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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个女人

嘘堂 发表于: 2008-3-05 11:18 来源: 今天

瞧,这个女人(1—3
 
(一)
  近几年购书趋于实用,趋于吝啬,极少有立刻拿下的冲动。但记得三年多前偶然于书店发现手头这本传记时,顿时双眸眼放光,食指大动。无它,盖传主乃俺久仰其名而未详其事的一个妖女,一个西方现代文化史上的顶级妖女。然而这书刚买下就被朋友借走,前几天才回到手边,于是花废两夜粗读了一遍。
  读下来,觉得称其为顶级妖女,绝不为过。号称随身带鞭子的尼采,乍遇此妖便束手投诚,表示“我不愿意重过孤独寂寞的生活,我将学会做人”,但以求婚被拒告终。伟大的诗人里尔克刚出道即倾倒于此妖,仰为女神,写下了“我要通过你看世界,因为这样我看到的就不是世界,而只是你,你,你”的热烈句子,身心皆受其引领,情谊终生不渝。而此妖50岁左右时,涉足新领域,与精神分析之父弗洛依德结为长久的精神密友。1937年,在为此妖写的悼词中,81岁的老弗公开宣布:“女人,或者说人的所有的弱点要么在她身上根本就不存在,要么就已经在她人生的历程中被她全部克服。”
  此妖生于俄罗斯,长期生活于德国。其父是旧俄将军,俄罗斯军队总监,枢密院成员。此妖有夫,乃著名语言学家,相敬如宾,白头偕老,而始终维持无性关系。除了前面三位文化巨匠,她交往的欧陆文化精英还有很多,不乏当时人文及自然科学的翘楚,包括几位诺奖得主。60岁时,她居然还没有进入更年期,还在享受新的恋爱。而晚年的她据说心灵已经向世界完全敞开,同时也已“退出表象”。
  这个妖女肉感而复严正,蛊媚而复冷峻,有倾倒众生之力,而复蕴拒人千里之神圣。
  这个妖女叫露·安德列亚斯·萨乐美。这本书名为《萨乐美的一生》。
 
(二)
  伟大的男人不多,顶级的妖女极少。要成为顶级的妖女,容色尚不足,要须能与伟大的男人在精神上平等。故此种妖女不世出。
  进言之,诸法因缘生,要须一个时代有一群奇伟之士抗肩而出,形成一种强大的文化业感,方能有个别妖女应运而生,以杰出之女性力量与之匹对、相偕。
  萨乐美无疑是上苍对那个奇伟之士抗肩而出的伟大时代的特殊馈赠,一如奥林匹亚山上的女祭司,或者说,一个绝世的祭坛。
  萨乐美在30多岁时已懂得这点。所以她那时就说,女人是“生命的原体”,是更自然的人,有性的生命在女人身上具有更完整的自然存在状态,而其性爱具有一种更深沉的美,男人则是“人类具有悲剧色彩的性别”,是较软弱的那一部分,更需要依靠。“女人首先是属于自己的”,“两性不论以什么样的结果走到一起,实际上就是两个独立的世界走到了一起,其中一个世界倾向于内缩,另一个世界倾向于外张……在各种形式的生活中互相补充,相得益彰,共同提高。”在此意义上,她认为,“女性回归女性的程度还远远不够”,“还没有变成真正的女人”。
  她如是认识,亦如是履行,故她能与那些奇伟之士同行,共存。在丰富、完整自己的同时,也予对方以丰富与完整。
  不是装饰音,而是共振着充溢向穹顶的声部。
  在此,妖女也罢,女神也好,都成了无谓的称呼。她们都指向一个本质——真正的女人。
 
