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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边集5

嘘堂 发表于: 2008-4-09 18:39 来源: 今天

毛边集5

一场春烧
   
       前日初雪来袭,隐隐有诗思,然没有作,只陪儿子在院中堆起个不大的雪人,赚了他的一些欢笑。昨日卧床。今早出门,积雪尚未尽化,阳光软软地披下来,天色素蓝,空气清冽,街道和房屋都显得较平常干净。所以觉得干净,或者不在人们总想涤去心中的浊气,而是人们心里毕竟存着些干净的种子。       
       眼睛微微有些涩。读维什克洛夫斯基的《散文理论》,通宵未睡。几天前还任它趴在半年前买的一堆打折书里,总拖延着不愿去读,如对待一个尊贵而肃重的客人。它早熟悉了我的居室,而我尚未认识它。俄国形式主义,印象里一直是烦琐而抽象的东西。然而不是。什克洛夫斯基的这本书本身就是诗,是用诗对诗进行的解读,如同用桔杆肥沃泥土的一场春烧。至少,它烧掉了我以前对形式主义的一些完全肤浅且谬误的认识。  
       拿起来就放不下去,一夜,快速读了两百多页。完全是享受。形式主义并不摈绝意义,并不抹杀内容,至少什克洛夫斯基所阐说的形式主义不是。恰恰相反,在批评结构主义过分机械、孤立地依赖语词分析的言辞中,我听到的是与自己内心相应的音调。整体,生活,意义,关系,关系间也及整体中的相互作用,他强调的也是我所认同的,只是他强调的比我更清晰,也更有力度。如果不是自己的懒惰,这个约会应该来得更早。  
       但约会毕竟来了。延滞了的春天也是春天。在春天,诗人总能谋面,一起在干净的路上,在泥土开始肥沃的气息中把马车向前赶。因为在秋天,我们都曾独自打谷。           
   
杂记一篇
   
       机构调整,影视频道广告部与广电报广告部整合。广电报零六年改版方案数易稿,基本定案,月底施行。前年底就提出办商业周刊,到现在方得实现,战机已大大延滞。且几番讨论下来,原先设定的几个较有创意的新版及栏目或斩或削,颇可惜。在其位,谋其政;食其禄,忠其事。在己,但尽心而已。  
       困困告,《临歧十二友诗钞》印成,不日寄到。此集以公社和留云两坛作者为主——响马、高树、天台、独孤、怪味、花青、南华、寒山、无肠、困困、阿魔及俺——内中除了俺,皆未预《春冰集》之选,正可补缺。书是私印的,没有书号,且只印了300本。封面上是两个长发披肩戴高礼帽的西洋人,而非中国传统的古典图饰。副标为“网人诗词作品选辑”。这样的格调,很对俺胃口。印数这样少,等俺老了,或也能算珍本的现代文言诗史料吧。  
       断断续续读《印度:受伤的文明》,几近读完。和开始想象的不同,奈保尔是几乎以局外人的视角来审视其血缘之母邦的,对它的旧文化施以严厉的批评。其中,对甘地/甘地主义的批评颇有意味,按奈保尔的看法,那是衰败、没落之印度教传统文化势力的延展而已,是“怀旧的记忆”与“咒语的安慰”——“历史就是一种宗教观念,蒙蔽着智识和金库的认知努力,麻痹着恶劣年代中的痛苦。甘地就被纳入这样一个历史(内心距离极为迫近)。他也成为印度所失落的一部分;他自己就是怀旧记忆的对象。要把握他,或以他的名义行事,就要有重获净化的幻想和历史幻想;而要把握他,人只有返观内视。在印度每个人都是甘地主义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甘地主义观,如同每个人都从甘地提出的‘摩罗之制’中启发出自己的想法。”  
       对照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种种进路和反思,这本书多少有镜子的功用。怎么照,照出什么,则当然是不能人人一致的。 

