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 刘耀儒
许山关前天下半夜站在屋后的阶檐下解完小手，正准备转身回房继续睡觉时，突然一跤跌倒中风，从此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再也起不来了。是呀，七十多岁的人了，遇上这种病，只怕是没救了。果然，医生看过后说，这病没治了。等着办后事吧。
那天只有许山关的小儿子许小友在家，许小友对医生说，没冶了，也要用药，拖一天是一天呢，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家等死吧。再说大哥和姐姐还不知道，也要拖到他们回来见父亲一面吧。于是医生便给许关老人挂吊针。许小友则打发人给在外乡乡政府当副乡长的大哥和在外乡乡中学教书的姐姐报信。
许小友的大哥许大友正在乡村干部会议上作怎样带领全乡农民发家致富的报告，刚好讲完话，报信的人就到了，于是许大友问了一下情况，就和报信人一起回了。在镇上许大友特意给许山关买了两斤猪血。许小友的姐姐许仁华正在给同学们上历史课，见人报信，也就立即向校长请了假，随报信人一起回了，经过镇上时，也特意给许山关买了两斤猪血。
许大友的所在地离家近一些，所以先到了家。那时许小友正坐在床头守护着正在打点滴的许山关，见大哥回来了，忙向大哥汇报了自许山关出事到现在的情况。许大友关切地问，爹老人家吃点东西吗？许小友遗憾地说，水都没喝一口呢。许大友又细心地问，爹老人家有想吃东西的表示吗？许小友说，从跌到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呢。许大友说，我还给爹买了两斤猪血呢！一边说一边看着老人的脸。此时的许山关老人双颊高耸、两眼深陷，双腮深深地塌陷下去，稀少的胡须零乱地翘在下巴上......许大友禁不住心里一酸，两行热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对许小友说，我抱着爹吧！就上床坐下，背靠床头，叉开双腿，把许山关老人的身子夹在双腿内，将许山关的头托高一点，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对许小友说，你先歇歇吧，我来看护爹老人家一会儿，你把买回来的猪血用水泡着，说不定爹一会儿醒了就想吃猪血呢。许小友答应一声就出房收拾猪血去了。过了一会，许仁华也赶到了，她一进房门，就哭开了，爹呀，你怎么就突然得病了呢？并凑上前去，一边端详着父亲的面容，一边轻轻在用手摇着老人家的胳臂，说，爹，你醒醒，我还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猪血呢！爹......爹爹！许仁华这一哭，让许大友又禁不住流下泪来。许大友一边流泪一边劝妹妹说，边哭了，让爹安静点，说不定一会儿就醒了。许仁华仍哭哭啼啼地说，如果爹就这样子去了，连他这辈子最爱吃的猪血也没吃一口，怎么让我们心里过意得去哟！许大友说，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回来的时候我也给爹买了两斤猪血呢。又对着许山关耳边轻轻地说，爹，你一定要醒醒呀，就是你的病不能好，也要尝一口儿女们给你老买的最后一次血呀，不然的话，你叫儿女们心里这辈怎么过呀。
然而，此时的许山关老人丝毫也感觉不到儿女们那深情的呼唤了。
