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开了八年的TOYOTA CAMRY被盗，立时像双腿被斩，闪走腾挪都成了问题，头痛不已。
丢车当晚，我和老婆看见门前空落落的停车道，两颗心都拔凉拔凉的。这车是一九九〇年产，距今二十一年，据考，它是老戴维当年在TOYOTA工厂亲手组装的。 老戴维都老了，这车还能嫩到哪里去？我便想起买车的情形，这个车当年很旧，摆在车场并不起眼，我相中它是因为它的价钱便宜----四千多。车虽然旧，选车的程序却马虎不得，先是通体直观，然后打火、听音、监视怠速稳定性、轰油门、驾驶……一一过关，挺满意。最后，给老板提了一个要求，明天早晨不要预热，等我来发动冷车。老板当即笑了，知道遇上内行。次日，约起老婆去发车。大寒大冷的冬天，打燃火后叫老婆猛轰油门，我在后头监视排气管，全是灰色的烟和白色的蒸气。合格，签单买下，在车场电话保险后开车去保险公司补办文件。
破人驾破车，这是个完美的统一。然而，这统一之中不能包含车况----这个东西不能破。八年来，我亲手做着这辆车的保养工作，除transmission、 alignment、 balance拿到外边去做外，其余的（包括发动机）保养全是我自己干。一分付出一分回报，我的车还真争气，无论我外出上班、写生或钓鱼，从来没有在外边跟我耍泼皮罢工。它的力量有多好，告诉你，家庭成员和社会闲杂人员满座可以风风火火、轻轻松松冲Dandenong Mountain，沿途不逊于任何新车。要说人车一体，我与这车是实现了的。朋友们常常不明就里，见了我的破车就说：“老乐，你的车换得了。”可就像自己穿惯的鞋一样，合不合脚自己才知道，我哪里舍得换啊。报上吹，老毛头的一件破睡衣起了洞就打补丁，舍不得扔，认为那是伟人情操，放屁！他的破睡衣就是我今 天的破车子，用起来定然是非常舒服的、非常深情的、非常舍不得丢的。
在丢车刚好一整周的晚上，警察来电话说找到了，在Dingley区。我激动得像丢了娃娃又蓦然复得的老爸们那样，与老婆抱头痛笑，然后通知保险公司去验车。三天后，噩耗传来：车已不能用了，赔钱。市价三千多，扣除垫底费，实付二千多。
情绪崩溃一夜，天亮后毅然走向二手车场选车。其实，在买车一事上，老婆气质比我高，她一直主张买一辆新车，而我的观点则是：新车一落地就不值钱，没那必要。 你要相信娃他爹的手艺，买一辆二手车来调教好，就等于开新车。我们家，现金、银行卡和股票均由老婆掌控，其他没油水的行政事务才是我作主，买新车这事儿虽然牵扯到钱，但决策属于行政范畴，她不得独断。我很想买一辆二手Landcruiser（陆地巡洋舰），原因是现在路上飚车的黄棒太多，为了我和家人的安全，就想弄个庞然大物到街上去顶。作为资深搏击运动观赏者，我深知块头悬殊所带来的截然不同的冲撞结果。可是，钓友阿明告诉我，Landcruiser是个大吞口，一桶接一桶地吃油不打嗝。看来这个无底洞是惹不起了，放弃。
我选车，常常令车场老板头疼，为什么，因为他们很难在我面前打麻污。澳洲曾有一个社会调查，最不可信任的职业人排前三位的分别是：律师、房产中介、汽车中 介。的确，我遇到的车行老板，几乎都说，这个车只经历了一个主人、两个主人。睁眼说瞎话嘛，你就不知道我能在路政署的网上调出这辆车的档案吗？老板们给我看的保养记录本连跟车的ID都不合，里程记录也有明显涂改痕迹，完全就是公开的骗局，当我一一点穿后，他们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真是服了这些人的心理素质。难怪他们要被列为不受消费者信任的国家级前三甲。