临歧十二友诗钞
   
       中午,前台通知俺有包裹,知《临歧十二友诗钞》寄到了。立刻拆包,露出已在网上看过的土赫色的牛皮纸封面,手感粗砺,很是欢喜。书只118页,薄薄的一册,序跋之类的东西一概没有,除了一页简明的目录,就只是白纸黑字排着的十二个人的几百首诗。拿在手里,不禁联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些同人自办的地下文学刊物。粗糙,而亲切。  
       就排印的精良,这个册子与正式出版的《春冰集》远不能比。书页的天地留得太狭窄。小四号的正文字体堆挤得在小三十二开的页面上,有些涨眼。而为了单行的首尾齐整划一,有些作品又径直缩减了字号,显得古怪。其实,正文字体统一用五号,这些问题便都可以解决。另外,第八第九页重页,是硬伤,好在是重页而不是漏页,响马兄的作品内容没有受到损失。而其他作者的诗都是简体排印的,惟独俺和无肠兄的部分用了繁体。想来,这是困困尊重作者以繁体字发文言诗的个人习惯而给的特殊待遇吧。作为受优待者,俺只能先为这个个人癖好导致的奇怪现象向读者至歉了。好在读者也不会多,盖只印了一百五十本。  
       这些大大小小的毛病,粗头乱服的样子,已经摆明这本小册子实在只是个同人的、地下的私货。事实上,它本来也确乎只是如此,安于如此。私货者,私人写作,私人编印,私人阅读。而正以其私,虽然薄而粗陋,俺终感其沉而厚实。  
       俺以为,和《春冰集》一样,这个小册子是当代文言诗坛最重要的文本之一。异日研究当代文言诗写作状态者,必不能漠然而越过它。日前有朋友私下问,这个册子是否可算文言实验诗的一个群体展示,或阶段性展示?俺颇犹豫。说可似乎可以,因为在俺个人看,这里面集中了一大批文言诗实验的中坚作者及作品,整体上有很强烈的实验指向。说不可,是因为这些作者并不都自认为实验者,他们之间,对实验的界定、理论和价值指向,每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意见,在创作上也表现出各异的风貌。在这些自选作品里,又因写作时间的跨度,每个人自身的作品风格、趣向也往往存在差别。另外,一些俺个人视为实验的作者、作品,也不在这个册子里。所以,俺不想用“实验”这个歧义较大的词来界定它。俺只想说,它整体上表现出一种趋同的态度,一种在续古与新变间彷徨而掘进的态度,一种临歧而求索的态度。而这,也正是它的意义所在。        
       十二友中,俺在现实世界见过的只有两三位。而还有两三位,连在网上也交道很疏。这样的结缘,想想也实在很奇妙。 

琐记        

       《大师笔下的大师》读至海明威篇,笔记不能续为。盖对其作品读得很少,而印象颇差。恐少时肤浅,不能领略其佳处,致有偏见,遂搁置下来。前日凑巧在老刘店里的旧书架上看到本《永别了武器》,抄将回来。坐厕上闲翻,但觉文冗而意浅,文坛一丘八而已,不知何以享大名。遂弃厕上,上床重读古龙《边城浪子》。   昨晚看了三个碟。一,《鬼子来了》,觉刻画国民性颇入骨,至少远胜张、陈之流的伪大制作。国内不许公映,良可叹也。二,《金赛》,港译的俗名是《引人入性》,乃金赛传记,据说获了2005年多项奥斯卡提名。此片制作颇精,男女主角演技亦可,其所反映者,不惟在现代性学之发凡,且在学术自由精神之张扬,及人性与道德之冲突,能启人深思。 三,《撞车》,本届奥斯卡大赢家。以微显巨,寓简于繁,可以觇见现代艺术风格之具体运用,于诗歌创作亦有益也。  
       前两年放映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港台译为《铁达尼号》。适才翻纽顿的《聚书的乐趣》,于最后一章“一言难忘”中发现“铁达尼”乃是旧译。此文记录,当时的藏书家哈里·埃尔金斯·怀德纳在登上铁达尼号前,刚买了一本1598年版的培根《随笔集》。他与朋友告别时说:“我想把这本培根的小书放在口袋里,如果船沉了,它将随我同去。” 纽顿说,这是所有收藏书的历史中最感人的故事。如果《铁达尼号》的导演詹姆斯·卡梅伦读过这本书,或能在片中留下一个和读书有关的掠影罢。

看淫书的理由
  
       电脑坏了,两三天没上网,有点两脚悬空的感觉。网络倚赖,或者真有这种病,不知不觉就入了膏肓。悬空感还来自最近很少读书。三日不读书,未必面目可憎,但不免心虚。知识就是底气。不读书,心就虚。  
       聊可充数的是翻了两本董桥的小册子。十年前架上有他的散文集,浅浅翻过,印象里其思想蛮通达,文字蛮顺达。书后来没了,也没再买。上周在孙社的办公室看到两册三联的老版,薄得可以放进腰包,便顺手抄回家。读着,觉得这家伙还是蛮可爱的。他有些学问,未必浑厚,但足以支撑门面;有些关怀,未必深远,但足以立住脚跟;有些调皮,未必前卫,但足以保证趣味。两本都是他40多岁的作品,间隔有差不多十年,从中能明显看出其文字进步的痕迹,也是这次快速阅读中的一点兴味。他说他不喜欢钱仲书的文字,说钱太油滑了。这也有趣,因为两人都是才子型的文人。不过想想也不错——两人的文字都聪明,但钱的聪明里总透着精明的帐房先生气,而董则蛮野许多。  
       印象最深的是那篇《中年是下午茶》。一连串的比拟固然到位,而最后引用那个著名的精子的故事,也着实在戏谑里道出了中年的无奈——恍然发现自己无非在自渎的道路上狂奔。董桥喜欢在文章里写荤段子,却也实在运乎一心得不错。他自承喜欢收集春宫画,而且时常读淫书,理由是可以消除所谓的使命感。这个理由本身就很黑色幽默。记得当时电视新闻里正在播卡斯特罗病重,老美想趁机搞演变的消息。俺当时就想,实在很应该建议小布什每晚看一遍《护士日记》。

