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上指纹

我爱我的指纹。

我爱我的指纹，我爱命运的每一次呕吐。解放我们，纵欲的妖魔倾巢而出。世界被熔铸，套在七彩的模具里，这是规定。野兽等着出笼，马戏团在路上，等到下一个世纪。我爱贫苦的患者，他们冒死逃离家乡的灾荒，他们身体瘦弱，病痛并没有夺去他们的信仰。在一个湿热的午后，我平静的吃东西，我身后是山。我在中国的某个方向，被牢牢固定。无知的人，不仅被领导进行残忍的玩弄，也受到叛徒的斥责。我极力稳住自己，克制自己，不能左右摇摆。当我还有力量的时候，我要使出。我爱我的同胞，尽管我们相互陷害。我试图饶恕那些无力的肉身，原本他们是纯洁的，可是后来，他们的前额印满老一辈的唇印。我爱，已喘不上气。

我爱我的指纹，我爱虚无的天下。孩子还小，耷拉着脑袋，却准备好一具檀香的棺木。大大的寿字，龙凤呈祥，八仙过海，红日极光。我爱身上的破衣服、我的小床、一把羽毛蒲扇。流泪的眼睛容易淤血，长此以往就会变瞎子。我强忍泪水，忍得难受极了。我注意老人和中年人，我阅读一摊泥，观看飞机的模型。天空，高得让我发抖，我转头朝下。流出清稀的鼻涕，呼应远方的羞耻与光荣。我爱不朽，爱死了河流，爱热烘烘的野牛肉。我不放过任何一个，我披上羽毛的冠冕，被猎鹰啄伤了下巴。我爱上一个迷路的姑娘，她蹲在井盖上，不时向我望一眼。

我爱我的指纹，天地玄黄。我爱一个没有回旋余地的地方，爱没有食物的厨房，爱没有开刃的刀枪。一张一合，是活物在思想。我爱思考，也明白什么是休想。围绕在小人物四周，我的表白像温柔的女儿，我害羞，双手放到不该放的腿上。我不能怠慢，狱门大开，断头就在今夜。我无法理解时间之舞，时间跳得太烂了，足够关一晚上禁闭。我狠下心，甩掉身后的人，我精神集中。后面的人找不到我，我第一个走出来，我宽容自己人。因为，区区一个太阳改变不了风的味道。

我爱我的指纹，吵闹不绝于耳。小溪边，有个屋，隐士住在里面。隐士邀请我和他一样躲起来。他不了解我，我天生喜欢热闹。一辈子的经历，是一次完美的饥饿。肚子瘪了，就要种植能吃的干粮。人们困倦，抬不起眼皮，终结在梦幻中。我爱你不屑的眼神，我认为你不值得这样。可是，我就爱这种不屑的眼神，即使不值得这样，也罢。我爱平乏生活的证明，我保存这些证据，保存吃饭的锅、没洗的碗、窝囊的被子、刚摔掉的手机和一封没有地址的信。我爱我的脊梁，我没有弯下腰，没有装死，没有向任何一个穷人乞讨。

我爱我的指纹，我的心很小。我的血冲上头顶，可我的心还是很小，很容易相信别人。别人出门带上钱，我带上吸尘器，我喜欢让圈里干干净净。我告诉朋友，我不愿一个人逃亡，可他们笑我，笑我的心太小——每天想着逃亡。我很严肃，生命被提问，即使是妖精也要好好回答。我的回答是逃亡，可是妹妹不放心我走，她还年幼。我进退两难，我明白妹妹迟早是要嫁人的，她总要嫁人。决心下得太早或太迟，都不好。

我爱我的指纹，可怜的你，是你。我们曾收听过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我目不斜视，不爱低声说话，我年青，没有恶毒的秘密。失去重量的时候，我呼出气息，讲脏话。我有自己的排解方式，当我写出狗屁的文字，我会快乐的撕掉。重写。我感觉地面粗糙，我走在上面一定让天上的人耻笑。我感觉滑稽，我的身体没地方妥善安置，支点不好找。胆小的人，将熬不过冬天，我买了棉衣。我爱危险的季节，爱在冬天戴起面具，我爱不同的自己。

我爱我的指纹，爱一个拥抱，一个没有空隙的拥抱。草木生长的瞬间，我在烈日下暴露过去，流汗让我感到舒服。生活的场景像一个方阵，明晰，失去凝聚力。我的踝关节发麻，双肩蠢蠢欲动，我的劲一来就能生产热量。说到死，我哈欠连天，太陈旧的话题，十月的黑暗，工业烟囱，黑鸟，残破的水，了无新意。我厌倦了，开始寻找生的果实，我要看好下一代，他们比我们会作买卖。我不是生意人，我无法统治金钱。

我爱我的指纹，我使尽毕生的力量。黑心的人，请走开。我爱无用的诗，爱上真实，爱人道主义。世俗淹没幻想，我在惊吓的底部盘旋，我正在猜谜语。找不到利器的人，心里污糟。我找到利器，却找不到乐趣。渐缓的光，情愿留下来陪我。我纯粹得让自己不敢碰，一种韵律，在我闭上眼的时候就会响起来。那是短暂的休息，是水上的舞蹈。我有一刻，肉体变得轻盈，我和休息一起，与水为伴，翩翩舞蹈。

