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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谎言

发布: 2016-2-04 13:24 | 作者: 朱如為



        到了拴牛的地方一看,果然是老牛啃吃了人家的桐树皮。这时的父亲很无奈,他顾不得教训老牛,唯一能做的是忙向愤怒吼叫的男人赔好脸说好话:
        “老弟!实在对不住,你看我们忙着弄锯末,没能照看好自己的牛,才让这不懂事的畜生啃吃了你家的桐树皮,你看这……”
        “说他妈的轻巧,说句对不住就行了……老子还指望这棵桐树长大了——为我老娘做棺材呢!这下好了,你的牛啃了我的桐树皮,明年开春这棵树肯定活不了,那你就提前为我娘买副棺材吧……”
        这个四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满脸横肉剃个光头,额前还有一指长的刀疤,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他唾沫横飞地怒骂到半截,还不忘向我家牛车上狠狠地吐口恶痰。
        “——这——这——”父亲嗫嚅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显然,他被小个子男人流氓加地痞式的责骂,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事很简单,赔钱了事,我也不为难你们,给我赔偿500块钱牵牛走人……”小个子男人见父亲没说话,又如此口气强硬的补充说。
        “牛就啃了一小片树皮,你就要500块钱,这不是明显的讹人吗……”这时候我也来了气。
         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用眼角余光斜扫了下离我不远的一根木棒,此时我已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父亲见我也上了火,就适时的把我拉向了他身后,意思是不让我插嘴,这事由他来处理。
        “讹人!?谁他妈讹人了……你们的牛啃吃了我的桐树皮,让你们赔钱天经地义,没钱回去取或出去借,拿不到钱老子就把牛拉回去宰了……”
        就在小个子男人一个人嚷嚷的时候,我听见了有脚步声向我们走来。回头一看,是那个戴镶铜边老花镜的高个老头,他可能是在屋里听到了争吵声,所以就出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老师——他们的牛啃吃了我地里的桐树皮,您说该不该给我赔钱……”小个子男人刚一瞅见老头,就不失时机的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这时候,父亲也看见了老头,他转眼望了下小个子男人,随后用商量的口吻提议说:“让老哥为咱这事评评理!”
        老头的出现,似乎让事情有了缓和的余地,父亲当着小个子男人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老头述说了一遍。老头听后,沉默了良久竟没作声,我想他已知道了事情经过,此时,也许在老头心里正酝酿着该如何劝说双方。
        “彪子……”老头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们的牛啃吃了你地里的桐树皮,不管说到哪里都是他们输理,也应该让他们赔偿,但我觉得赔偿多少应该有个限度……”
        “……我指望这棵桐树长大了为我娘做棺材呢!要不是我给地里送茅子(粪便)凑巧看见了,他们弄完锯末肯定就当没事地走了,你说明年开春我这桐树死了,我他妈的找谁去啊!?幸好老天有眼,让我撞见了逮个正着,现在他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这样算下来,我让他们赔500块钱一点也不多,何况500块也买不下一口棺材……”
        小个子男人斜瞥了老头一眼,竟如此理直气壮的述说着他向我们讨要高额赔偿的理由。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父亲也很气愤地说。
        “我不讲理!?呵呵呵……”小个子男人很突兀地冷笑了一声,接着他又若无其事地说:“就因为我他妈太讲理了,才让你们这样同我讨价还价,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既然你们的牛啃吃了我的树皮,那就乖乖的给我赔钱,500块一分钱都不能少,不愿赔也行,把牛给我留下……”
        这话说完,他就故意地去解系在桐树上的牛缰绳,我一看他这样就上前去阻止,不知不觉中我俩就撕扯在了一起,父亲和老头见状,就慌忙的把我们用力拉开了。
        “好小子……你还敢同老子动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说这话的同时,小个子男人又正面向我扑来撕扯,只是被老头及时的阻挡住了,我欲上前同他理论,却也让父亲使劲拽住了。这时候的小个子男人,气愤得连向地上吐了好几口唾沫,他不住的用手挽袖子,还指着我骂骂咧咧。
