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的季节(短篇小说)
李浔
那年夏天我的爱情故事有点像路边的悬铃木一样密密地站在谁都看得见的地方，但孤单得要命。那年夏天我最大的失误就是看见了一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车祸。一天中午我独自在人行道上浏览着一家紧接着一家的商店，当我看见一家涂成红色墙壁的商店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尖尖的刹车声。我回头看见一个女人己经倒在地上，她身边的夏利车在夏天的阳光里红得耀眼，甚至差点刺通了我的双眼。我走向出事的街心，那个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但没有血渍。只有那个长着娃娃脸的出租车司机一脸恍惚。我走向他们，扶起了那个女人，她仍然紧闭着双眼。后来我和出租车司机一起把她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一个姓陈的大夫在经过检查后明确地告诉我说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再后来我发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己无影无踪了。
那个女人叫傅小燕。她在醒来之后己把我当成了那个开红色夏利车的出租车司机了。我和傅小燕一起走出了急诊大楼。街上的阳光仍然炎热，仍然照在街上急驶而过的红色夏利车上闪耀着令人心惊的颜色。
我沿着商业区的人行道上缓缓进行。傅小燕紧跟在我的身后。你的车呢?过了许久傅小燕侧过身问我。
我摇了摇头，嘴角的那丝苦笑只闪了一闪就急急地躲在里面了。我不想对她解释，反正她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但我看见她的脸上总有一种恍惚的神情。你现在去哪里?傅小燕突然站在我的面前。回家。我有气无力地看着她左脸的那块淡淡的胎记。
傅小燕就这样来到我的宿舍。
我是从去年夏天从大学分配到这座城市的某一所中学教书的。这间宿舍原先是市教委教研活动中心的其中一间。老房子年代己久，所以我向朋友讨来了各种各样的画报，把房间打扮得花花绿绿千姿百态。
傅小燕在我房间里唯一的一只椅子上坐下后，看着我床边墙上的一个指甲油广告出神，她自己的两只手相互紧紧地交叉在一起，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十个手指全涂上了红红的指甲油。
你不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傅小燕突然抬起头对我说。我摇了摇头，点燃了烟，看着她脸上的那块淡淡的胎记没有说话。
傅小燕是天黑时才走的，临走前抄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同样把她的电话号码写在我的台历上了。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傅小燕的电话，她告诉我晚上将到我宿舍来。当时我觉得非常突然，但后来我还是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晚上，当我拉开门看见傅小燕时，我看到的是头发染成红棕色，眼影涂得很黑的傅小燕。傅小燕还是话不多，她在听了我的一段经历之后似乎是相当满足，后来她坐在我的身边，斜靠在我的肩头告诉我有关她童年的一个恐怖的故事。
傅小燕是凌晨两点走的。当时她的双眼无所不在地闪烁着色情的光芒。我想这大概是和她连续了三次性高潮有关的。傅小燕走了以后，我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我是第一次经历了男女之情，当时我差点被傅小燕紧闭着双眼紧抱着我的神情吓得半死，开始我以为是她己经死了，后来我才觉得她终于死去活来了。
那天晚上，我的睡眠有点像一碗稀粥，没有实在的内容，并且毫不连贯。我的梦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闪过一只受冻的小猫在东躲西藏的情景。早晨我醒来之后还以为确有其事。
从那天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傅小燕，但我会时常想起傅小燕，尤其是她告诉我的有关她童年的恐怖的故事。
傅小燕童年的恐怖故事:
傅小燕六岁时扎着两根长长的小辫子，谁见了谁都会说这样的辫子是懂技巧又懂美丽的人扎的。更让人觉得惊奇的是傅小燕的辫子是她70岁的爷爷的手艺。傅小燕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她父亲和母亲在遥远的西北地质队工作。傅小燕是从一岁开始就跟着爷爷奶奶了。傅小燕至今仍觉得恍惚的是她六岁时害死了自己的爷爷，至今仍然没人知道事情的真实经过。
那天黄昏，六岁的傅小燕站在生病己久的爷爷面前，两只乌黑的小眼睛骄傲地看着镜子里爷爷在为她扎又长又漂亮的小辫子。爷爷是得了胰腺炎。那天傅小燕扎好辫子后为了表示对爷爷的感谢，将一碗当时非常引人注目的干菜烧肉递给了坐在病床上的爷爷。爷爷在吃了红烧肉之后的神情是痛苦和恐怖的，直至许多年后，这样的情景仍然经常闪现在傅小燕的梦中。爷爷就这样永远离开了傅小燕。
那些日子我似乎把傅小燕忘得干干净净。我成天沉浸在健美中心的各种健美器材。摇摆机或者滑雪机的状态始终消耗着我的额外体力。
万玲玲是健美中心的辅导员，均匀的身段上面却有一张典型的娃娃脸，给人的感觉是一会儿性感得要命，一会儿却天真无暇。
万玲玲在划船机上不停划动，汗水飞溅，那张娃娃脸红得像一只青岛苹果。我站在她的身后像站在起伏的波浪里感受着一次又一次冲浪的情景。由于我经常运动，肚子饿得极快，饥饿在我的肚子里尽情的呼唤，而且是近在耳边的嚎叫。
你现在去哪里?万玲玲和我一起走出了健美中心。吃面条。我的耳边一直有饥饿的嚎叫。那就吃面条吧。万玲玲就这样紧紧地跟在我的身边。
在那家小小的面店里，万玲玲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肥胖的老板娘的嘴巴，她认真地享受着老板对她的赞美。肥胖的老板娘从万玲玲的胸脯到腹部直至她修长的双腿羡慕不停。等到我吃完面条后，万玲玲还在不厌其烦地享受着老板娘的赞美。
我们离开了面店来到了我的宿舍。万玲玲羞涩地告诉了我有关她的一段爱情故事，故事悲惨动人，有几分钟差点使我热泪盈眶。
由于在面店里那个肥胖的老板娘不停地赞美万玲玲的身材，这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推动着我的想象。我的想象灵活机动，一会儿在万玲玲的腰以上驻足，一会儿在她的腰以下徘徊。因为万玲玲的其它部分我和其他的学员都熟视无睹。为了使我的想象能够更集中更形象，我像一个孩子一样请教着万玲玲的健美诀巧。
万玲玲一会引体向上，一会儿俯卧臂撑，她得意忘形地告诉我怎样才能缩腰和增强胸肌。那天晚上我和万玲玲就像一对志同道合的健美爱好者不停地交换着有关健美的体会。后来我坚持认为女人是不应该练胸肌的。因为我认为女人练出了胸肌就会永远失去了最柔软的部分。当万玲玲和我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万玲玲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硕大的乳房上，她的脸在渐渐地红了，而我也似乎觉得陷入了最柔软的梦境之中。
万玲玲是一个体格强壮的女人，当她拥抱着我的时候，我却认为是在进行一场摔跤比赛，我不懂技巧，也没有耐力，终于很快地败下阵来。后来万玲玲走了，我想我不会找一个力大如牛的女人来做我的妻子。
这些日子，我已不太势衷于健美了。我穿梭于各个歌舞厅像一名真正的骑士一样不停地邀请老的，少的女人跳探戈和快三。但每当晚上我孤独地躺在床上时，万玲玲的爱情故事会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使我历历在目。
万玲玲的爱情故事：
万玲玲爱上那个自称画家的男人的时候，她已经有二十七岁了。这也是万玲玲第一次充满感情。那个画家是一个胡子比头发长的体格健壮的男人。他离过婚，没有孩子，所以他在这座城市里一直无牵无挂。那天晚上，万玲玲刚认识画家就来到画家的画室，画家无拘无束，他在报出了毕加索许许多多的情人的名字之后，就要求万玲玲除去身上衣服成为他的模特。万玲玲没有拒绝也没有动手，于是画家的小眼睛一直望着万玲玲的眼睛，而他的手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解开了万玲玲的钮扣。万玲玲似乎很镇静，有几次万玲玲的手指还碰上了画家的一颗钮扣。万玲玲后来离开画家之后仍然想不通当初为何能如此镇静地对待如此不平常的事件。
万玲玲成为画家的模特之后，每天晚上十一时前都是在画家的画室里度过的。画家有时让她喝可口可乐。有一次万玲玲带了一大瓶雪碧给他，他头也不回地将那瓶雪碧扔出了窗外，然后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对艺术家来说，无论是看的，吃的，摸的都要有一种美感。
