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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品)万牛大会

木虫 发表于: 2008-5-11 09:19 来源: 今天

万牛大会

作者:木虫



        公鸡扯开嘹亮的喉管,刚刚叫响头遍,李三鞭老汉便赶着“单角”一前一后蠕动着走出石窝村。起先是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走着,走着就显出清晰的轮廓,身后也布满麻麻点点,大大小小涌动的黑影。这时候,那条通向浮躁县县城的沙土大路骤然生动起来,吆喝声,叱骂声,鞭打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充满黎明前的空中。
       李三鞭老汉微驼着背走在路上,两条腿就像两根移动的木桩。他觉得风在耳旁呼呼地吹着,空气中弥漫着秋天的香气,便使劲吸一下鼻子,咂咂嘴唇,然后定定地看着眼前朦朦胧胧一颠一颠的牛屁股,心里就细细盘算,从石窝村到县城一歇也不停地走,少说也得五个小时,五个小时该是多远的路程呢?他真怕累坏了“单角”,累坏了“单角”,谁来耕那些剩下的地呢?谁来种麦呢?这样想着心里就莫名地烦躁,心里一烦,就生气地骂道,日他娘的,耍弄人哩。骂过之后又觉得不该,说不定人家会给“单角”打打防疫针,还发点什么,要是发个草帽自己就戴了,要是发条围巾就给了老伴。


      “单角”其实是一头很老的黄牛。三年前,就是儿子转成职业兵那年,三鞭老汉养的那头黑牛七天七夜不吃不喝,肚子却越鼓越大,像怀着牛犊子,最后,鼻子、嘴巴、耳朵流出一股一股的脓血就呜呼哀哉。三鞭老汉用粗糙的手掌,抹着流到嘴巴上的眼泪,觉得那头黑牛走得凄凄惨惨不明不白,真是可怜,干了一辈子,临死也没吃上一顿饭,就想埋了。可老伴不同意。老伴说,总不能白白仍掉,那可是钱呀!三鞭老汉想来想去,还是依了老伴,将黑牛拉到屠宰场四百块钱卖了。没想到,屠手当着三鞭老汉的面,挥舞着牛刀,兹吧兹吧剥黑牛的皮,一边剥皮,一边念念有词,不怨俺,不怨你,怨你主家卖了你。三鞭老汉听着心里毛毛的,有一种犯下弥天大罪的感觉。从此,他把牛看作一种圣物,好长时间不答理老伴。再后来,三鞭老汉用卖黑牛的钱和从闺女家借来得五百元,买了“单角”。他买“单角”时,“单角”正蜷缩在牛市的一个墙角,瘦瘦的,浑身上下脏儿吧叽的,嘴里流着白乎乎的粘丝丝,一根角长,一根角短。同去的乡亲说:“这牛不行,是单角。”三鞭老汉说:“我看行哩,单角怕什么,又不是打架。”乡亲说:“图贱买老牛,买下老牛卧墒沟。”三鞭老汉不言声,看看那牛的眼神就觉得黑牛回来了。心想,瘦是瘦了点,可骨架子大,没精神,那是饿的。这样一想就买下了。三个月后,单角果真就肥起来,干活实在,脾气也好,不调食,更重要的是善解人意。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雪,整整下了一夜,有一拃多厚。三鞭老汉正在睡觉,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慌忙披上衣服,冲出房门,只见单角瞪着血红的双眼正在和一匹大灰狼搏斗,就拍着屁股大惊小呼的喊叫。狼惊跑了。三鞭老汉才发现单角的左后腿被撕掉一大块皮肉,血淋淋的,这才想起猪圈里的猪,跑过去一看,猪还在呼呼大睡。从此,三鞭老汉便不把单角当牛,而是当人看待。他觉得家里除了老伴好,就是单角好。老伴和单角都是自己的朋友,有了烦心的事儿,和老伴说说,再牵上单角出去一转悠,就轻松了许多。
       天空隐没了最后一颗星星,变得越来越亮。李三鞭老汉斜挎在身后的白色帆布大包啪嗒、啪嗒有节奏地打着屁股,里面的油饼散发着温温的气息,一群鸟在他头顶的上空盘旋着。这时,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吱的一声停在三鞭老汉的身边。车上的人摘下头盔问“干什么哩?”三鞭老汉扭头一看是村长的弟弟就说:“开会哩!”村长的弟弟又问:“开会赶牛干嘛?”三鞭老汉说:“给牛开哩。”村长的弟弟说:“麦子种上了没有?”三鞭老汉说:“没。”村长的弟弟说:“没种上麦子,开什么会呢!”三鞭老汉听这么一说,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还是村长的弟弟体贴人,就说:“问你哥哥吧,谁不去罚款一百元哩。”这时,三鞭老汉见身边有几头牛,撅着尾巴超过了单角。而单角却越走越慢,就挥起鞭子,轻轻地打在牛屁股上说:“快点走吧,抓紧到县里听大官讲话哩!”