        “彪子……有话好好说,你同人家动手干什么,这孩子毕竟比你小好多,再说打架也解决不了问题。”此时的老头,对小个子男人的所作所为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是他先同我动的手……”小个子男人似乎也觉得他很委屈。
        “我看这样吧!”老头用手缓缓地拍了拍小个子男人的肩膀,随后又补充说:“都是同镇邻村的,彪子你也行个方便,让他们少赔点,要是我也调解不成你们的事,你们就去镇上的派出所经公,看看人家公安怎么处理……”
        “既然杨老师说情,我彪子看在杨老师的面子上,就给你们少100,低于400咱这事就没得说……”
         父亲听了小个子男人的话,一双瞅向老头的双眼,流露出的竟是满目的失望。
        “我们还是经公吧!这事既然没得商量,你说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派出所的人让我们赔多少,我们就赔多少……”这时候,我更气愤了,胆子也更大了起来,心想不就是想打架吗!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谁能打过谁还不一定呢!?
        “300吧……再一分也不能少了……”小个子男人听了我说要经公去派出所,很明显他口气软下来了。
        老头听见小个子男人先前的话有了松动,就不失时机地插嘴说:
        “彪子……我说句公道话你看行不行,让他们赔你200块,要行这事就这么了了,要不行我也不管了,你们就去派出所经公吧……”
        “杨老师……200块也太少了吧……”小个子男人似乎心有不甘。
        “200不少了,如果去派出所经公,弄不好连100也给你赔不上……你想好了,人家给不给你这么多还不一定呢!”老头好像抓住了小个子男人的软肋,更进一步的替我们说话。
        接下来,小个子男人没有马上回话,我想他可能有什么顾虑了,顿时,气氛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大约两分钟后,小个子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杨老师……看在你的面子上,200就200吧!让他们快点给我钱……今天算我倒霉……”
        小个子男人既然都这么说了,老头又把目光投向了父亲。我知道父亲心里肯定不愿意,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怪只怪我们今天运气不好,谁让自家的牛啃吃了人家的桐树皮。想到了这里,我拽了拽父亲的衣角,让他把钱给小个子男人,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不拂老头的面子。
        父亲十分犹豫且极不愿意的从自己的上衣内兜里,掏出了十几张面额不一的皱褶纸币,然后逐张的认真数了数——凑够了200块,我看着他颤抖着手把钱递向了身旁的老头,此时再看父亲的脸,竟是满面的无奈和沮丧,眼里似乎还噙着热泪。随后,老头又把钱递给了小个子男人。
        彪子接过钱,生怕会少给他似的数了数,待他确定是200块无疑时,就把钱很随意地装在了裤兜里,紧接着他起身去地垄边取了两只尿桶,然后便跨上车子扬长而去。
        待小个子男人走了,老头又安慰起了父亲。他告诉我们说:这彪子是他们村的一害,平时不仅在村里偷鸡摸狗,还伙同社会上的流氓地痞讹诈偷窃。就在前不久,彪子和另外一个社会混混去镇上偷摩托,被人家现场抓住并报了案,就因为这事,最近派出所老是找他。老头说他毕竟知道这事,所以那会就故意说如果这事他调解不成,就让我们去派出所经公。
        “其实,彪子并不是真正的爱惜那树,他就是想借此多讹诈些钱花花……”老头边说这话,边转身向他的平房走去。
        一场意想不到的“牛啃树皮”事件,最终在老头的调解下平息结束了,尽管父亲心里很难受,但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此时抬头望望天空的太阳,发现早已日过中午,再低头看看我们还没干完的活,我和父亲就又沉默不语地忙碌了起来……
        不一会工夫,我们便把麻袋装上牛车上路了。一路上,父亲除了吆喝牛和吃烟外,竟没同我说一句话,我本还打算再给他说说买三轮车的事,但看到这样也只好作罢了。快到家的时候,父亲特意嘱咐我说,你妈要问我要发蘑菇的钱,你就说在镇上遇见我一同学,他因车坏在了路边,凑巧刚好碰到我们,就向我借了200块钱。我听了父亲的话,好半天都没有作声,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我知道父亲并不是故意要骗母亲,而是他怕母亲知道了这事抱怨他,更怕母亲心疼那被人讹诈的200块钱。
        
        2015年12月5日下午3:00定稿于北京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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