在画家那里，万玲玲见过许多女人的照片，万玲玲把这本相册翻到最后一张时仍然找不到她的照片。万玲玲是流着泪离开画家的，那天万玲玲穿着一身名牌T恤满脸红光地走进画室时，看到的是一个体态健美的女人像她一样慈祥着想象中的远方。画家看到万玲玲后就用一种赞美的表情赞美那个女人，万玲玲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上呈现出娇媚的色彩。整个下午，万玲玲由于找不到椅子只能默默地站在画家的身后看画家的笔在画最美最好的图画。有时万玲玲还看到画家不停地走过去摸那个女人的额头和丰腴的腿。万玲玲却从来没有享受到画家的像这样的激情。万玲玲就这样流着泪离开画家的。一个星期以后，万玲玲就这样来到健美中心，整整三年她终于成了健美中心的辅导员。
我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兴趣广泛了。现在我来到这座到处是新生事物的城市之后，简直是如鱼得水。每天晚上我总是无所事事地在各个公共场所浏览，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家舞厅认识了一个吴雅的女孩时，我似乎对唱卡拉OK也开始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春天是一个值得歌唱的季节，我在这样的季节中用无限的热情高唱己被张学友唱红的《情网》。这是我的拿手好戏，因为我有点像张学友，也有同样的幽默感较强的大鼻子。那天吴雅和另外一个女孩坐在我的身边的椅子上，她在我唱《情网》的时候不停地转过脸来看我的鼻子。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每当我唱歌的时候，看我的人越多而我就会唱得更流畅。
吴雅是在我唱完 《情网》之后忘形鼓掌的。歌厅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人鼓掌，于是我感谢她的掌声，把微笑留给了她，甚至让服务员为吴雅送去了一朵红红的玫瑰。当时吴雅显得很开心，她把椅子挪向我并告诉我说我长得真像张学友。从那天起，我和吴雅经常走进歌厅。一个唱歌，一个鼓掌，我像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客一样，身边总有人捧场。
我是个兴趣广泛的人，三个月后当我厌倦了《情网》的时候，我不得不向吴雅提出了分手的提议的。吴雅离开我前用泪水和肩膀一耸一耸的方式断断索索向我倾诉了她的内心。像这样的倾诉我是第一次经历的，所以时隔多年我仍然能准确无误地回忆起吴雅的每一句倾诉，甚至她停顿时的表情。
吴雅的倾诉:
我才二十一岁，在二十一岁就经历了如此重的打击，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我在十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了张学友的歌声，说实在张学友并不漂亮，但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会渐渐地爱上了他的大鼻子，爱上了他的歌声，我的小房间里到处是张学友的图片中的微笑。那时我还没有参加工作，于是全心全意热衷于奔波在各个书店和书摊，凡是和张学友有关的照片和消息，我都会小心翼翼地裁剪下来。整整一年我已有了三大本有关张学友的剪报集。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市政工程处担任统计，有一天我看见工程队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张学友长得一模一样，于是我经常有事没事往工程队跑，有一天我拿了张学友的照片去找他，他拍拍我的肩只说了一句“像的人多着呢”后就背着毛竹杆去疏通他的下水道去了。他就是王阿伍。
过了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我似乎离不开王阿伍了，只要一天不见我就会朝思暮想甚至失眠。有一天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写下了一封有九页的长信，在信中我向他倾诉了我对他的爱慕之情。在第三天的下午，我终于接到了王阿伍的电话，在电话里他要我晚上去他家玩。那天晚上我在家打扮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才出门的，到了王阿伍的家，他用一种生硬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在开他的玩笑，并严肃地询问我究竟是谁在指使我写这封信的。我告诉他，我完全是出自自己的感情。