       进了县城,三鞭老汉才知道会场在城北大河滩上,就急惶惶赶着单角过去。一入会场,就被眼前的阵势唬住了。到处都是牛,黄的,黑的,黄中带黑的,黑中带白的;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公的,母的,怀孕的;喷着鼻子的,拉屎撒尿的;站着的,跪着的,卧着的;哞哞叫的,合着眼睡觉的,一心一意倒嚼的应有尽有,简直是牛的世界,牛的海洋。望着铺在盖地,漫无边际的牛群,三鞭老汉心里通通直跳。他想,五十多岁的人了,平生第一次开了牛眼界,第一次看到如此红火、浩大、壮观的场面!这该有多少牛呀,这些牛能耕多少地呀,能吃多少草料呢,能拉多少屎,造多少粪呢?这时他还看见会场北边,坐北朝南用绿帆布搭着一个主席台,气势宏伟。主席台的上边、左边、右边全用大红表写着黑字,字体苍劲有力。横联是浮躁县万牛交易大会。左联是振兴养牛事业,促进山区经济。右联是抢抓发展机遇,如期脱贫致富。主席台上,一摆溜坐着三排头头脑脑,有秃头秃脑的,有戴着眼镜的,有肥头大耳的,有头发一边倒的。三鞭老汉看得眼花缭乱,就听大喇叭上喊:各位来宾,各位同志,各位老乡,请坐好,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三鞭老汉没听清“各位”,只听是喊老乡坐上,以为是说自己,抓紧猫下腰,缩起头,好不容易找到一棵杨树,树上已拴了三头牛。旁边蹲着三位农民。三鞭老汉讨好地嘿嘿一笑说:“我也拴这儿吧?”那三个抬头看看三鞭说:“栓吧。”三鞭老汉拴好单角,又猫着腰,搬来一块石头坐下,就和那三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议开始了,主席台上的人轮着讲话,下面乱哄哄的,有睡觉的,有说操蛋话的,有议论秋收种麦的。三鞭老汉一句也没听清,他知道今天这会,是给单角开的,自己听不听没啥用途,便顺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油饼边吃边想心事。他想,待会儿会议散了,先给单角弄点草吃吃,再弄点水喝喝,不能把它渴着了,饿着了,明天还得耕地,还得种麦子。他还想等种上麦子后,到闺女家看看女婿回来啦没,看看闺女家的地耕了没有,麦子种上了没。他还想这一切都做了之后,给部队上的儿子写封信,让他好好工作,别挂念家里,家里什么都好,秋也收了,麦也种了,爹娘身子骨壮着哩。就这样,万牛大会轰轰烈烈地开着,三鞭老汉想着心事吃完了一张油饼又吃完了一张油饼,又抽了几袋旱烟,就听到咕噜噜一阵响动。他四处看看,一时没弄清是那里来的声音。后来,又一阵响动,他仔细一听是自己的肚子。这一重大发现之后,那声响越来越急,肚子隐隐作疼,一阵便意涌过来,三鞭老汉实在憋不住,就猫着腰,捂着肚子找地方大便。他先是向北走,等到了主席台后面看见一片明晃晃的小轿车,几个警察戴着大盖帽,威风凛凛而又警惕地就站在那里,就急忙往西走,走了一大截,见那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滩,没遮没拦的,返回来再向东走,走出会场,才发现是一条公路,路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只好再折而向南。这时三鞭老汉觉得肚子里响动一声比一声急,慌忙用双手捂着向南奔跑,跑过一道河坝,谢天谢地,总算挡住人眼了。三鞭老汉扭着头,左右看看,见一排溜几十个白花花的大屁股对着河坝大便,也就沉下心慢慢屙,屙了一会儿竟然不行,就想起最近忙着收秋,腾地,耕地,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再加上今天走了五十多里路,吃了两张大油饼,敢是身上带了火,便秘的毛病又犯了。三鞭老汉一边想一边大便,开始是蹲着,后来腿麻的顶不住就一只腿蹲着一只腿跪下,再后来就不知不觉两条腿都跪下,急得满头大汗。许久,三鞭老汉见那几十个大屁股一个一个都陆续撤了,最后只剩下自己,实在没办法就猛的一使劲,大便就像泄了洪。总算结束了,肚子也不疼了。三鞭老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通泰舒服,就捡起一块光溜溜的石头擦屁股,擦完之后,站起身,勒好裤腰带,拍拍双手向回返。就在这时,主席台上那些头头脑脑全没了,牛的海洋开始流动。三鞭老汉心想会散了,这样一想就想起单角,慌忙扑进眼前流动的海洋。他按照原来的路线,先是向北走,接着就向西拐,走了一段觉得超了,赶紧返回来又向东走,一走走到公路边,知道错了,就又向西走,走了一阵看不见单角,忙向南拐,这时,又看见那道河坝了,就又向北走。就这样走来走去,三鞭老汉找不到那棵树了,更找不到单角。看看开会的牛越来越少,所剩无几,三鞭老汉脸上、鼻子上、身上、手上就淌下汗来,心跳的乱了套,急得说话声音都带了哭腔,慌忙中拦住一位年轻人,没头没脑地问:“见俺的牛吗,黄的,一根角长,一根角短。”年轻人看着三鞭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你是谁呀,谁认得你的牛呀,神经病!”三鞭老汉走两步又拦住一位中年人结结巴巴问:“大,大,大,大叔,见俺的牛吗,黄的,一根角长,一根角短。”中年人看看这位比自己大了许多而叫自己大叔的人,笑一笑说:“没见。”三鞭老汉急得没了主意,伸手又拦住一位老汉,抱着双拳,捣着头,可怜巴巴地问:“见俺的牛吗,黄的,一根角长,一根角短。”没想到那老汉红着脸,也拖着哭腔,也抱起双拳,捣着头问:“你见俺的牛吗,俺的牛是黑的,只有鼻子是白的。”“你也丢了牛吗?”“你也丢了牛吗?”两位老汉几乎是哭着同时转过身,去找自己的牛。
       暮秋的午后,天空高远而蔚蓝,火红的阳光无遮无拦地流泻着。空旷的沙滩上几棵稀稀疏疏的白杨树,默默地孤立着。一阵风吹过来,便“唰”的一声,落下一片又一片巴掌大的叶子。终于,会场一头牛也没了。李三鞭老汉望着空荡荡的四周,望着那些牛里牛气的石头,望着冷漠无情亮闪闪的沙砾,望着高大宏伟张着血盆大口的主席台,眼前飘过一阵黑雾,两腿一软,裤裆里就流下一股粘乎乎的东西,随后蹲在地上呜呜,呜呜地哭起来。


