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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远山长

贾墨冰 发表于: 2008-5-15 10:53 来源: 今天

狂喜之泪,波纹,土壤里的水,一夜露珠,河流,海,冰河期,岛屿,故国在望。

我被选中,去航海。我要用汉语写下日志,拉丁文作注解,适合希伯来语朗诵。我经过港口,经过露出海面的石头,经过飞翔的鸟。我不作跋扈的船长,我是水手,只为仙人的遗迹感到惊愕,我不敢闭上眼睛。世上有无数中心,我只是其中一个,我手执指南针,吃面包,面包掺着盐。我乘上浪,不停在任何地方。我前去,朝拜炉火般的天空。我是可爱的,也冒失,我以为天不作恶,相信海不倾覆,东为福,西为祸。自以为是。

我使用鳃和肺呼吸,在两极跳舞,沉溺于夜气,邂逅鬼怪。我的皮肤光滑,思念羽毛,想披挂,负重在身。我落户山林深处,与骏马作伴,流放一只蝴蝶,网住鱼虾,再放生。我拒绝系统化,喜欢蜘蛛网,我喝牛的,还有羊的乳汁。我从不迁怒动物,不装慈悲。我是粗野的人,直接喝溪流的水,在草地拉屎,帮松鼠搬家,数星星。黎明前,我与猫头鹰有一个约定,但我不告诉夜莺,我作得到。我不学习概括,不研究,我是粗人。

我远离祸殃,告别可怜的人,下定决心。早晨,我来到果园,摘下第一枚成熟的果子,我不吃,埋进土里。等到明年,这里就长出果树,结满果实。我有自己的蓝天,在最近的地方迷失,我很吝啬,我不会愚蠢到把美景透露给旅行社。我不是告密者。我热爱乔木,戴着自己编织的桂冠,我是诗人,为原始加冕。我的仪式静谧,没有风暴,没有雹,失去闲言碎语。我,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我是自然的崽子。

坟,一座一座,我认得这些密码。农耕时,我汗水流淌,我不孱弱,我保护地上的大豆高粱。一亩地,包围我,沦陷在里面,不要救我,不要发信号弹,不要派敢死队,我愿意作一个无知的俘虏。天冷,我穿上棉衣,不能感冒。我害怕咳嗽,害怕惊醒沉睡的虫子,直到现在,萤火虫还不带我玩。我丢失的快乐,要依次找回来,我不听人类的牧歌,不要声音。写给爱人的信,以及写在纸面的诗,不如统统刻在玄武岩,用刀子刻,把心刻上去,剜。

我不挑衅,我只想和美丽的邻居作伴,我只是贪心。我种植棉花,热爱大朵的花瓣,崇拜巨大的角。我不作恶,我是小小的精灵,碰巧会说人话。我相信来时的路,我明白怎样走进,如何走远。我喜欢这里,渴望交好运,独占泥土的气味。没有什么可以吓倒我,请收回成命,退向原位。我把时间遗忘,地球是不是圆的并不重要,文字记载不重要,史书不重要,恐龙化石不重要。人的指定是不洁,判决太荒唐,十诫只出现一次。一次就够了。

开往山洞的小路,我走在里面。我不能恣肆,我要谦逊,要向路旁的榕树致敬,向小草道早安,为玫瑰让路。我头脑清晰,明白最好的是什么,有一刻,我路过永恒。人降生,不由自主,我不要这多麻烦,这些开化。我沉没在鹦鹉的语汇中,我阅读色彩,测量山鹰的翅膀。我不讨厌苍蝇,不嫌弃蝙蝠,不鄙视硕鼠,我看着它们,它们看着我。世界在这里,不在别处,在这里,在到达秘密的路上。

人寰热闹,我不是看客。四季变化,我想让时钟停摆,让身边安静。我不要走进药店,药片使我恶心。我把圣像移开,我要活的,把自己放在中央。我可以怪叫,一声连一声,传到国外,通过翻译。我循着私人线索,忘记壮举,忘记摩西,忘记古老的埃及。我要的不是显赫,不是领袖,不是语言的魔王。我不想回到幼发拉底河,不必学习字母,不必为楔型文字绞尽脑汁。我甚至不用象形文字,不用汉语,这并不可怕。

我不是孤儿,在一个遥远的院子,有我的亲人。我毗邻火山,呼吸绿色的空气,在红色的下午,背靠紫色,吃橙色的食物,黑色里做梦,梦见所有的颜色,梦见光,梦见原本不相信的一切事物。美好的开始,我的爱变得博大,我回头望,是最初的卵巢。我不是土匪,不占山为王。我只是重复祖先的游戏,在篝火前祈祷,念念有词。我没有病,我是健康的人,疾病是板子,找不到我的屁股。脑死亡之后,我还活着。

