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杀问题(上、下)——与魔鬼的对话

关于自杀问题（上）

“魔鬼魔鬼你在哪里？”
“我——来——了——”
“今天你又鬼到哪里去了？我很想念你，”
“你竟然想起我这个恶魔了？明天太阳大概要从西边出来。”
“因为我的上帝不在身边，所以，我只好想你，谁叫你是我的恶魔？”
“他究竟去了哪里？我真想见他一面。”
“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你是他永远的敌人。”
“你小看我了。算了，先不说他，今天我们打算谈点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自杀问题。”
“自杀问题？这可是个沉重的话题，是你谈还是我谈？”
“当然是我谈，你也可以谈一谈，可毕竟，你没我谈的深。”
“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我没你谈得深？”
“因为我自杀过，所以，我懂得自杀者的心理。”
“但你要知道，我是恶魔，我跟很多自杀者接触过，难道我不比你看得更清楚吗？”
“你错了，你并不了解他们，自杀是非常复杂的。”
“你说的自杀是诗人的自杀吧，常人自杀就未必复杂。”
“是的，我说的是诗人自杀，因为诗人自杀常常会牵扯太多的东西，诗人本身极为敏感，他们往往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精神。”
“你哪一年自杀过？”
“2004年，如果我没记错日期的话，大概是十二月份，那天天气很好，但我不想描述自杀经过，人的整个身体都是轻飘的，似乎灵魂就要飞上天。”
“最后又是什么阻止了你？”
“责任，在世的责任，主要是对父母的责任。”
“没有其他吗？”
“其他嘛……我想想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
“比方说爱情？”
“不要提爱情，更不要提那时期的爱情，我不想说这个。我自杀前梦到血湖里的荷花在向我招手，很真实，荷花盛开，天是阴沉的，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美好。”
“那时你还是诗人，还没开始写小说吧？”
“是的，还没开始，从那以后，我才正式开始写小说，我想，如果不写小说的话，估计我早就自杀了。”
“你有自杀倾向？”
“我承认，我一直都有，直到现在，写小说帮了我，让我延迟了对生命的审判。但也只在延迟而已，我小说中的人物大多很悲惨，因为我把自杀情结转移给了他们，如果让我继续写诗的话，那自杀情结又该如何转移呢？如果没办法转移，自杀就成为必然。”
“真难摸清诗人们在想什么？”
“诗人其实一直在判断一个重大问题：人生是否值得活下去！一旦他得出了判断的结论，就会出现两种倾向：一是活下去，一是自杀。”
“那诗人的死更多属于心理范畴了？”
“应该这么说。诗人跟常人的不同就在于他一直在拷问灵魂，‘活下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是每个诗人都问过的，当他得出‘活下去没有什么意义’的结论时，自杀就在所难免。我对诗人自杀是抱有同情心的。”
“我就很难理解，但我会把他们的灵魂放在很高的位置。”
“你跟诗人应该很接近，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呢？”
“因为我觉得人首先要学会承受，一个人连最起码的承受能力都没有了，其做人的资格就存在问题，更何况是做诗人？我承认诗人到世界来是受苦受难的，但这绝不是为他们自杀找理由，纵使有一万个理由自杀，那就该找出一万零一个阻止自杀的理由，找到不自杀理由的诗人才是我敬佩的。”
“我跟你的想法不同，尽管我也不主张自杀，但我也不否定自杀，诗人自杀本身就是一首用鲜血写出的绝唱，是一首诗，如果一个人的内在信念完全崩溃，活着比死要难受得多，那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了，死亡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你不能完全否定死亡的价值。”
“死亡还有价值吗？”
“当然有。”
“那你就在肯定自杀了？”
“我没有肯定它，但也不否定它。我一直认为，一个从未思考过自杀的诗人根本就不够格去做诗人，甚至可以说，与诗人打交道最多的就该是死亡，死亡也是诗歌的一个出发点。”