许山关老人爱吃动物的血在筛子村是出了名的。 多少年来，从老人到懂事的小孩都知道许山关老人这辈子只喜欢吃血而不吃肉的。其实，据老一辈人的传说，许山关老人小时候还是喜欢吃肉的，不仅喜欢吃，而且是很能吃，但不知什么原因，就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突然变得不吃肉了。不仅不吃猪肉，连鸡肉、鸭肉、狗肉......几乎所有动物的肉都不吃了，惟独喜欢吃动物的血......据说，还是前放前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杀了一只小狗，许山关硬是将狗血弄吃了（狗一般是打死的，而那次许山关为了吃血硬是用刀杀死的）。另一次，是过"苦日子"的时候，有一次上面领导来生产队检查，杀了一只羊，因为羊血太臊，根本就没人想到要吃它，可许山关却如获至宝地把羊血弄回了家，而且吃得津津有味。搞得家里好几天都还一股的羊臊味。以至于一家人闻到那浓重的羊臊味都作呕，所以没少抱怨他。
而如今，吃了一辈子苦的许山关，在临死之前若不能吃一口他一辈子最喜欢的血，作为儿女们，他们的心里也确实是过意不去呢！
房里比较窄小，这是一栋山里陈旧的木质结构的小木屋，房子里除了一张老式的床和一顶被烟薰火燎得发黑的旧式蚊帐及一张陈旧的长方形木桌外，别无他物，但这已经显得很拥挤了。虽然是白天，房里也亮着电灯，但由于瓦数太低、灯泡表面长久未擦拭的原因，所以整个房间仍然显得很暗。
药水瓶里的药水仍然毫无表情地"嘀哒嘀哒"地滴着，给这显得沉闷和无望的守护点缀出些许动感和希望。许大友仍然靠在床头精心地守护着一动不动的父亲，许小友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撑在床沿边，偏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脸，以期父亲出现奇迹。许仁华则呆呆地站一会儿，又府身低声叫几声老人，不见反应，又只好呆呆地站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太寂静了，许仁华就问大哥这段时间忙些什么？许大友说，最近很忙呢，上面布置了几个扶贫项目，目前正准备在全乡推广种黄姜的技术。许仁华说，种黄姜能致富么？许大友说，上面安排的，肯定能致富噻。又问许仁华忙些什么呢？许仁华说，我还能忙些什么？每天上课罢，这辈子能教出几个有出息的学生也就心满意足了。许大友感慨地说，你有这种想法也是好的，人生一世嘛，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也算不容易了。就像我，把政府交给我们的事办好，多为老百姓做些好事；你嘛，把学生教好，多为国家培养一些人才；小友呢，把农务好，能不愁吃穿就好了。许仁华说，是呢，这也是一个人的责任呢......许小友则不做声。每当遇到大哥和姐姐交谈的时候，他都保持着沉默。因为大哥是政府干部，姐姐是教师，而他是一个做农活的土包子。所以他只有听的份。事实上，家里的许多事情，到最后都是听从于大哥许大友的......
正当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的时候，突然许山关老人的眼皮翻动了一下，嘴角也扯了扯，似乎要努力张开似的。这一现象因为许大友和许仁华说话去了而忽略了，却被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许小友发现了。许小友激动得大叫一声：父亲醒了！这让兄妹三人立即喜出望外。许仁华高兴得泪水长流，一边叫着爹，一边扑上前去用手轻摇着许山关的双臂。
许山关确实有些反应了，不仅眼皮努力地眨着、想睁开，嘴巴也不停地上下动着想张开，而且右手的手指也不停地痉挛着......一会儿，许山关的口里竟含含糊不清地发出"呕......呕......"的声音。许大友忙侧过头在许山关的耳边轻轻地问，爹，你是想血吃是吧？我晓得你最爱吃血的，早给你买回来了呢！这就让仁华给你做去，呀？许仁华也忙凑近许山关的耳边轻声问，爹，你一定饿了吧？是想吃血是吧？大哥给你买了血，我也给你买了血呢！我这就给你做去。说完，对许大友说，爹肯定是想吃血。许大友说，这还用说？你快去给爹做点血汤吧。许小友也忙俯在许山关耳边说，爹，你等着呀，姐这就给你做血汤去。许仁华忙去厨房给许山关做血汤去了。
