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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2)

一梦 发表于: 2008-2-15 11:50 来源: 今天

一叶障目
1
   

看到的事物未必是可信的。可是,我们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父亲因病一只眼睛失明后,我再不单纯地认为人的眼睛只是两只透明的玻璃体。它不仅应用到了反射折射各种物理成像的原理,而且,通过神经与脉络与身体上的各个器官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老早就听老人们说,很小的小孩子,是开着天目的。也就是第三只眼睛。大人们看不到事物,这些孩子就能看到。比如妖魔鬼怪,或者另一个世界的事物什么的。我想,这种说法未必可信。至少,自己小时候,别说是另外一个世界,就是眼前的这个世界,看得懂的也是非常有限的。但是,是不是在下意识里人们还是认识到了眼睛的局限性?

一叶可以障目。但同样,一叶也可以让人感知世界。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从细小微观的世界去推论宏观,这充分体现了人类大脑以此类推的推理与逻辑判断能力。

2

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是不是都有那样的经历,喜欢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只蚂蚁伸着小小的触角,在地上爬来爬去。看着它们不停地忙碌奔走,仿佛从来没有一只蚂蚁肯停下来偷偷懒,或者留意一下儿大好春光。偶尔,它们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人发笑。偶尔,又觉得它们渺小的实在可怜。因为哪怕只是一个孩子,伸出他幼稚的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决定它的生死。生死向来是大事,哪怕对于一只蚂蚁来说。

但甚至,我还能决定它们一个家族的命运。曾经,我是好奇的,好像一位科学家面对自己的科研项目,我对这些蚂蚁也是怀有满腔热忱的。我对蚂蚁的居所,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太小了,不管多么精巧的居室,在人眼中都无法细细的区分,更不值一提。但常听大人们说,蚂蚁们之间也是彼此要分个三六九等的,蚁王通常只居在蚁穴里,好比皇帝呆在皇宫,整日锦衣玉食,却无所事事。蚁王肯定比别的蚂蚁长得漂亮些吧?我想,或者说,肯定是有与众不同之处吧?是不是像人们说的比普通的蚂蚁个头要大,并且长着天使才有的透明的翅膀?好奇心驱使我要找到这个神奇的王者。找来小铲子、火箸,或者随手捡来的树枝,都可以做为一次尝试的工具,通常我的这种热情是随意的,也是不定性的。“蚂蚁搬家,必下雨”,我想蚂蚁们即使上知天象,下晓地理,通过多年的生活积累懂得了足够多的自然规律,未必会推测出一个孩子的古怪心肠。

在我面前,它们的行动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很容易就找到了它们的巢穴。一开始的挖掘是小心翼翼的,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难说一个孩子会对这件事有多少热心,或者有多大耐心,结果常常是莫明其妙的不得而终。但还是有必要提到后续的情节:后来的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舀来一瓢水,全部倒进挖的小土坑里,眼皮都不眨地给它们来一个水漫金山。眼见着,数不清的蚂蚁惊慌失措逃窜奔命无家可归,又有数不清的蚂蚁葬身水海。我心中却无丝毫愧意,甚至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还有些欣欣然。

地球这个巨大的星球,载着人类在茫茫宇宙间穿行,但是,我们从来不曾感觉它的哪怕纤微的移动,即使是乘坐在最平稳的火车上,我们也能感觉到它风驰电掣般的行驶呀。听过一个比喻,是用蚂蚁来类比人类的。说一只蚂蚁趴盖帘板上向前爬行,有个人把盖帘板翻个过儿,再看那只蚂蚁,仍然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地继续向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我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有更为精确的解释,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比喻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而且,从比例上来说,人相对于地球,是比盖帘板上的蚂蚁还要小的多得多。弱小者的有限,又怎能感觉到超乎自身巨大的事物它的真实的状态呢?

一直以为杞人忧天是有一定道理的,天也许有一天或塌下来,地也有可能陷进去。这个世界有种种人类无法预见也无法抵挡的灾害——使千千万万的人无缘无故地流离失所,千千万万的人无缘无故地死去。莫不是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从遥远的地方在俯视着我们?是他,给予了我们生命,又轻而易举地要取走他们。
3

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曾经对生命也充满这种近乎完美的想像。

一天早上,清理窗台时,看到一只已经没生命的小虫子,幼虫是榆树上的害虫。幼虫的样子让人接近恐怖,有着让人讨厌的黄,全身长满细小的针尖样的小绒毛。众多的黄虫子趴在树杆的表皮上缓慢地向上蠕动,远远的,就能闻到它们的身体分泌出来的刺鼻的臭味。