“我不懂诗歌，请不要跟我谈论诗歌，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自杀问题。”
“但是，既然我们谈论的是诗人自杀，就必然会涉及到诗歌，什么样的诗人才叫真诗人呢？我在一篇关于自杀文章里写过，我想在这里重复一遍：真正的诗人是经历了无数的精神历练之后的刀锋，真正的诗人是时刻在为荒谬的生命唱响信念花朵的勇士，真正的诗人是在虚无的深渊中战斗着承受着的自我，真正的诗人是失去了家园并永远在寻找家园的人。真正的诗人时刻都在用生命对抗着，他们用生命写诗，诗人自杀也是诗歌的越界行动，是诗歌对诗人侵略，诗人发现了诗歌的脆弱，同时也就发现了自身的脆弱，最后就会发现，只有死亡才最真实也最有意义。”
“你谈得很深奥，我已开始打瞌睡了，我可不想跟你探讨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希望探讨简单一些的行吗？你能不能用例子来说明一下呢？”
“呵呵，你这个臭魔鬼，我讲得很深奥吗？”
“深奥，你知道我没读过多少书，不像你读完了哲学、美学、诗学、心理学等等，我什么都没读过，你说的东西我也一知半解，这样的对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好吧，那就换一种方式，不过，今天我很困了，至于究竟要换什么方式，我看还是留到明天去讲吧？”
“也行，反正现在探讨的效果也不大好，特别是我下午根本就没休息，现在很累。”
“你下午去了哪里？”
“还不是出去捡拾破烂灵魂，今天太阳很好，心情也好，收了不少，不信你看，都是新鲜的，有很多美女的灵魂哦，如果你想要的话，我让她们晚上在梦里陪伴你……”
“去，去，去，一点正经的都没有——”
“难道你不喜欢，那我可就要拿走了……”
“慢着，给我留下一个还比较干净一点的，其她的你都拿走吧！”
“呵呵，你真幽默，晚上我把她送到你的梦里去，你等着吧！”
“……”
“拜拜！”
“拜拜！”

关于自杀问题（下）

“魔鬼，快来啊！”
“来了，来了，才凌晨四点呢，怎么又睡不着了？”
“是的，又失眠，长期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样可不大好，伤身体啊，我刚刚休息了一会。”
“我看了会书，又觉得困，躺下之后脑子里又在想别的问题，然后又打开灯，一把竟然摸了本我实在不愿意看的书，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
“是凡高的传记，我实在不愿再摸这本书，每读一次我就会好些天都沉浸在悲痛中，今天竟然在无数的书中摸到了他——被人类抛弃的伟大的儿子！”
“凡高的确是被人类抛弃的，那个时代的人都是瞎子。”
“这个时代的人也同样都是瞎子！”
“这个时代的人浅薄，估计比凡高那个时代的人还要瞎得厉害，毕竟，凡高那时代人还比较单纯。”
“我现在不是跟你谈这个，我们还是接着上一次的话题来谈，关于诗人自杀问题。”
“很好，不过，我也谈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听你继续谈。”
“凡高不也是自杀的的吗？你还记得他自杀时的场景吗？”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他自杀的场景一定跟他画的最后一幅《麦田里的乌鸦》有关。”
“你真聪明，我上次读到他自杀那一段时竟然痛哭了近十分钟，谁读了那一段都会流泪。书上是这么写的：这种持续的兴奋一直到下午，他继续出门，赶到一片麦田边。麦田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莽莽苍苍，风吹过来，麦浪滚滚向前，无穷无尽。他支好画架要把这片风景搬到画布沙锅内的时候，天空中突然飞过来一大群乌鸦，哇哇叫着，笼罩了整个麦田，金黄色的天地被黑夜吞噬，他一下子感到非常愤怒，算得上庞然大物的温森特竟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他在激愤之中把这个场面画了下来，黑色的乌云使他透不过气来。他在画布上写了一行字：麦田里的乌鸦。然后，他背起画架回到旅馆，就像经历了一场搏斗，他筋疲力尽，全身虚脱，倒头便睡……”
“别再念了，别再念了，好难受！”
“后来就听到了枪声，‘麦田——乌鸦——枪声’就构成了一个整体，多有象征色彩啊！”
“别说了，你没看到我在流泪吗？”