吹网谈书

       报社要俺写篇读书笔记,谈新近读的。所以要俺写,大概因为俺读书较偏僻,近于少数派。最近这个题目似乎颇引人注意,昨天买了本《新周刊》,主题赫然就是“发现小众”。不过它里面列的书单俺基本没看过。或者小众与少数派又不一样吧。
       吹网这个词,是顺手抄自清代叶廷琯撰的《吹网录  鸥陂渔话》的自序。它引佛印禅师的话说:“学者渔猎文字语言中,正如吹网欲满,非愚即狂。”意思大概相当于昆德拉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吹网录  鸥陂渔话》原是两种著作的合刊,前者大抵经史的考订,后者则多为文艺的闲谈,一庄一逸。俺学问根底不够,兴趣主要在闲谈的部分,看他记录些明末清初的野史,谈些品诗论文读画的掌故,略遣长夜无聊。要说特别的所得,其实也没有。古人谈文艺的笔记常常如此,并无系统,零金碎玉,乍现乍灭。有几条论学养的,不妨录一录。如顾亭林说:“有体国经野之心,而后可以登山临水;有济世安民之略,而后可以考古论今。”阮文达说:“少年科第,往往目无今人,胸无古人,最是误事。”。又汪容甫说:“所行归于平实,于学观其会通。”李子先说:“学问之事,当与胜己者较;功名之事,当与不胜己者较。”这些话都说得贴切落实,俺以为还不该忘记。
       《狱中家书——陀思妥耶夫斯基散文集》,新世纪万有文库的一种。去年已将家里的六七种陀氏小说重读了一遍,买这本,纯因它是薄薄一册,价格极廉。薄,但选得并不错,各时期、各类型的文章都有,可觇其文风、思想之变。陀氏的笔是冷酷的,而下笔又不厌繁重,如向人心的筐子里丢石头。别人累,自己又何尝不倍于困苦?这种苦活,爱讨便宜的现代写手是不大愿意做了。
       《洪堡的礼物》,索尔·贝娄的长篇小说。以前俺只读过漓江版诺奖丛书里所收的《赫索格》,印象颇佳,看到上海译文出的这洋洋五百多页的新书,自然不肯放过。贝娄的东西,文人自传的影子颇重,框架相对封闭,虽不乏现代性,那大幕还是古典式的。这次阅读,快感不如当年读《赫索格》。许是自己近年对开放性更强的现代文本若有所悟之故吧。
       不过事情也不尽然。同时还买了本《卡尔维诺文集》,收有《命运交叉的城堡》、《看不见的城市》、《宇宙奇趣》三种。这真是现代或者后现代的文本了。有推介者说,卡氏的文学见解是——“文学的重大挑战就是要能够把各类知识,各种密码罗织在一起,造出一个多样化、多面向的世界景象。”据说王小波同志也对其格外推崇。书里,俺看到这种见解的叙述体现,也被那些诗化的断章式的文字眩目,不过说实话,从结构讲,并不能很适应,很明白。唉,吃古典主义的草长大的,对冷金属的消化能力仍然有限。
       俺读书有个习惯,喜欢杂食——往往五六种不同类型的书同时掺杂着读,随取随弃,没有次第,很少一本看完再看第二本。近来唯一的例外是读《殷海光文集》,一口气读完了其中的第三卷“文化篇”。这近四百页的一编,其实全是从殷氏《中国文化的展望》一本书里整章节选的。一个自命“五四后期人物”的自由主义者,一个坚执理想主义与理性态度的零余者,一个热血的执手术刀者,为我们解析中国文化的内蕴与方向。他对中国文化的批评极严刻,刀子下得狠而冷静,虽有偏激,但终是殊难一遇的大师。这书,关心、研习中国文化的人不可不读。俺又顺便读了第四卷的一些友朋师生间的书札,真见到了一个真文人的血气和性情,真见到了一个纯粹的、有人文关怀的自由主义者在中国的孤独和痛苦。他说自己是“孤岛中的孤岛”。孤岛,有时真比高山更可仰止。
       近来的枕边书,还有《诗经原始》——预期一年细读完——以及饶宗颐编译的《近东开辟史诗》。对现下的人来说,或者也都很遥远偏僻吧。遥远偏僻,俺以为咎不在俺,只是现在正经看书的人太少。便如殷海光说大众文化只是蚂蚁文化。当然,俺也不是学者,只是无聊地吹网玩,全当给自己的屋子另开些小窗而已。

[ 本帖最后由 嘘堂 于 2008-4-9 18:42 编辑 ]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4-10 11:49:45
读罢。
俺心虚得很,书读得太少了
嘘堂 at 2008-4-11 11:46:56
丁兄太谦了吧。俺近年书其实读得很少,远不如年轻时用功了。
丁南强 at 2008-4-11 14:27:53

QUOTE:

原帖由 嘘堂 于 2008-4-11 11:46 发表
丁兄太谦了吧。俺近年书其实读得很少,远不如年轻时用功了。
倒不是谦虚。这几年很难静下来读书
张祈 at 2008-4-12 12:27:08
书价也便宜。
曾至书店淘过几次。
军持 at 2008-4-13 09:39:45
新世纪万有文库选目不错,可惜排版错误也很多,做得太粗糙了点。
寄廬 at 2012-10-24 10:05:13
抄起來。不能被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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