于是转入网上寻车，专题输入TOYOTA CAMRY十万公里以下的二手车目标搜寻。可是， 网上的骗局也是一样一样的，其中，我上门看过的四辆车大致情形如下：第一辆车是挪威人的，贷款没还清（贷款跟车不跟人）；第二辆是巴基斯坦人的，看后回家 一查，受过大伤，是保险公司认为再也没有必要维修的伤。第三辆是一个地道的澳洲人，车很新，自称懂车，常跑高速路（注：常跑高速路的车，缸内积碳少）。我请他打燃车猛踩油门，只见排气管一团团黑烟窜将出来。我说，发动机有问题，然后伸指头在排气管出口处摸出油黑的积垢。他大不以为然，说车都是这样。然后大踏步走到街边一辆跑车后边，把手伸进排气管，狠劲一抹，退回来，结果手指干干净净。他只得悻悻收场；第四个是印度人，很和善。目测和试驾都过了关，然后我趴下去看底盘，赫然见着发动机与轮子之间的底盘现出三寸长裂缝，且不在一个平面上，恐怖。我即刻指给他看，表示不敢买，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务必去修理，因为涉及到生命安全。
看了这类车，常常有一种双脚陷入泥沼然后又拔出来的感觉----轻松之后有后怕，后怕之后有轻松。
事儿还没完，某日晚与阿木兄煲电话粥，中途来一手机电话，是一位网上卖主听了我的留言后打来的。阿木在那头听清了我跟卖主的全部对话，然后对我说：“哎呀 呀，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啊，我的女儿正想换一部新车，这辆旧车就给你啦，正是你想要的CAMRY，价钱你放心，肯定比市价便宜。”我就高兴了，不是高兴价钱，而是高兴朋友之间无欺诈，他告诉我，他女儿的车状况很好，从没出过事。买肉要买放心肉，买车要买放心车，阿木女儿开的车我焉有不放心的。不过，他又告诉我，女儿想换车，妈妈却反对，结果很难预料。我就“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山”地等了一天，阿木来电了，连连抱歉，说没争得过妈，女儿买不成新车。就这样，我端起盆子接漏油的机会泡汤了。都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阿木给了我半条出路。我这人心软，看在他与齐姐（家贞）倾心操办廖亦武来澳一应活动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这不，昨晚才又与他煲了三小时的电话粥，亲热得跟亲兄弟似的。
网络写手老黑，既是我铁哥们也是大老板，下辖搬运公司、清洁公司以及若干物业出租和待开发地产。他顽强地动员我买一个van，以便收编我入行，帮他做些小件 搬运业务。是个好主意。于是便又和老黑一起屁颠屁颠去选van，我喜欢柴油车KIA，打燃火轰隆轰隆的很有劳动感，令人回到当知青开手扶拖拉机的年代。况 且，KIA的手波（手动排挡）也是我的最爱，换档提速快，动力损耗不大。可是，我的老婆坐在驾驶舱内连连叫苦，说：“你这把老骨头非抖散架不可。”我的老婆十六岁就开始听我吹牛，后来忍无可忍嫁给了我，几十年来一直拿我当一把油布伞撑起来遮风挡雨。现在她最怕我死在她前头，丢下她一个人去熬剩下的十六岁。 于是，我只好放弃柴油车KIA，去选老黑喜欢的TOYOTA HIACE，选来选去竟没有一辆中意的，不是价钱谈不拢就是质量有问题。正在进退维谷时，老婆在网上又有重大发现：一辆非常理想的CAMRY出现了。我凑拢计算机看了照片和各个数据，直觉告诉我：没错，就是它！再一查，距离不远，就在邻区，驾车八分钟抵达。于是电话预约。