同样知了也是树木的破坏者,不知为什么,对它们却没有这种极端的鄙夷与唾弃。知了的幼虫生存的空间极其隐蔽,另外又与人类美好的口腹之欲相连,也无形当中增加人类视觉上的好感。它在地底下生长的时间极为漫长,仿佛一切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发生的。它破土而出之时,也是它金蝉脱壳之际。这时候,是最容易被人捕捉,也是最危险的。但终究说起来,这个过程相对来说是迅速的,它很快长出翅膀,飞上枝头,逃离了人的视线。

而长在榆树上这些害虫,用张显自己的丑陋,而不得不让人侧目,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却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无形当中保护了自己。这些幼虫羽化之后,就变成这种会飞的小虫子。它在空中狂喜般乱舞的样子也是让人讨厌的,很快它的末日来了。没想到,一只竟然留在我家的窗台上。此时,它的安静的样子,却突然让我感到怜惜。它的小小的头紧缩着,小小的触角蜷缩着,透明的翅膀轻轻地合拢在小小的背部,背部是通体的绿色,像小小的木乃伊,它是干燥的,通透的。此时,更接近一株小小的绿色植物。

所有生命的逝去,都是不可避免的。生的路途,也正是通向死亡的路线。人死之后,是不能随随便便弃置身的。因为死亡的样子是可怕的,肉体的腐烂也必然发出难闻的气味。从这个方面来说,我更羡慕一只小虫子。死亡与死亡本身都是一个安静的过程,而不是一种被关注的繁复的仪式。我不喜欢人类必经的这个不堪的尾巴。

我也常常想像,在某个草叶沾着露水的清晨醒来之后,变成一只长着白色羽毛的漂亮的小鸟。这是我从一位姐姐的文章中抄过来的。同时,我也抄袭过来了我们同样的对生命的感受。当一只小鸟在我身边蹦来蹦去的时候,我常常想像,它是从我身体里跳出来的。或者说,它是从我灵魂深处跳出来的,而我仿佛也长满了羽毛,在低空中飞,盘旋,婉转地唱歌。我相信小鸟是类似于人类灵魂的事物。它喜欢亲近人类,依俯人类,而它又随时堤防着的人类,疏远着人类。

4


我上班的路上,路过几家门店,门前的台阶上都摆着几盆花。一天,因为时间早,我就停在一家门店前蹲下身来欣赏。有几株菊花,两盆五叶梅,另外一排摆着四五盆,都没开花,我猜大概是叶类欣赏植物。一时叫不全它们的名字,有两样是略微熟悉些的:一盆吊兰,一盆蓝草,或者叫米蓝。而另外一盆花的叶子则比较特殊,肥厚卵形的叶子,叶尖带着尖锐的芒刺,一幅张牙舞爪四处攀援的样子。却是我从没见过的。

正在凝神之际,花的主人恰好从店里走出来,我不好即刻走开,只得随口赞了声好。走出来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听我说好,于是现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热情地为我一一介绍起来。我顺势问了这盆花的名字,原来叫蟹爪兰,再仔细看,可不是一片片肥厚的小叶,简直就像螃蟹伸出去的小爪子呢。真是叶如其名呀!再细问,原来蟹爪兰还是开花的,只是要等到十月份花期才到。

我没再多问。因为好奇,到了单位上,打开电脑在百度上查了一下。这一查不要紧,打开蟹爪兰花的图片时,真真是不由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些个带刺的叶子,这么个名字的花,却长着一幅千娇百媚,明艳动人的可人样儿!

看花,你就要主动去接近它;爱花,你就要耐下心来等待它的花期;采花,你必须在它面前弯下你谦卑的身体。花的寸步难移,却成全了一个柔弱者所有的尊严。

5

最直接的,不仅人与人之间,从对面人的眼睛里,你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而且,所有的事物里,都有人的影子。所有的事物,也仿若人的镜子。


当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时,这面人间最大最明亮的镜子,曾经引起多少人的遐想。飘着桂花香的高大神秘的宫殿,舞步婆娑的月中仙女……无不对照的是人间的繁华景像。真实,却是亘古的洪荒。

星星、月亮,这些巨大的星球,当它们如美人般珠围环翠款款地出现在蓝色天幕巨大的摹本里。真实本身又有多大意义呢?这不能说不是奇迹呀!

最新回复

丁南强 at 2008-2-15 11:58:32
都是自己的、发自内心的纤细感触。
一梦 at 2008-2-16 13:50:56
嗯。
有时候也感觉,自己视角好窄。

谢谢丁南强的阅读。
小杨柳 at 2008-2-16 14:22:55
一梦这一组的确写得很不错,很感性的文字,也很细腻,这或许是作为女人的独特体验吧!
一梦 at 2008-2-16 14:34:43
写这些东西,让我感觉自己像只小小的虫子伸出柔软的触角在感知这个世界。看到的,感觉到的总是有限,但对自己来说,却是真实的。

谢谢小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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