树荫,我端坐如初。风不停止,植物生长,叫不上名的昆虫,还有河里的草。茂盛的生命,从水下到地上,现在到过去。我重赏自己,我要给我一切,给自己一个山野。我尊崇大道,听天由命。我不是暴君,不当王,不扮演戏子,不教小孩几何,不会为诗歌搭上身家性命。我是自由的,生命不是被压缩,而是放大。我愿意被时光拉长身影,愿意一个人上山,孤身隐没。在云雀的家乡,在布谷鸟的隔壁,我愿意就此埋骨。

静静的,世界翻过一天,一夜。我听自己,听心跳,我是自己的导师,己受己出。别打扰我,让我一个人,不要煽动我,别指望我,让我平静。我理解的美,在我身上,不必遁去,我在这里,听安静发出安静的声音。我不想见到车辆,马达让我厌烦,我不怀疑城市,但怀疑城里人。我有另一个城,我是守城人,是一个快乐的老兵。城是静的,里面住着云彩,住着春天,上演海市蜃楼。我是安静的囚徒,牢。

天黑了,我举起火把。我是现形的人,我四肢伸展,嗅出火的语言。我的镣铐是装饰品,是黄金珠宝,是玩具。证据表明,自然里,自然用月光和山麓反对一种死亡。我腻在每一刻,腻在光晕中,我是明亮的躯体。我舍不得睡,感到甜,我在沙地上写字,为一对鸳鸯作画。举目无邪,我挑拣雨后的石子,我发现美丽,美丽总是坚硬的。来到这里,没有回程票,我是一个淘气的信使,忘记如何传递。

山色魅惑,让我忘记姓名。我不想出去,不想走出去,你们掏不出我的话,拉不走我的人。我的失败已经破灭,现在是另一个支点,另外的时间。我的眼睛离不开山水,靠在歪脖树下,什么也不想。山河黏在一起,我是弱小的,无法垄断自然。我看不到敌视,听不清传言,我是山间的虫,找到了食。风愿意怎样都可以,雨痛快下,还有雪,和炎日。我仔细分辨季节,在顶峰停留,然后离开,作一个幸福的流寇。

低矮的草丛,传出告白声,很轻柔,怕被打扰。我依照月光前行,为自己开路,我的安息无人知晓。我为草木浇水,做上天的工作,感到庆幸。我没有着急事,不需要盖图章,不通过电话与银行。我是简单的,我看透了简单,这是简单的。大地坚实,我趴在上面,不担心掉下去,我在实在上面,不是虚空。日历不如计数,计数不如不计,我开自己的玩笑,隐在里面。我不再焦急,不再怕破碎,不再怕迟到,不再怕安排,不再怕陌生人,不怕尾气。我,不畏死。

过去以为是虚妄,现在,沉浸其中。我该相信一些离谱的话,因为会实现。这是真的,我原来是假的,现在是真的。我放松到底,不用力气,我只证明自己。我的山水不仅在心里,还是现实。我的呼吸通畅,世界是远的,我要证明远方。我点的火,给我温暖,我不会烫伤自己,我保留火种。当鸟儿睡觉,当山谷响不起回音,当浓雾散去,当花粉自由传播,当家猪成为野猪,鸡是野鸡,狗是野狗,我要留下来。

我不要脆弱的现代化,都市的土地是焦土,水深火热。我不能麻痹大意,我要深入大山,潜进阔水。我是一个梦,抵御冷冰的广告词与宣传画,我立于天地。不想缅怀,我要忘记不幸,忘记不属于历史的浩劫。我动员自己,向美丽致意。动人的,巨大的,着迷的,不露声色的自然。我从此不会再上当,不会信仰邪说,我倾向一种轰然的寂寞。

寂寞,结果在原地,并不轰然。向北,有一座五台山,山上有一个五爷庙。这里的民歌称作要饭调,可怜的艺术,可怜的家乡,可怜的放羊人,可怜女子,可怜井,可怜辘辘。山下,乖乖,我仰头喝酒。干旱,不言语,头是好头,酒当烈酒。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5-22 08:52:45
用简洁、富有创造的汉语,营造了一种可能的田园
庚川 at 2008-5-22 13:00:08
用诗的语言来写散文,很浓的抒情意味,但过多笔墨的抒情,文就浮了,不妨多几个细节,更来得结实。现在散文重叙事轻抒情是有其文体发展的需要
贾墨冰 at 2008-5-23 08:56:39
谢谢点评!
我会节制语言的,我也怕抒情的泛滥,我很小心的写.

丁版主,不好意思,我刚才发了一篇散文"浊日清爽",不小心发到诗歌点评栏目了,又要麻烦您转过来,不好意思,这已是第二次了.
丁南强 at 2008-5-25 08:22:57

QUOTE:

原帖由 贾墨冰 于 2008-5-23 08:56 发表
谢谢点评!
我会节制语言的,我也怕抒情的泛滥,我很小心的写.

丁版主,不好意思,我刚才发了一篇散文"浊日清爽",不小心发到诗歌点评栏目了,又要麻烦您转过来,不好意思,这已是第二次了. ...
不好意思,我转不过来。只有麻烦江版了。
贾墨冰 at 2008-5-25 15:48:59
哈,丁兄,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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