“像你这样的恶魔还有感情吗？像你这样的恶魔还知道流泪吗？”
“谁都有感情，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
“可凡高还是死了，是被他热爱着的人类推下了悬崖，人类是可耻的！”
“人类也正在一步一步地把你推向悬崖，不过你要比凡高坚强很多。”
“这就是我要谈到的问题，自杀的分类。我把自杀分成两类，一类是身体的死亡，另一类是内心的死亡，凡高自杀了，他放弃的是身体，我也自杀了，我杀死了自己的心，活在这个世界的我只是一具会走路的尸体而已，我还要不断地忍受人类对我身体的折磨，凡高就不需要了，他留下了伟大的艺术作品和精神世界去供无耻的人类瞻仰，而自己却走了。”
“按照你的说法，很多诗人、艺术家和思想家都该是死人了，因为他们的内心其实早已经死了。”
“这要视情况而定，内心的死是对现实的放弃，杀死的是现实，身体的死是对自己的放弃，杀死的是自己，后者放弃得更为彻底，但是，我更欣赏前者，因为前者虽然放弃却还在担当还在忍受还在反抗。”
“人真的很可怜，没有灵魂的人反而活得‘正常’，有高尚灵魂的人反而成了‘疯子’，这大概就是人类的荒谬法则吧！”
“自杀就是反抗这种荒谬形式的有力武器。”
“可我还是不主张自杀，不管是那种形式的自杀我都不主张……哦，对了，我突然有了好奇心，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内心的死亡？”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的内心死亡跟崩溃的爱情有关，但我不想跟你谈我那次崩溃的爱情，快三年了，现在我倒很感谢那次崩溃，因为当我内心死了以后，我又复活了，我以另外一种方式复活的。”
“艺术？”
“是的，严格的说是思想。诗歌没有拯救我，也是因我对诗歌的理解不怎么透彻，但是思想拯救了我。我把自己的思想用文字的形式表述出来，于是，我就写了各种各样的文字，小说、诗歌、散文、哲学、戏剧、评论、童话等等，我尽量把自己的思想用不同的形式表达出来，这样，我死去的生命又在我的思想和文字中复活了，这就叫重生。”
“这样看来，凡高和海子们的自杀行为就有些愚蠢，他们更应该采用你选择的方式去杀的，杀死内心总比杀死身体要好。”
“这不一定，我觉得最不可理解的就是尼采，他没有选择自杀，但他疯了，疯比自杀更具有悲剧性，疯子一定是在反抗的途中疯的。”
“你这个观点比较新颖：疯比自杀更具有悲剧性。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疯子还是活着的人，活着就得承受苦难，你想想看，当世界时时刻刻在折磨他的时候，他哪里还有一刻幸福可言？自杀后就不一样了，不管你采用哪种形式的自杀，自杀以后世界就跟我没关系了，所有痛苦也好，折磨也罢，都被自杀消解了，疯子在活着的世界受尽折磨，死者杀死世界也得到快乐，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你不是还在鼓励人们自杀吗？”
“不。对于诗人来说他们有多重选择，他们可以选择出世，也可以选择入世，可以选择自杀，也可以选择疯狂，总之，一切在于选择。”
“我想，还是别做诗人的好，做一个没有灵魂的常人，可以平平淡淡过一生。”
“真正的诗人是做不到平淡的，这个世界必须要有真诗人存在，世界因为他们而精彩。”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真正正地从心底里敬佩他们了。”
“请你以后收购灵魂时一定要问清楚他是不是诗人。”
“可对那些假诗人怎么办？”
“剥了他们的皮！”
“太残忍了。我还分不清真假诗人呢，更何况，我不是吃人的魔鬼，我只是收购人类灵魂的魔鬼。”
“呵呵，跟你开个玩笑，当你遇到假诗人的时候，你就问他：我高价收购你的灵魂，你卖吗？如果他跟你谈价，你就一分也不给他，直接把他灵魂带走，因为那就是假诗人，如果无论你给多高的价他都不卖自己的灵魂，这样的诗人你就该关心他帮助他。”
“记得了，真诗人的灵魂是无价的！”
“是的。我们的谈话又将结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凌晨五点，你该休息了，记得好好消受我送给你的干净的美女的灵魂。”
“她已经被我放走，因为她并不干净。”
“下次再给你抓一些过来。”
“嘿嘿！”
“拜拜！”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