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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天津人

发布: 2015-1-29 16:22 | 作者: 旦旦



        我出生在天津,成长在天津,应该算是个天津人吧。但是我的祖籍不是天津,跟天津和天津人总算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这距离之外看天津,说一回天津人吧。
        北京影视圈里有个腕儿叫英达,拍摄了很多室内情景喜剧,颇受观众的欢迎。他在《我爱我家》、《东北一家人》、《新72家房客》等作品里,对北京、上海及东北 一些城市中人物的语言、性格、行为和举止都捏拿得有分寸,刻画得入骨,非常传神。有人问过他,说天津人的语言很有特色,具有强烈的幽默感,为什么不拍摄一部反映天津人生活的情景喜剧呢?英达说我不敢,我把握不住天津人幽默的脉!
        看过一部电影,名字叫《没事偷着乐》,由冯巩主演,反映的是天津市民居住条件和环境变迁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情节,让我记忆犹新,拍手叫绝。电影里,冯巩大早晨的端着一小锅儿去买早点,在胡同的拐角处看见一大爷(郭达饰)正在舞剑晨练,冯巩打着招呼说:“郭大爷,您介是耍刀呢?”那郭大爷冲冯巩一笑,回答说: “您了嘛眼神?介是刀么?介是斧子!”之后两人呵呵一笑,这就算幽了一默。这个情节,这段对白,传神极了,典型的天津式的幽默!你有来言,我有去语,相互调侃,谁也不急。
        天津人的幽默是一种思维方式,我觉得他们的幽默其实就是相声的思维方式,逗哏和捧哏。所以天津地界出说相声的。跟北京艺人的相声不一样,天津人的相声显得更朴实和平民化。马三立的相声没有太长的段子,总是平淡地叙述一段生活中的小故事,最后抖出一包袱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让人大笑不已,回味无穷。他老人家当年下放到农村接受改造的时候,村大队党支部要组织群众开大会批斗他,通过大喇叭通知村民,到来者寥寥无几。马三立告诉那支部书记:“你别说是开批斗大会,就说是听马三立说相声!”果然,那支部书记如此这般,村民们一下子都来了!
        央视有个专题节目,叫《艺术人生》,有一次是采访天津的相声演员杨少华,我看得津津有味。杨少华在接受采访时说,在改革开放之后,他不想憋屈在天津地方,上北京投奔侯宝林去了。他找到侯宝林家的地址,认准了,一敲门,侯宝林夫人开一条门缝儿,从里面对他说:“我们家先生定时吃饭,定时睡觉,定时会客,定 时......”杨少华随口来一句:“你们家有定时炸弹吗?”侯跃华在屋里听见了,喊声:“好包袱!”这才被请让进门。
        天津还有位相声演员叫苏文茂,现在已是白发苍苍,他是国内唯一的“文哏”相声大师。他的《苏批三国》脍炙人口,让人百听不厌。他所讽刺调侃的对象大多是腐儒书生,其实是以平民百姓朴实的眼光看透戳穿了这些穷酸秀才的画皮面具罢了。他的艺术风格至今好象无人顶代继承。
        当今最走红的相声演员郭德纲也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喝海河水长大的。听过他的相声,我百分之百地确信,只有天津这方水土才能孕育出这么一块料来!
        天津人的幽默形成了一种思维方式,这种幽默就随机应变了,有时候能化解一些不利的局面和尴尬处境。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结婚前我们彼此到对方的家里,都不见外,和到了自己家一样。他结婚后发现自己的老婆特别财迷吝啬,挂脸挂相的,为此,伤了不少朋友的面子。有一次,我到他家去,那天也许是我口渴的厉害, 进门一会儿,我跟朋友说,冰箱里有饮料么?给我找点喝。朋友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来,还没递给我,他老婆出来了,告诉我:“我们家(的)可乐可是花钱买来 的!”我操!她这话让我一愣神,心想,这是怎么说话?但是,我的脸一点也没红,还她一句:“原来你们家(的)可乐是买来的!我以为是嫂子你自己熬的呢!明儿个你到我家去,我们家(的)可乐都是偷来的!”我说着话,一点事儿也没耽误,一听可乐全灌肚子里去了,那叫一个舒服!