过了一会儿，许仁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猪血汤来到房间，许山关此时的神情状态似乎比她刚出房时好多了，也没再挣扎，安静多了。微微启开的眼隙里还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并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许仁华惊喜地说，爹，汤还太热，稍等一会儿。说着，嘴巴撮成鸡屁股状，对着碗吹气。许大友这时忙将靠着的身子正了正，想把许山关老人的身子往上扶一下，并将许山关的头往床外方向转一点点，以方便许仁华给许山关喂汤。许小友见状，赶紧站起来帮忙。许仁华忙闪身退了一下，一边继续往碗里吹气，好使汤尽快冷却下来，一边抽空对许山关说，爹，汤一会儿就凉了，立马给你喂啊！
许大友许小友已将许山关侍弄好。许仁华吹着的猪血汤也不烫了。于是许小友闪开，以便给许仁华腾出喂汤的最佳位置。许山关虽然整个身子很僵硬，但从脸部表情看来，正好有一种想吃点什么的期待与渴望。许仁华凑上前去，用汤匙在碗里掏了一匙猪血汤朝许山关嘴边送去。并说，爹，您张开嘴。做得几多好吃的呢！但许山关却紧闭着嘴。那意思似乎想吃，但又想在吃之前先看清一下要吃的东西。因为是仰躺在许大友怀里的，眼又睁不十分的开。而此时许仁华的汤匙又是悬在他的嘴上面的，所以看不见......许大友和许仁华似乎都很敏感地意识到这些。许大友忙将身子直了直，把许山关的身子尽可能的扶直一点。许仁华忙把汤匙放低一点，尽量让许山关能看清楚，并说，爹，你看罗，做得几好吃的，你张开嘴。说着，将汤匙朝许山关嘴边送去。许山关肯定是看清楚了，尽力张开那张只能张开一小半的嘴，"呕呕"地想说什么，却说不清。待汤匙临到嘴边时，却突然紧闭了嘴，任许仁华怎么叫就是不张开，而且将脸慢慢地往里转，不看这边。许仁华问，爹，你是怕烫是吧？不烫的。又缩回汤匙在嘴边轻轻地吹几下，复递过去。许山关仍然不理。许仁华只好无奈地将汤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这时，许山关的脸却似乎极力地想朝这边转，那只右手也不住地开始痉挛起来。于是许大友和许小友忙将许山关的身子摆好一点。许仁华马上端起汤碗，用汤匙舀一小匙血汤往许山关嘴边送去，并说，我讲的几好吃的呢！爹，你想吃就多吃点。但许山关此时又把嘴闭紧，脸又慢慢地往里转。
这时，许大友、许小友和许仁华都弄糊涂了。很显然，许山关肯定是不想吃猪血汤的，但分明又好像渴望着吃什么，只是无法表达清楚。于是，许大友附在许山关耳边耐心地问，爹你不想吃猪血汤是吗？许山关费力地颤动笨重的眼皮，似乎想极力把眼睁大一点，半张的嘴吧张了张，终于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呕...呕..."声，同时右手继续痉挛着，似乎要比划着说明什么。
"哦，你是不想吃猪血汤是吧！"许大友似乎觉得许山关是这种意思。
许小友说："爹，是你平时最喜欢吃的猪血呢，用猪血做的汤。仁华姐亲手做的。几好吃的。你是想吃，又怕烫还等凉一下再吃是吧？"
许仁华问："爹，你是不是想先喝点水再喝汤？我给你先喂点水好吗？"
"呕．．．．呕．．．"
许仁华把水用汤匙递过去，许山关就又表现出许仁华喂猪血汤时的状态。许仁华把水放回桌子上，许山关却又回到刚才这种表情。
许山关肯定有什么要求。但到底是什么要求呢？于是兄妹三人分析起来。
许仁华说，是不是猪血汤里没放辣椒？爹平时很喜欢辣椒的。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吃辣椒呛着怎么办？
许小友说，可能是嫌猪血不新鲜？
许大友沉思良久，突然眼睛一亮，说，爹莫不是不想吃猪血，而是想吃新鲜鸡血？忙偏过头，对着许山关的耳边，激动地问，爹，你肯定是想吃新鲜的鸡血，是吗？