于是我们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王阿伍的手被烟烫了一下，他终于回过神来，他走向我，站在我的面前凝视了我很长时间，后来他说，如果你是真心的，那么就脱了衣服躺到我床上去等我。有几秒钟我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很快地走进了他的卧室。在卧室里我听见王阿伍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的声音，后来他终于走进屋来，他拉亮了灯，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我拥在怀里。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快感，在整个过程中我忘记了疼痛，只有张学友的歌声重重地落在我身上。
从那天之后，王阿伍来找过我几次，但更多的时候是我去找他的。有一次我去他家时还碰上了他的己十五岁的儿子，他儿子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除了星期天偶然来他父亲处，平时都在一个小镇上跟随王阿伍的妻子度日的。就这样我和王阿阿有过将近一年的美好时光。但有一天中午，王阿伍告诉我想结束这种不正当的关系，他说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他还告诉我他妻子很爱他，所以他不想失去这个家庭，于是王阿伍无论我一天打九个电话也再也没有理睬过我。
离开王阿伍的口子我非常痛苦，我甚至想到自杀，但每一次躲在自已的小房间里用刀片准备的时刻，满房间张学友的微笑终于打消了我的念头。直到有一天我在歌厅时看见你时，我觉得生活又有意义起来。至今我仍然不知道王阿伍都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我的全心全意。现在我问你，我不管你是否想和我结婚还是随便和我逗玩，我都不在乎，我只需要你不要离开我，你愿不愿意?你不作声也行，愿意就点点头，不愿意摇摇头，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
那天我是没来得及看一眼吴雅就逃出了那家至今我都没敢跨进一步的歌厅的。时隔五年，我也改变了过去兴趣广泛的个性。我的事业和生活相当美满，我妻子是幼儿教师，我还有一个长得极像我的己三岁的儿子。
但一切都是防不胜防的，后来由于我老婆有了外遇和我离了婚之后，我的生活又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刚到这座城市时的情景。于是我在现实生活中的某一天的上午、中午、晚上分别碰上傅小燕，万玲玲和吴雅，她们是那样生动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上午我去买面包，在自选商场内傅小燕和我不期而遇。她变化不多，只见眼角多了一丝皱纹。傅小燕见到我很高兴，她告诉我她是昨天晚上才回到这座城市，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美国独居生活，但恶梦不断。傅小燕说告诉我新的地址，晚上我来你家讲个故事给你听。
下午我去上班的路上我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开始我还以为是和一个男的相撞的，因为我是后退三步，而对方却稳如泰山。我眼冒金星之后抬起头的瞬间才看见面前的人是万玲玲。万玲玲和过去一样依然有着健美的身材，身上唯一的变化是她那张娃娃脸由于年龄和大概不断健美而显得富有棱角起来。多年没见我俩都非常激动，临分手的时候，万玲玲向我要了地址，她说，晚上去健美中心锻炼好了再来我家聊天。
晚上我为了等待傅小燕，万玲玲的到来，就到宿舍前面街角的小店里买饮料。站在我前面买饼干的女人是我的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回头的时候我叫出了她的名字。吴雅见到我后脸上马上呈现出无比喜悦的神情。吴雅说她曾到我住过的单身宿舍找过我五次，前四次没人，最后一次是一个老教师住在里面。我说来吧，现在就到我家去，于是我和吴雅一起走向我的家。
时间不逝，圆圈不圆。来吧，都来吧，让我们一起把生活走得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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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潘维,丁南强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