       李三鞭老汉是被村长的弟弟用摩托车拖回来的。回到家。三鞭浑身虚脱,象散了架的机器,见了老伴就掉眼泪。老伴问:“咋啦?”三鞭说:“丢了牛。”老伴一听就生气想发火,想说难听话,可一见三鞭的神色就噎回去了,没敢埋怨,也没敢劝,躲到屋里去叹气。三鞭老汉不吃,不喝,也不睡,端起碗就想起单角。他觉得单角仍在牛棚嚓嚓嚓地吃着草料,仍在拉着犁一步一步耕地。合上眼,他就看见单角,单角向自己走来了,哞哞地叫着,眼睛里含满悲哀。他一会儿觉得单角就站在自己身边,喷着鼻子,让自己给它撵蚊子,抓痒痒;一会儿觉得单角迷了路,在荒无人烟的山坡上转悠,一群狼围着它嚎叫撕咬;一会儿觉得单角被人杀了,明晃晃的刀子捅进单角的脖子,血流干了,皮被人兹吧兹吧剥下,肉被切成一个一个方块,角被孩子们当军号“嘟嘟、嘟嘟”地吹着。三鞭老汉心神不宁,坐在屋里就听到单角在院子里踢踏、踢踏走动,滋滋、滋滋的喝水;可当他慌慌的跑出来就听到单角在牛棚里沉重的喘息。整整一个晚上,三鞭老汉疑神疑鬼,跑来跑去,心里阵阵揪痛。老伴说:“急死也没用,找找干部吧。”
       第二天,天还不亮,三鞭老汉找到村长家,把村长从炕上拽起来。他第一次觉得村长的脸是那样丑陋,鼻子,眼,耳朵,嘴巴没一样正正气气,实实在在,尤其腮上那颗黑痣,别扭极了,看着那张脸他就想唾,唾他一个满脸开花,他还想揍,揍他一个鼻青脸肿;他还想骂,骂他狗娘养的,骂他八辈子祖宗。村长知道三鞭老汉丢了牛,便赔着笑脸边安慰边不停地说:“我和你找去,我能不知你去找吗。”他们来到乡政府,乡长到县里开会去了,戴眼镜的程秘书问 :“有什么事?”三鞭老汉说:“俺丢了牛。”程秘书说:“丢了牛,快找啊。”三鞭说:“俺上哪儿找呀?”程秘书说:“我知道你上哪儿找!”三鞭老汉说:“俺可是开万牛大会丢的。”程秘书说:“那你怎么不小心呢,乡里让你开会,可没让你丢牛。”三鞭老汉听着秘书的话,心里就不是滋味,想发火,说:“俺想让领导给想想办法。”程秘书说:“实话说吧,光咱乡就丢了八头牛,有什么法,自己想吧。”程秘书说着见三鞭老汉的脸色不大对劲,就自言自语说:“开鸡巴什么万牛大会!”三鞭老汉听了最后一句话,对程秘书的不满一下子没了,竟生出许多好感来。
        三鞭老汉和村长从乡里回来,就不再指望别人。他让老伴给自己烙了六十张油饼,背上那只搭在屁股上的白色帆布大包,驼着背,开始四处寻找他的单角。他先是去了几家屠宰场,后来又跑遍全县二百个村庄,可单角一点踪影也没。半个月过去了,三鞭老汉整整瘦了一圈,头发稀了,眼窝深了,目光暗淡,找到单角的希望也一天比一天渺茫。更不幸的是,三鞭老汉开始害怕声音。他害怕鸡展开翅膀“噗楞楞”的飞来飞去;他害怕鸟不停的“布谷布谷”催人种地的鸣叫;他害怕秋后的树叶坠落时与空气发生的摩擦;他害怕早晨或傍晚人们上工或收工时赶牛的吆喝。每一种声音对他都是一种折磨,使他坐卧不宁,心惊肉跳。他甚至不敢看单角用过的物品,比如牛槽、犁、饮牛的水桶、赶牛的鞭了。而每当夜幕降临,他又会觉得到处都是单角,房顶、牛棚、院落、树下、井台、一个又一个单角瞪着悲哀茫然的双眼看着自己,喊,救救我吧。每当这时,三鞭老汉就不由自主跑到大门外的榆树下,望着开万牛大会的地方,痴痴地看着,长长的叹气,而几片冰凉的榆叶就落入他温热的脖颈。
       一天中午,三鞭老汉躺在炕上,一合眼就睡着了。他梦见单角回来了!自己赶着单角去耕地种麦。种着种着,乡长、村长就来了,不由分说牵着单角就走,到了屠宰场一刀砍下脑袋,伸手到胸腔里掏出肝、肺、心,到饭馆喝酒。单角的皮被村长做了一副朱红色的大门子,自己用拳头拼命敲那大门,就像敲一面大鼓,并高声呐喊:“还—我—单—角!”那声音越喊越大,越喊越雄壮,起初是一个音,后来是千万个声音,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纷纷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再后来,那声音变成一个可怕的旋风,疯狂地旋转着席卷了整个大地。这时,儿子回来了,背着枪说:“爹,别怕,我崩了它个狗操的!”话音刚落,枪响了,可儿子崩的不是旋风,却一枪打在自己的脑壳上!三鞭老汉“啊”的一声惊醒了!老伴听见叫,赶紧跑过来,见三鞭老汉嘴里吐着血沫,咕嘟咕嘟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屋梁。好一会儿,三鞭老汉竟大嘴一咧,突然嘿嘿、嘿嘿地傻笑起来,冲着老婆说:“单角,你可也回来了!”

