转盘,平日有交警站在上面指挥交通。一个下岗(?)老工人,大概50多岁,被学生们哄上去,声泪俱下地控诉-听不清控诉什么。轮渡售票处门口,有人摆了几张课桌在募捐,生意兴隆的样子。然后就开始了,人群过来,前几排都是手挽着手,作悲愤团结状,也额头扎布条,也举着写字的床单,还有校旗,声势不是艺校那种小打小闹可比-厦大人马为主,艺校、还有集美的几所学院也都杀过来了。他们沿中山路往厦大游去,我们这些跷课的中学生骑自行车跟着看热闹。我边骑边想,等我上大学,再赶上这种好事,一定先把自己的床单收起来。
  到了厦大,一头挤进三家村布告栏前的人群中看重重叠叠的大字报。在无网可上的年代,那等于是现在的“看帖”。看完帖子,混在大学生丛中吃食堂,顺便看女生-真是羡慕大学生活啊!
  电视上,广场在野营,会堂在“对话”。直到一天,下着雨,赵出场了,举着导游那种小喇叭喊话,眼眶红、声哽咽,温在身旁扶着他*。人人知道大事不妙。
  再后来,杜MM播新闻,失态了,从此销声匿迹多年。
  再再后来,我也进厦大了。除了睡觉,床单再无用武之地。它偶尔会被晾在宿舍门口的绳子上,却没有机会被写满字用竹竿撑起。只有看女生、看女生。
  而图书馆里,有几个帮忙打杂的,据说是当时的活跃分子,没拿到毕业证书,只好在学校耗着-不久也一个个走了。
  伍德斯托克的狂欢,至今仍为人们记叙与讲述。那些泥泞里打滚的男女,47年后,死的死了,活着的,几个还听摇滚?
  但是他们毕竟赶上了那一场。
  我没赶上。
  所以每年日子快到,我就会浑身不对劲,总想跟人提起这茬。
  好歹,那些天,俺也骑着自行车,在队伍后面跟着。

                           作于2006-6-2
                           *订正于2007-6-3

余友涵老师画的自行车 图见:http://www.douban.com/photos/photo/101993031/



(二) 《也八一八那年高考》

  连许多后生晚辈都敢回忆高考季,我这种老一代识字分子,显然更有资格八一八。
  那年春夏之交发生了众所周知的一场风波,后来平息了。然后我们就高考。
  具体过程因年深日久,已模糊不可追记。说是关乎前途、关乎一生的考试,我却没怎么看重。那阵子我们好多人把精力都用在收看收听敌台、切磋国内政局上,复习迎考这茬倒给耽误了。
  此前我的各档第一志愿填的都是北京,满心想去赶下半场。(当然,没有那场“风波”,我也一样想到北京上大学。)但那年受“风波”影响,各高校招生计划有变(而且北大等校还宣布对新生进行为期一年的报复性“军训”,全部拉去石家庄操正步),因此福建考生分数出来后可以“慎重考虑”、改填志愿(外省我不大清楚)。
  当时有一所北京的高校,我没报它,它却想在“提前单独录取”那批收我。班主任来家里做工作,让我改志愿时填上那个学校。我妈打电话跟大舅商量,大舅很支持,还写了一封信鼓励我。但虑及我那阵子的“表现”,家里坚持让我读厦大,以便就近约束,俾不致走上错误的道路。
  我“屈服”了,把志愿改成厦大。
  北京那场“风波”,也没有下半场。18年了,都没有。
  我平静地读书、毕业、买房、结婚,有了个女儿,一切如常,没有错过什么。
  我的妻子是大学同学(不同系),北京人。我常“回”北京。
  但每每回首我的高考季,总有一些感慨,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向谁说。(我会想起有一天在中山公园南门口报栏凑巧看到胡耀邦的讣告,那时我根本无法预知,我的人生将因此发生转折。)
  还有,那时高考是7月7、8、9三天,比现在晚一个月,天气更热。
  放榜前,我和同班同学,一共2男3女,一起坐火车去武夷山,玩了一趟。我们还在山上吃了一条蛇,炖鸡,名为“龙凤汤”。汤很鲜。我们分不清蛇段和鸡脖子。
  武夷山回来没几天,收到厦大的录取通知书。
  胡耀邦讣告、大舅的信、“龙凤汤”,这就是我的高考季。

                                                                 2007-6-3

[ 本帖最后由 玛特 于 2008-6-4 00:55 编辑 ]

最新回复

寒江雪 at 2008-6-03 19:05:18
我的生命被这天分成两半
那边是十六年,这边也是十六年
那边是单纯的田园,这边是光阴的碎片
在受伤的那一瞬间
我告别了忧伤的童年

我是一棵受伤的水仙
选择居住在脉脉的溪水边
溪水里流淌着黑色的血泊
由于时间的久远
血泊的颜色比漆棺材的墨还要浓烈

作为植物,我的飞翔
没有翅膀
我就在这黑色的血泊中生长
我的身上也有一道创伤
伤口中渗透着一滴一滴仍然殷红的血

神说,当与哀哭的人同哀哭
哭声从远方而来,从隧道中而来,从墓穴中而来
我以哭泣和阳光作为这个世界的蜜与奶
以漆黑如铁的绽开
宣示自己不屈从的存在

我一边流血一边歌唱
这带着口吃的歌唱如同燃烧的火焰
它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遏止的纪念
为着黯淡而耻辱的昨天
也为着“要有光,就有光”的明天
——二零零五年六月三日夜
这是余 杰 的诗。今夕已不知何夕了。
海客 at 2008-6-03 23:24:45
楼主写得不错

没有去北京 起码不用步操一年
李大兴 at 2008-6-03 23:36:39
谢谢玛特兄分享个人记忆。其实,正是这些个人记忆,堆起历史的断片,悄悄走出禁忌的重围。


View My St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