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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白头

发布: 2015-7-16 16:28 | 作者: 楊慕文



        农家公路两旁,村庄十字路口,常常种植着许多松树,那是村民们聚众聊天侃大山的绝佳去处。尤其村东头儿那地界儿,整个一风水宝地。除去刮风下雨、打雷闪电的日子不算,其他时候,总是人头攒动。年轻后生们都外出营生去了,一般过年才回来。所以,这当儿,差不多全是老人。有的离休老干部,晚年喜欢清静,回乡度日,和童年的发小再续前缘,也是一种生活。大家在聊天的过程中,怀想自己少时的经历,互相品味。夕阳西下,其他老人都回家吃饭去了。两位离休老教师,浓兴不减,聊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也不管不顾。人啊,哪是在寻找幸福,人只是在尝试着比身边的人更加幸福罢了。来,列为看官,有兴的话,不妨听听人家咋说的。
        “嗨,老伙计,最近还好吧。你知道吗?我那儿子,又给我打电话了。想想他,内心就好激动。你说,我都这把年纪了,牙齿也没几颗,头发稀稀疏疏。整个人也该平静了,可是没办法,想到儿子,内心总是这么激动。谁让儿子既孝顺,又懂事呢。”
        “呵呵呵,老大哥。我没听错吧。您说的,可是你家儿子,还是别家孩子?依我看呐,您家儿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不想想,他都有日子没回家了吧?”
        “哎,瞧你说的这啥话吗?不就没回家吗?孩子事业忙,这不,迟早还是会回来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狗尚且不嫌家贫,更何况一大活人啊。每次回家,孩子都会给我带好多东西。虽然说咱一辈子风风雨雨,啥世面没见过。关键在于孩子那份孝心,咱中国人,从祖上开始,不就讲究一个孝顺吗?百善孝为先呀。像上次回家带的那茅台酒,一直放着没喝。也不是舍不得,一个人喝酒,没啥意思。这茅台以高粱为原料,用小麦制曲,经糖化发酵蒸馏,经过长期贮存,方才制成,是酱香型大曲酒中的贵族啊。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味道醇美,芳香独特,一饮难忘啊。”
        “哎,别说了,不就一瓶酒吗?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钱的事嘛?像燕窝粥、蜂王浆、时令水果,味道确实不赖,但你在家一个人吃着,味道就真的有那么好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罢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嘿,还学会说我了,你又强到哪里去?也不瞧瞧,你家门上那草,都半人高了。夫妻俩,守着一桩破大房子,看上去高端大气。可谁不清楚,那和坐牢有啥区别?顶不过,就一豪华型监狱罢了。牢房里,至少一日三餐不用自己动手,有个头疼脑热,至少人家还会照看。在家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有孩子的家,还算家吗?这样看,还是我家孩子强。这不,前些日子回家,给我又留了3万元,尽管钱对咱这把年纪的人来说,只是一堆废纸。但是,这份感情可弥足珍贵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的老大哥,哪像你那儿子,一月挣5万块,俩月才攒1000的。手大脚大,一看,就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主儿。我家女儿多好,不仅会赚钱养家,而且特别体贴做爸爸的。助听器、足疗机,全是咱需要的。比你,咱强多了,这可不是吹的。”
        “哼,骗人,大把年纪,也不知道害臊。说说看,你家那宝贝女儿都离了几次婚了?再开放,也没见带这样玩的。都快45的人了,还对自己如此不负责,都啥人嘛?穿的就像个妖精似的,整个抹一大花脸,涂了厚厚一层粉,仿佛上辈子粉亏欠她似的。寺庙里的墙,也经不起那样折腾啊,这还是个人吗?哎,造孽啊。要不是咱一块长大,见了她,就算她叫我一声,嗨,我都懒得答应,掉价啊。”
        “哎,你这这老东西,还骂我家女儿,也不想想,你那龟儿子。工作后,除了穿街走巷寻花问柳,还会做什么?还不成家,老等着缘分,缘分是那样的吗?要不是咱关系好,嘿嘿,他叫我做大爷,我都懒得理他,啥人嘛?”
        “啊哦,你倒好,真是锅笑壶黑。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据说,你家孩子长时间不回家,你想他,就把他照片粘了一墙,这样一睁眼,你就能够看到孩子小时候活泼可爱的身影。就这行动,还笑话我,有啥子资格?”
        “证据,额,暂时没证据。但道听途说,有时未为不可。私下里听说,有些人大晚上,抱着个手机,不好好睡觉。听孩子的录音,一遍两遍,翻来覆去,不厌其烦,没日没夜。有啥子意思吗?悲哀呀。”
        话谈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下去。老人们都感觉挺伤自尊的。功成名就,光荣退休,照看不住一孩子,这啥事吗?
        “哎,你说的,不就是另一个我吗?咱哥俩互相嘲笑着,又有谁知道?既然这样,我都懒得嘲笑自己了。等吧,等吧,孩子会回来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了。香港澳门都能收回来,咱那算啥事呀?”
        “是啊。就这个理儿。孩子会回家的,走吧,这不,眼睁睁,天儿都晚了。”
        夕阳渐次消沉,溶于黑色的夜幕。远处的西山上,不一会儿,光影黯淡,世界一下子安静好多。杨柳枝头,披上一层神秘的黑头巾。整个天空。一甩手暗了下来。镰刀月漫不经心的爬上来,点缀着寂寥夜色。那谈话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家坐牢去了。
        记得孩子小时候,就在这地界,这哥俩互相攀比。看谁家孩子更可爱,看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彼此质问的声音过大,吓得孩子门哇哇大哭。他俩,就哈哈大笑。现在,这一切,早成为陈年旧事了。只有偌大的世界,陪着老人集体失眠。想来国家动乱的年代,老人也没有这般单调寂寞。毕竟,当时一大家子人,都在一块。现在,时代早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孩子们都长大了,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空间,在外面的世界里独自漂泊,互相取暖。当初的少年血气方刚,而今,都是骨质疏松的老头子了。牙牙学语的小孩子,都变成表达自己想法的大人了。这世间,铁面无私,谁都不放过?
        月亮渐渐升高,静悄悄注视着万家灯火。院子里,老人们,扶着栏杆望着月亮,有许多话要说,话到唇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月亮下面,是那茫茫人海,那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有他的孩子。同在一片蓝天下,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如果不联系,很难产生交集。记忆再怎么减退,对孩子的思念仍然无休无止。民有如此,国何以堪?想来咱国家的人,总在思念中亦步亦趋。最近一代,就拿台湾来说。因为战火,隔着一道浅浅的海峡,两岸分离至今。‘掉头一去是风吹白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是啊,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老人们不发一言啊。沉默是最高的蔑视,可是,人又在蔑视什么呢?中国是一所农家小院,自顾自悲喜不堪。院子里,变化多端,难以尽述。花草抽芽了,小树开花了,树叶落满了,秋草枯黄了。啊哦,中国的老人,捂住嘴巴,咳嗽一两声,从纸窗里探出头来:啊哦,这天下,又变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横竖都是这样。孩子你不来,我和你娘,收拾的再干净,你迟迟不来。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不是雪满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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