       云起云落,日子永远是不紧不慢地过着。只是石窝村的坡上、坡下,田间地头,浮躁县县城的大街小巷,柏油马路上,多了一个蓬头垢面、眼睛发直的疯老头。他没日没夜,没冬没夏,逢人便急慌慌地问:“见俺的牛吗?黄的,一根角长,一根角短……”。

(原创作品,如欲转载,须经本人同意,否则视为侵权。)(该作品已经向《今天》杂志投稿,请编辑同志在此回复意见,勿用其他方式。)





[ 本帖最后由 木虫 于 2008-5-11 09:27 编辑 ]

最新回复

晨曦 at 2008-5-11 10:44:30

非编辑同志可以回复么?

阅后大叹,可怜的“三鞭”同志啊。

问好木虫。
丁南强 at 2008-5-12 18:40:08
已拜读,问好!
俺也不是编辑同志,只能说一下读后感:
乡土气息很浓、原汁原味的小说,证明作者对乡村生活相当熟悉。
千山雪 at 2008-6-02 11:14:30
铺在盖地

应为铺天盖地

操他妈的!竟玩虚的.丢了单角,好可怜好朴实的三鞭!
木虫 at 2008-7-20 07:13:31
谢谢千山兄的阅读!!
千山雪 at 2008-7-20 08:58:51
木兄,这是一篇读后让我十分激动的短篇小说。堪称经典!

[ 本帖最后由 千山雪 于 2008-7-20 09: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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