(三)
  从十几年前看过霍尔特胡森那本《里尔克》后,俺就一直在悬想这个妖女的一切。
  那本统共十章的小书里,萨乐美独占了一章。里尔克诗歌生命力的爆发,在这章开始,他一生最重要的情感归属,也在这章。比黑塞笔下的歌尔德蒙幸运,他在最需要的时候找到了最合适的启蒙老师,在最近的寺院里找到了最高的女神——“只要看到你的身影,我就愿向你祈祷……只要听到你说话,我就对你深信不疑”。这个祷告一直延续到他晚年:“我时常对自己说,只有通过你我才能接触人性,在你身上,人性向我转过脸来,感觉到我的存在,朝着我呼吸;一旦离开你,我就背朝人性远去,再也无力使人性认识我了。”
  而在《萨乐美的一生》中,通过对这个神圣的精神交往仪式的更详尽、完整的描述,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女神倾身给这个具有罕见的“男性之优美”和独特文学创造力的年青求祷者的身姿,看到他们如何两次踏上俄罗斯之旅,共同寻找精神家园。更重要的是,当萨乐美发现求祷者的人生方向尚未确定,而自己的力量已开始枯竭,竟决然地割断了两人的情感纽结。“风景中的小屋都不属于你”,里尔克膝下的砖被彻底抽空。失去女神,这是更重要的一课。没有通过这一课的人,永远不能升级。
  里尔克通过了。几年以后,他和她的女神拥有了更紧密的精神联结。当年青的求祷者把成熟的作品送到她眼前,她说:“我现在确切地知道了你是怎样一个人,这正是你这本书中最个性化的东西。‘生命和死亡’是人类的永恒,在这个深沉的奥秘中我相信我们是盟友,从现在起,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这种信任一直延续,直到多年后里尔克孤独地在古堡中停止呼吸。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里尔克仍在呼唤:“也许她知道该怎样安慰我”。而他的女神也在死亡面前陷入巨大的悲恸——“几十年交往的精华对我来讲已经化为乌有,三十年最亲密的休戚与共被残酷地剥夺了,接下来的就是对他日日夜夜的思念……痛苦开始不断开始升级,变成了一种惊叫,但是我再也不能对他说,再也不能向他传递,而他却多么需要知道和获悉啊。他站立在那里,形象无比地清晰,比任何真实的形象都要清晰……”
  这让俺想起了里尔克死后另一位伟大的俄罗斯女性为他写下的文字,《三诗人书简》中茨薇塔耶娃那最后一封寄向天堂的信。俺不能写下去了,泪水已溢出。

附·隔海谈诗,及MM

     怪味哉兄在海外求学,学业忙,前段时间很少在公社露面,颇念。日前复来发诗,清廓依旧,中有“秋日盛大,我心有音”句,化自里尔克《秋日》。其句冯至译为“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杨武能译为“主啊,是时候了。夏天已很盛大”。乃相与讨论“曾经”、“已”两译之优劣。
     怪味兄谓——
     嘘堂兄看的当是杨武能的版本。我最初看到的是冯至的译本,在我心中先入为主了。“夏日曾经很盛大”,如远行客兄所言,有深邃的时间感。“夏日已很盛大”没有铺张过去时态,另有个隐含的意思,那就是盛大得够了,隐约有催促之意,从全诗来说,倒是比较协调。扯远一点,盛大一词,我以为是极好的,别的译者用丰盛,壮大,壮观,盛极一时,甚至有用酷烈的,皆远不及。  

     此论颇合俺心,亦以为——
    盛大二字,确是万金不易。“已”、“曾经”之别,正如兄言。觉“已”的能指更广,更具动态。却不知原作的本意更近哪个。
     后复侃及里氏及萨乐美种种事,略如下。

     怪味兄帖——
    “里氏作品的译本,但凡大陆能看到的,俺手里基本都有。”
     条件真好,羡慕。俺只能看网上能找到的(十分有限),还有就是可怜巴巴地去看英文版了。从德语译到英语本来就损了一层,而由我这个非英语母语者去读,又损了半层,惨哪。说到翻译,汉语里尔克的dasha君的翻译很有点意思,不知嘘堂兄看过他的译作没有?虽然他在翻译《秋日》的时候将万金不换的盛大二字给弄掉了,他的译笔还是一流的。另,他翻的荷尔德林也十分好,相比之下,很多翻译大师都有所不及,而绿原简直粗糙透了。
     我看里尔克,说来有趣,其实缘自冉云飞的《尖锐的秋天:里尔克》。7年前在北图,那时一翻开就看到所引的诗句,便把整本书买了下来。仔细看后,觉得冉云飞并不真正懂得里尔克,或者说,他对里氏的理解与我不同。最让我受不了的一点是他竟然把里氏比作大才子式的人物。不过我由此认识了里氏,恩,还有瓦雷里也在书中。
     萨乐美是个与波伏瓦相当的人物,只不过她“俘获”的要多一些,咳咳。里氏二十出头的时候遇到这位精神导师,应该说是件很幸运的事情。我手头有一本萨乐美在里氏去世后写的怀念的书《只有你对我来说如此真实》,将里氏给萨乐美的一封信放在最前:“有时我想要将自己从这寂静中抬起,上升到你的高度,就像去到一个遥远故乡里不可触及的圣者。我如此坚信,你就是站在我最黑暗和最恐惧的自我之上的那颗明星。”她是他的信仰。
     八卦一下下,俺个人觉得纯论姿色,萨乐美只能算中等,一看便知道是内心强壮的人,怪不得老弗说她没有弱点。茨薇塔耶娃可真是美眉啊,年轻时的照片,一双大大的俄罗斯眼充满梦幻。继续八卦一下下,据说里氏跟萨乐美通信中断的几年,正是他与其他几位mm过从甚密的时候,不知是否。里氏交往的mm,感受力都是一流的,不过萨乐美精神导师的位置不可动摇,这种精神上的血缘关系是不可用情爱来概括的。
     其实成为顶级的妖女,除了天赋的才华和感受力外,智慧是必须的,而独立性更是必须的。萨乐美是极独立的人,她既然能够在不同思潮当中“见异思迁”,就说明她绝不会依附于谁来思考,她有她自己的判断力。这样才能“不是装饰音,而是共振着充溢向穹顶。”有自己的判断力,谈何容易,不依附于某个框架或某个人,谈何容易。不是谁都可以承受漂浮的压力的,也不是谁都可以掌稳自己的方向的。
     我一贯以为,作为女人,要先得学会做“人”,别一开始就把社会给女性的各种特质往自己头上套,也别矫枉过正,把男性的特质也往自己头上套。不用担心没女人味,荷尔蒙的事情,天生的,精神难以背叛内在的物质,荷尔蒙一起作用,想不女人也难。话说回来,独立与否,纯在个人选择,从众生平等的角度说,难以作高下的判定。神与否,妖与否,若人家立定了想要享凡人的福,也不坏。