不知是表达得累了，还是因累了而病情加重了，许山关除了从干瘪而微张的口里机械地发出微弱的"呕．．．．呕．．．"声外，身子其它部分毫无反应。
许大友见状，兴奋地说，爹，我说对了是吧？我这就让小友杀鸡去，很快的，你等着呀！忙对许小友说，你快杀只鸡去。
闹了半天，原来许山关想吃鸡血。许大友想。
于是，许小友马上起身。许仁华也跟了出去。他们和坐在正屋里的人说，许山关想吃鸡血，大家都帮忙到外面捉鸡去。因为鸡早上开出来了，现在要大家一起围住才能捉住。一会儿，屋外便传来一片围追堵截的捕捉鸡的嘈杂声．．．．．
房里骤然安静下来，许山关也安静下来，没有像刚才努力地挣扎着想表达什么。整个面部表情是那种无奈而又麻木的宁静，那遍布脸上的皱纹又似乎牵扯出难以言传的遗憾。他就那样静静的躺在许大友的怀里。像一个无法猜破的谜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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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仁华从碗里舀一小匙鸡血汤，然后小心翼翼地朝许山关嘴边送去。许山关原来眼睛没有睁开，现在突然睁开了，微张的嘴一下子又紧闭了。
许大友说，爹，张开嘴，鸡血汤做好了。并对许小友和许仁华说，爹知道你们杀鸡去了，刚才还嚷着要喝呢。
许小友忙凑在许山关的耳边喊，爹你听到吗？鸡血汤做好了，你张开嘴，仁华姐好给你喂。
许仁华对许大友许小友说，你们先别急，爹可能是累了，歇一会儿就会喝的，爹你歇一会儿就张开嘴，我给你喂，新鲜的鸡血汤，几多好喝的。好，现在张开嘴，说着，把刚才那匙汤倒进碗里搅了搅，重新舀了一匙送过去。
许山关老人仍然嘴唇紧闭，而且似乎有些反感的要将脸往里面偏。这又让许大友许小友和许仁华手足无措了，一时不知怎么才好。
于是，许大友只好又斜靠着床头抱着许山关，许小友也坐回原处呆着，许仁华把鸡血汤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傻傻地望着奄奄一息的许山关。
然而，刚过了一会儿，许山关又"呕．．．．呕．．．"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皮翻动，右手痉挛......似乎比前几次更急切的要表示什么。
许小友说，爹现在想喝了。
许仁华站着没动。许仁华说，爹肯定不是想喝鸡血。但到底是想喝什么呢。许仁华沉思起来，难到是想吃牛血、羊血？在她印象中，牛血羊血，许山关也是最爱吃的。
许大友说，我也觉得爹不是想喝猪血和鸡血。难道是想喝狗血？
许小友站起身说，还是让我好好问问爹。于是凑近许山关的耳朵边大声地问，爹，你好好讲，你到底想吃什么血？别急，慢慢讲。
"呕．．．．呕．．．"
许小友说，是想吃牛血是吧？
"呕．．．．呕．．．"
是想吃羊血？许小友又凑近了点，声音也略微加大了点。
．．．．．．．
突然，许小友站起身，惊奇地对许大友和许仁华说，爹好像是说"肉"呢，莫非爹是想吃肉？
不待许小友说完，许大友就有些烦躁地打断了许小友的话，说，你简至是乱说，爹想吃肉！你什么时候看见爹吃肉了？爹一辈子都不吃肉的！
许小友说，爹那意思好像是想吃肉呢！你没看见爹一只说"呕、呕"的，他可能是因为发声不准把"肉"说成"呕"字了。许小友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许仁华迟疑了一下说，爹是从来不吃肉的，他可能是想吃其它哪种动物的血，只是因为发音不准......哥说的对，爹怎么会想吃肉呢。
本来这个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听许大友的，再加上许仁华也这样说，许小友就不敢再提肉了。但许山关到底想吃哪种动物的血呢？许大友许小友许仁华一时糊涂了。但有一点能达成共识的就是：反正许山关想吃的东西是血了。