它的主人是迪拜来的留学生，从前在他的祖国当警察。太太刚读完书，回国去当了药剂师，这辆车就是她留学时开的，他则驾一辆NISSAN越野车。这辆 CAMRY很新，二〇〇五年的，不足十万公里，后部有一道划痕，前保险杠左侧有擦伤，这在成色较新的车体上是较为明显的。我只是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探了探划痕深度就去检查发动机及其他对象。我选车主要是看它的动力系统、传动系统、受力系统、底盘系列，然后刹车、信号等等。车身的漂亮我是完全忽略不计的。这辆车查下来，我极为满意（每年的保养记录都有）。然后是试车，我试车是要听发动机声音是否正常；加油提速是否迅捷（同时观察发动机转速）；爬坡是否有力；刹车灵敏度、减震、overdrive等等。在车子起步时，车底老是传来沉闷的噪音，我提醒车主听。他说是来自轮胎。我听后大惑不解，这个车轮胎的槽纹很深，磨损并不大，怎么会制造这等噪音。我说，不像，倒像是什么活动部件被强烈地制动着的声音。我建议：“去修车行检查，若是小问题就算了，若是大问题再说下一步。”他同意，我们立即驾车去修车行，技工试了车，怀疑是刹车部件发出的噪音，他把车升起来卸胎检查。我则趁机站到车下检查底盘系列，一看，成色很新、各部形体完整、无异变，发动机底盘干净、无机油渗透。再用手掰四个轮胎，紧扎，无豁旷，心里暗暗欢喜：值了。他开的价可以成为我的底价。只要质量好，我不在乎能不能压价。技师用手拿起刹车片对我讲：“这是新换的，厚，所以有摩擦声。”我说：“新的也有合理间罅。”我还在心里说：要是刹车片抱这么紧，车子早就跑偏了。离开修车行我们去专业刹车维修店检查，洋人老板亲自驾车，变换各种速度跑，又猛甩方向盘行S线。回到店里，他说：“车很好，发动机、动力、 刹车都好。”他下车蹲在轮胎面前以手抚摸胎面，说：“换了轮胎，噪音立即消失。”语气十分肯定。
我对车主说：“你把四个轮胎换掉，无噪音我就要了。”我当即表示付给他二百刀做定金。他说：“不必了，来看车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来买车的。”他还对我老婆讲，他一见我吩咐她轰油门我去看排气管就知道我是内行。为了让他放心地去换轮胎，我依旧给了他二百刀现金。其余的钱，他希望也用现金结算。我说，还是通过银行转账吧，他答应了。他说，他在澳洲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学，比较注意观察和尊重他人，如果我们不同意现金结算，也不勉强。这个介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人蓄着浅浅的络腮胡，举止斯文、谈吐缓慢，极有教养。他平静地说，他已订了机票，卖了车就回迪拜一个星期，跟家人说个“哈喽”。吓人，拿几千刀去买一个 “哈喽”，眼都不眨一下。他没有显富，但我和我老婆从他的言谈和体语中感到他出自经济富有和家风良好的家庭，他父亲的么房儿子只比他的儿子大两岁，很像中华民国那样的大宅门。在迪拜，他常常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在沙漠公路驾跑车，难怪他那么熟悉轮胎。
两天内，轮胎换了、车检做了，我们一起去路政署过户。填表、盖章、交钱了事。工作人员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提起手电筒去车前打开引擎盖核实发动机号码和VIN号码，直觉得办事作风今不如昔。非常高兴的是，与同等型号和同等品质的车相比，我的买价比车场低了约三千刀。
以前买了二手车，先必做发动机保养、transmission保养，这一次，我检查了这两个东西的机油，认为完全不必。昨天去做alignment，计算机上竟然显出他以前做过的记录，我就感叹：“行家呀。”一辆车，真怕从外行和开老爷车（不保养）的人手里接过来。
寻这个二手车正好是阿森兄出洋考察一个越南和整个欧洲的时间，不可谓不长。结论：寻二手车就像相媳妇，不是你的，看再多也白搭；是你的，跑都跑不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