     俺的回帖——
    汉语里尔克前两年就收藏了,而且假公济私,在公社也建了链接。里面的资料都很好,有些是俺手头没有的。那位dasha君的翻译确实很不错,只是俺直觉感到,文字似乎还缺一点点锐度。当然,只是直觉,俺根本不知道原文如何。
     绿原,可以不提。太差了。他的翻译,简直不如没有。
     冉云飞写的那本俺也买过,打折书店里买的。观感同兄。
     “我手头有一本萨乐美在里氏去世后写的怀念的书《只有你对我来说如此真实》”,真是让俺妒忌。是英文的?还是海外的中文译本?
     至于八卦的细节,从俺手里这本萨娃的传记看,他们书信中断的时间并不长,只有3年。里氏1901年2月被他的女神以非常决绝的姿态贬谪,两个月后,他便向女雕塑家克拉拉求婚,成婚。充满失败感的的孤独中,他需要有人接住自己。而据说他那时其实更想靠近另一位女画家,金发的保拉·贝克,但对方已经订婚,遂退而求其次。到1904年,他重新和萨娃建立起精神联系,恢复通信。1905年6月被允许重新“朝圣”,两人相晤11天。7月,又在一个度假农庄共同生活了一周。此后20多年,两人还多次会面、共聚。其中1915年3月至5月,两人相约到慕尼黑做了一次长聚,据萨娃日记里说:“和他在一起太好了,太美好了,再一次感受到了我们的存在。”
     不过,两人的联系终究还在精神层面。里尔克一旦破茧,其世界亦非任何一个女性所能束缚,哪怕是萨娃。事实上,萨娃对成熟后的里氏也高度赞许,不能再以供奉者视之待之了。他们已各自拥有自己的星系,各循各的轨道,只有内在的吸引和关联,偶尔有实体的交合,亦非彼此吞噬。里氏一生交往的优秀女性颇多,对于一个内心敏感、需要不断从生活中汲取新鲜力量的诗人来说,这很正常。在不同阶段,诗人找见他的不同的抒情主人公。唯一和其他女性不同的是,那些女性可以是闪亮的词汇,而萨娃是词根。
     有一点蛮有趣,俺参看了霍尔特胡森写的那本《里尔克》,里面对1901年的情变事件只是含混地带过,多少有些为尊者讳的意思。其实不必,没有严重的失恋,哪来伟大的诗人呢。
     萨娃的照片,传记里附了不少张,从小到老。说实话,确实不能算很漂亮,轮廓太硬了些,至少按中国人的审美标准。她晚年的照片,倒让俺想起了杜拉斯的老境。在俺看,茨薇塔耶娃的相貌也略硬,或者惟其如此,在帕斯捷尔纳克面前,她才能扮演和萨娃同样的角色。比较起来,俺还是最喜欢阿赫玛托娃,呵呵,俄罗斯的月亮。若比附希腊神话,阿姐可谓是阿芙洛迪特,茨娃是缪斯,萨娃则是雅典娜。
     俄罗斯怎么总出产这种超级MM呢?挠头中。

         呵呵,与人聊里尔克,不亦乐乎。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3-05 16:48:02
让大家瞧瞧。
问好嘘堂!
嘘堂 at 2008-3-06 15:49:30
惶恐中……也问好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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