爹肯定是想吃羊血！沉思了一会的许仁华突然语气坚定地说。因为许仁华突然又想起过苦日子父亲把羊血弄回家吃的情景。于是急不可待地说，买只羊吧！
许大友说，你说得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就是想吃羊血。你的难道忘了？爹也喜欢吃狗血的。许大友也自然而然地记起别人说起的许山关杀狗吃狗血的故事。
许仁华说，既然这样，干脆还买只狗吧！反正也不要多少钱。
许大友有些激动地说，就是需要再多钱又怎么样？爹一辈子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我们几兄妹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亏呀！难道我们还在乎这几个钱？决然地对许仁华和许小友说，羊狗各买一只吧！
许仁华赞同地说，行！买来后先杀羊，如果爹不是想吃羊血，就马上杀狗！
于是许大友和许仁华各自掏出300块钱给许小友，让他立即安排人去买。
许小友说，不要这么多钱呢。
许大友和许仁华说，你先拿着，到时一总算帐吧。
于是，许小友起身去安排去了。
是的，许山关这一生在别人的眼里确实是一个嗜血的人。这种由他习惯所形成的形象已根深蒂固地根植于家人及别人的内心，没有人怀疑这种习惯，也不会有人想起要去怀疑这种习惯，更不会有人去质疑和联想与习惯背道而弛的其它东西了。
事实上，他的一生并不仅仅只喜欢血、习惯于血的。当然他也喜欢血，若说不喜欢怎么说得过去呢！？毕竟他吃了一辈子的血呀！但是，没人知道他更喜欢比血更令人好吃的肉的。是的，他喜欢吃肉，也很想吃肉，也很能吃。即使是在十岁以前那样小小的年纪，若敞开吃的话，他相信一餐吃一斤肉是不在话下的。但在许山关小时候，莫说是一年经常吃上肉，就是能偶尔吃上一点就不错了。许山关兄弟姐妹多，一共六个。加上父母和一个多病的老奶奶，大大小小共九口人，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下生活，可想而知有多难了。即使是一年中好不容易弄了餐肉吃也吃不开呀！他很懂事，也很孝顺父母，疼爱弟妹。为了他们在为数不多的吃肉中多吃点肉，而又吃得心安，大概在十二岁那年，他突然在吃了一点肉后装肚子痛，以后，为了不使家人看出破绽，装的更像一样，但凡遇到吃肉时，他就会表现很腻、甚至于还装着打颤，很厌的样子，好像那肉就是一个很凶残的恶魔。他说他只喜欢吃血，这样一来，父母亲和弟妹在吃肉时劝了他几次也就不再劝了，也吃得心安理得了，后来也就逐渐接受了他爱吃血而不吃肉的习惯。若是家人再买猪肉就会理所当然地捎带着给他买些猪血，若家里杀只鸡或鸭也首先考虑把血留给他吃，当然他也当仁不让地接受了。虽然，他从此不能吃到那令他垂延三尺的肉，但他与家人之间那份关爱与亲情却是任何动物的肉也换不来的哟，更何况因为他不吃肉，买肉时可以少买点，省点钱，就算不这样，在那很难吃到肉的年代里能使家人们分吃他那一份，他也高兴！
慢慢地，家人以外的人也知道他不吃肉只吃血了。因此，遇上给别家帮工或村子里红白喜事等公共场合有条件好好吃顿肉时，他也吃不了了，也不能吃了。因为他喜欢吃血的习惯已名声在外。所以每次还没到吃饭的时候，若是有血的话，别人出于关心，首先就给他安排好了。再说，是他自己说出不吃肉的，在家里也是不吃肉的，怎么好意思出尔反尔去吃肉呢。因此，他每次只能吃血！其实，他每当他看到肉或是闻到肉香味时，心里就想得慌呀！
自己结婚生子后，养了一帮子女，而且堂客身体又不好，主要是那时生活也不好过哟，所以偶尔买了些猪肉也只能让给堂客子女吃，自己仍然吃血，因为血便宜；又因为血贱，有些动物的血根本没人愿吃、没人敢吃，比如狗血、羊血。其实，谁喜欢吃那种东西？只是由于家里太穷呀！多少次，他做梦都想饱饱地吃顿肉啊．．．．．
再后来，儿女们大了，生活也明显好过了，但或许是吃血已成了习惯，或者说是因为长期不沾肉而麻木了，或者是为了信誉吧？尽管吃肉已不是问题了，然而，他仍然保持着他一贯吃血而不吃肉的习惯，只是再也不吃狗血和羊血罢了．．．．
