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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头开示

贾墨冰 发表于: 2008-6-02 08:37 来源: 今天

一把年纪了,还傻笑、还说谎、还偷窃,以为天下人不知道。唉,自己应该感到羞耻。

我的话剔除玄机,总是简单。我想不开口,不写作更好。沉默是奖赏,我得不到。我的话传出屋子,写下的文字给人看,放在网上,我是不智的。我并不坦率,我使用毫无意义的修辞,当我发现本质的时候,已被语言淹没。汉语总能做到一切,但不全部给你。我迷信自己,局限于写作。我是外路人,使用谜语,我不够坦率。

向自然作揖,向千疮百孔致敬,向死难的人哀悼。我不是国王,不封建,但范围狭小。在禅林,我想自己清净。像水里有鱼,鱼儿离不开水,水流动下去。空气看不到,衣服在身外。饿是饥饿感,渴是渴感,性首先是感应。我躲在里屋,与感应作交流。我以为内心明亮,以为我是纯洁的,要战胜外在,与感应讲和,学习清规戒律。也许,我该下跪,学生必须有所折服。一只鸟飞过,壁虎望着我,蚊子一动不动,我比飞虫更惊慌。

正与邪,相反的两面,阴阳。平衡是犯罪。我看不起,看不全,还看不上,从未看破。破,是一道死灭的坎,我不去碰这个坎。世界在眼前,掉过头,由自己。我面壁,上下牙床活动,眼神流转,双腿发涨,膝盖麻木。静不下来。乱的,闹的,不调和的,不是静的。我需要静,这样才能变清澈。不清澈,怎么能认识自己?我不愿作外人,我离得远,想亲近自己,交上知己。乱。叫卖声压过东风与西风,站在最底下,呼声微弱。

背着来。别人拿起,我放下。别人放下,我拿起。一遍一遍,反相而来。恒定,是人生难题,据说也是成为一个庸俗成功者的必备要素。我忽然厌恶成功,不知为什么,就是厌恶成功。成功真让我恶心。我放不下,放不下未关之门,放不下人情,放不下春梦,打破妄想。我拿不起,拿不起火把,拿不起生死簿,拿不起铁,流不出血。我是这样,放下时我拿起拿起的,拿起时我放下放下的。如果放下或拿起是一种成功,成功真让我恶心。

路是不平的,没有绝对的平,路不平是客观。梦中,我睡在云端,好梦啊。醒来,我懒得起床。我的床不平,土地不平,山不平,地球是圆的。梦中,我睡在云端,不管平还是不平。不平之上,就不可能等。分开是平,是等,连在一起是平等。等是一个伟大的想象,是结果,是一个利索的了结。路,坑坑洼洼,天使有翅膀,不用走路,天堂大概是平的。我越来越不习惯追问。我被平,困扰时日。我被等,等了很久。平等两个字,只有钢铁的心肠,才能无动于衷的说出。时代缓慢,说了几千年。

怡和,内心不止水。人性的麻烦,不散去。曲子有完的时候,呜咽有沉默的一天,归结于日朗风轻,值得纪念。我明白什么是退却,心迹自然,不为所动,这很诱人。怡情怡景,人生难得。我就要看到极致,由不得我。语言不纯,障碍横亘,我看到字词长出异形,语言忽高蹈,忽沉渣,不一而足。汉语是人心,变着法儿,呈现奇观与险境。笔不是笔,字不是字,词不是词,我听不见人话,闻不出仙语。

该找到元神,找到源上源,心才踏实。每一个渊源都是对的,又不对。可信,又可疑。儒,委屈着说话,规矩多,仁是泪,中在压迫,庸人自和。释,丢弃执着,空无一物,极乐世界,西方,判无期。道,道是文学,属艺术美,是强辩,空中建构,山林隐逸,闷炉炼丹,不可琢磨。我不相信,不相信神魔,受难的人还没闭上眼睛。元神,在还是不在,现在不知晓。历史由人来写,靠不住的,恶作剧。

脉络连在一起,没有断绝。我循余脉,找中国遗迹,一言一行是演进的化石。现在,我们失礼,我们冒失,大不敬。我是一样的,我控制不住轻蔑,别人照样轻蔑我。我们相互这样,每个人都是肇事者,不分左右。我的力量小,只划定身边。圆的,不是周正。斜的,非笔直。浓的,淡如水。淡的,杂陈五味。高的,不可度量。低的,只能仰望。香的,是臭的。臭的,是香的。茅塞,是闭合。石门,偏洞开。

我绕不过双亲,重重业障,苦难无涯。父亲是一个象征,饥饿属于父亲,必将永远属于父亲。父亲是饥饿的代名词,父亲饿肚子,骂娘,仍然饿肚子。你以后成为父亲就会明白我的话,明白饥饿。母亲是一个希望,残疾属于母亲,必将永远属于母亲。母亲是残疾的代名词,母亲四肢不全,保护不了儿女,愤恨,仍然四肢不全。你以后成为母亲就会明白我的话,明白残疾。我的双亲,双亲,双亲,父性母性,直见性命。

饭碗不能丢,活下去,把结局看仔细。我在花下舞蹈,在秋天,在寺庙旁,流水中歌唱。完了,我要吃饭,还要吃饱。食物让人活着,我感激白面大米,莜面高粱。诗歌让人骄傲,语言写下密码,所有神秘,所有巫术般的艺术都不能解决肚子。饭碗不能丢,我活下去,吃饱了,诗人被允许发动一次聚会。我的舞蹈在厨房,在秋天储存冬天的粮食,在寺庙化缘,流水中打饱嗝,如歌唱。

人总要变一次混蛋,一次就面目全非。人总要犯一次忌讳,一次就离心离德。人总要说一次胡话,一次就不可挽回。一次,仅仅一次,便不同。我在不同里面,在各异里面,在两边,对立中。这是明摆的,相互抑制,顶着,不服谁。我不开解,甚至不理会。黑与白,是两种普通的颜色。太阳下,我眯着眼。人总要变一次混蛋,而不是无数次。人总要犯一次忌讳,而不是无限制。人总要说一次胡话,而不是无心话。一次,仅仅一次,就没了种。

没办法的时候,就没办法,这是好办法。我仰起头,低下头思量。我静默,乱想。我在后院纵火,我不愿由我来定,不由我定又不行。我厌恶假如,假就假了,还如,更加偏离。我要实的,要拧出水的,要有份量的,要轰隆隆。我面目凶恶,要吓唬自己,要在镜子里演戏,自己看。觉悟,需练就心性,再到无,回到根性。我作不到。我是乱来的,我在中心外面建一个山寨,自己干,一个人落草。

有一个大场子,人多。乌烟瘴气,人与人好似相识,却叫不出名字。进去的,一会出来。出来的,一会进去。红脸的找白脸,黑脸的找绿脸,蓝脸的找黄脸,任何一种脸面都有对应,这是面子。哭的,笑的,不哭不笑的,不笑不哭的,又哭又笑的,又笑又哭的,似哭似笑的,似笑似哭的,哭中有笑的,笑中有哭的,连哭带笑的,连笑带哭的,哭笑不得。面子在场里,里子在场外,里外都是。这个名利场。

我求自在,不必认识我,我是陌生人。放鞭炮的时候、大堂会、节日,我不在。

慈悲不是在场,是在外。至少,你现在不会骗自己。不要再搞下去了,不要啦,你明白。

天钝,地朴,人拙。大意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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