我爱我的指纹，我要洗净身上的血污。心里是自己，一个人呆在浅蓝色的空间。不慌乱。我的肢体可以变成枪，但不会走火。人不应遁去，熄灭过的脑子还可以变得干燥。在家的时候，我悠闲的晃脚板，抽烟。人不应遁去，尤其在家的时候，悠闲的时候。我不能停下来，我抗拒指令，我如果玩下去，就不能潦草。早上，朝霞发生了霉变，我看到了。我看到霉变，我很开心，这朝霞多么真实，充满朴素的意义。

我爱我的指纹，我拿自己现身说法。假如城市的下水道开满鲜花，我就回避。我的回忆是短促的，还有不合时宜的表演。我爱抚死去的人，安慰偷情的朋友，向一个老人讲述生命的真理。我知道自己的心头肉在哪里，我的诚实是一种奢靡，我不需要营养品。我爱双眼圆睁，乐于冒险。山林中，我总是第一个听到兔子的嚎叫，还有绵羊，向我伸出血淋淋的蹄子。我趴在大地上，是野狼和老虎救了我。这个年头，它们是一些温顺的家伙，该死的，甚至软弱。

我爱我的指纹，我不管什么得道。我不喜欢没有什么，不喜欢。猫头鹰在高墙外勾引月亮，昏天黑地，傻孩子乐开了花。我在顶上看风景，距离正好。群众挺忙乎，干得却很糟。我并不骄傲，现实就是这样，我指点你，你指点我，一个样。沉默让我周身不自在，我觉得身体是个累赘，而不是习惯。我的样子在纱窗的后面，我喜欢在恋爱中发呆，我绝不下地狱。我爱你纯洁的面容，你作自己，因为你的玻璃鞋并不合脚。

我爱我的指纹，身边的苍蝇很多，嗡嗡作响。我爱上美丽的笑容，爱上深沉的变化过程，爱上一只蝴蝶。日头可不好，世界在充气、扩大，悬挂在人类的教科书里。我在教室，看到写满文字的黑板，但没有发现黑板擦。学生多，坏思想也多，听话的孩子与捣乱的孩子都是一个孩子。老师特别神气，在中央讲课，讲ABC或大爆炸什么的。一个孩子出去撒尿，他从一个入口进去，尿水浇灭大爆炸的引线。再回到教室，下课了。我爱这个孩子，我是他忠实的接应者。

我爱我的指纹，我爱中国的仙鹤。痛苦的人脑壳坚硬，得到拒绝，换来命运的生养。交易在为我们伴奏，下贱对贱人有效。细软温香的日子，让人迷失，老天爷不帮忙。我走入青黄不接的日子，血色的气流遍布其间，我看到发亮的星星。也许我们一生都来不及发出赞美，我们的器官僵硬，早上，愤怒的闹钟提醒我们今天是星期一。我不担心时间，我不担心背上起毒瘤，我不担心与鬼魅合葬。我爱现在，爱泪水涟涟的爱情，爱临近的一枚徽章。我爱仙鹤，它似乎从不思考。

我爱我的指纹，身世像离奇的小说。爱是孤独的，我跌倒在自己的土地。旗帜被风吹响，我了解经济，面对增长，人们上班去了。我站在自己的土地，一动不动。群众发牢骚，开玩笑，评说隔壁的寡妇。我得出的预兆，好像不可靠，在自己的土地，忠诚是孤独的。我不承认家教，工人和农民不会叫，我正在找法宝。我爱非凡的人，爱失落的天使，爱眨眼睛。时辰到了，我就要收割，在自己的土地上。

我爱我的指纹，领着弃儿回家。吃饱的人，心里还糊着。我把时间给了想象，我和你在天上，翅膀挨着翅膀。我越来越善良，我的城市就像一个安静的村庄。心，不能死在黑夜，要死在阳光下。我爱葫芦，我好奇里面的药，好奇一本古老的书。我爱民族的过去，我背诵唐诗：幢钱名约咣，颐市帝晌孀，局投枉冥岳，滴骰丝股相。

我爱我的指纹，血在脉管中流淌。我赤着双脚，结局是一个造化。我住的楼是灰色的，远离脂粉的味道。我相信自己，相信我时，我的神色穆然。我现在就留下一份遗产，你们不要偷笑我，无知是个坏玩具。我们各有宏伟的口号，那是一出精神的喜剧。我们要高度重视、统一思想、目标一致、领导带头、共同努力、落到实处。

我爱我的指纹，香火灭了，还可以再点燃。生命赐给我们一切，赐给矮鬼和巨人，赐给西部和东部，北方与南方。我爱来路不明的人，天亮时，我收留一部分黑暗。神也有遗漏的角落，也有蒙在鼓里的时候。我细心的看望世界，我的心隐隐作痛，不是病，只是生活在空欢喜的下午。

我爱我的指纹，我更爱中国，我就在原地，临死都认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