是人之将死本性的凸现吗？是生命中某中压抑的极限反弹吗？是潜意识的一种觉醒吗？或是生命终结时想了却平生遗憾的一中自然反应？反正，今天许山关在精神混浊、身体瘫痪这样一种不由自主的状态却特别地想吃肉。当然，在此时，他或许一口也吃不下，但能看一眼那炒得喷香、放了葱花和辣椒的油光闪闪的大块精肉和肥肉也好啊！就算眼睛看不见，闻一闻那肉香肉味也行；就算吃不下肉，能喝一口哪怕是一滴肉汤也行呀！但在这即将离开人世的关键时侯，他怎么努力也表达不清了。
"呕．．．．呕．．．"许山关右手又开始痉挛，眼皮翻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起来。
许山关此时要说的是"肉"。但没人能领会。许大友见父亲这样，忙轻声安慰，爹，别急，小友安排人买羊买狗去了，买回来马上就杀。你到时多吃点呀！
"呕．．．．呕．．．"
就在这时，许山关的病情似乎一下严重了，眼皮急剧的跳动着，而且不时地从眼缝里露出令人恐怖的眼白，紧接着，枯瘦憔悴的脸上从慢到快的抽搐、痉挛起来，已经发紫的双唇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爹．．．．"许仁华首先惊呼一声，接着轻声地抽泣起来。
"爹，爹．．．．"许小友也忙起身，泪流满面。
许大友忙移动身子，嘴里一边呼喊着"爹，"一边想把许山关的身子放平一点。许小友许仁华一边哭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许大友去扶许山关的身子。
许山关突然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正屋的人也"忽"地一下子涌了起来。房里顿时一片哭声。
许仁华哭得最伤心，爹肯定是想吃羊血哟！女儿不孝呀，安排人买去的，就没能让你尝一口呀！你让女儿心里怎么过哟！呜呜......
爹呀，儿子晓得你喜欢吃狗血呢！正安排人买去了呢，你怎么这会儿就等不了呀！你怎么不等一会儿让儿子尽一尽孝心呀！许大友和许小友也禁不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突然，许大友大声地制止大家，说，你们快别哭了，快别哭了．．．．．
大家只好疑惑地止住哭声。
原来许大友发现许山关咽气后竟双眼一直圆圆地睁着。许大友禁不住悲痛难喻。他悲怆地对大家说，爹肯定是在临死前没有吃到血而死不瞑目啊！
于是众人的哭声猛地更烈了。
许大友说，大家别哭了，仁华，快把鸡血汤端过来，给爹喂一口吧，让他喝最后一口血吧。
众人忙又刹住哭声，并主动给许仁华让出空隙来，许仁华忙将旁边桌上的碗端来，用汤匙舀一点鸡血汤朝许山关紧闭的双嘴送去。
但许山关的嘴已闭死。
许大友忙对许小友说，快去拿剪刀来撬开。
马上有人将剪刀找来了，许小友接过，赶紧把剪刀尖伸起许山关的牙缝里，然后渐渐地用力，终于将许山关的嘴撬开了一道缝。
许大友对许仁华说，少喂点，主要是意思一下，好了却老人平生的心愿，也表示一下我们做子女的孝心。
许仁华含泪点点头，将匙里的鸡血汤慢慢地倒进许山关干瘪的嘴里。
沾有鸡血汤的剪刀果断地从许山关齿间抽出。与此同时，许山关的双眼溘然闭紧。紧接着，一丝混浊的血汤从许山关的右嘴角缓缓地渗出．．．．
“血”的意义似乎不仅仅与一个饥饿的时代有关，一个“嗜血”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拥有很多意义，再与死联系起来，完全可以挖掘得更深些。
“血”的意义似乎不仅仅与一个饥饿的时代有关，一个“嗜血”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拥有很多意义，再与死联系起来，完全可以挖掘得更深些。
谢谢丁兄提示。有时间欢迎到“夜郎国”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