        移民到海外之后,结交了不少其他城市的朋友,每每大家在一起聚会时,在座的天津人往往张嘴就是笑话,逗得众人大笑不已。有一次朋友们在一起吃饭,座中的一个天津人笑话不断,让人笑疼了肚子,惟独两个上海人不露笑容,自说自话。让那讲笑话的天津哥们感觉郁闷,说上海人真没幽默感!有个上海人告诉他:“幽默感有什么用?可以当饭吃的啦?”说得这位天津卫的爷更郁闷了!
        虽然天津人喜欢幽默也爱玩幽默,但是水平有个高低深浅之分。有的天津人玩幽默的时候,不分场合、不理解别人的心境、看不出他人的眉眼高低,一味地幽自己的 默,再加上学养浅薄,让人觉得一点正经也没有,更有的流于庸俗,让人厌烦。天津人说这种人“贫气”或“耍贫嘴”,一个“贫”字在这里用得恰倒好处,缺乏为贫,“贫气”缺乏什么呢?我觉得是缺乏教养、学养、修养。
        天津人好吃是闻了名的,而且特别喜欢吃鱼!不管是河鱼海鱼大鱼小鱼,天津人统统地全吃!天津原本是个水资源丰厚的地方,有“九河下稍”之称,河流纵横。在我小的时候,从红桥区的大红桥下,乘小火轮就可以逆流而上直达白洋淀。沿途景色青翠,芦苇飘香。所以在天津沿河边居住的百姓有很多以打鱼为生。天津人不仅喜欢吃河鱼,更喜欢吃海货。天津地属沿海,每当金秋季节,螃蟹上市,天津人是一定要大饱口福的。“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天津人如是认为。
        天津人虽然好吃,但是好象没有自己的特别菜系。不象北京人,整出一宫廷菜系来当脸面,好象自己天天跟皇上的吃喝一样。很早以前的天津饭店以川鲁风味为主,色浓味重,香甜麻辣,天津人讲究的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这“吃香的喝辣的”在天津也是“牛逼”的代名词。
        我觉得天津人的好吃不在于到饭店餐厅饕餮一顿,是天津人自己在家里鼓捣的家常便饭。以我在天津去同学和朋友家吃饭的经历,记忆中吃得最可口舒服的饭菜都是在地道的老天津人家里吃的。因为有很多亲戚朋友生活在外省市,也有在其它地区城市吃饭的经验,我不琢磨饭店餐厅里的饮食如何,我只比较普通家庭里的伙食味道,我的感觉还是地道的天津人做的饭菜好吃可口!
        天津人的家常饭菜很实在,你要是去一个天津人家做客,主人会问你:想吃嘛?是涮羊肉还是汆丸子?是炖排骨还是熬带鱼?或是吃饺子下面条?甭管吃什么,总会在搭配几个凉拌的和热炒的,至于酒水,你想喝什么吧,管够!
        也许正是由于天津人喜欢在家里捣鼓个吃的,把自己喂养的舒舒服服,几乎所有的天津人都不愿意去外地工作,觉得生活在外就是受罪吃苦!天津人有句话叫做“千里赶张嘴,不如家里喝口水”,正是这种心态的反映。
        天津人于一日三餐有一个特别的习惯,就是不管家里的日子过的多窘迫困难,早餐是一定要在外面吃的。讲究的吃三两天津包子加碗小米粥;或两个油酥烧饼来碗锅巴菜;节省的一碗豆浆一碗豆腐脑,外加两根儿油条,这都是搭配来的,万万错不得!最匆忙的也是在路边摊一套双鸡蛋的煎饼果子,带到单位,沏杯热茶之后,慢慢享受。我以前去过其它城市的亲戚家里住,早晨起来,已经有人在厨房里煮面条下鸡蛋给大家准备早餐了,我说不嫌麻烦么?亲戚说这不象在天津,早点都是在家里做着吃。无聊的时候我想过这事儿,觉得这也是天津人的聪明之处。其实大清早的在家里开火造饭,不仅麻烦,并且成本不低。天津人于外面吃早点,在经济上是很划算的。30年之前,生活最不济的天津人也吃得起早点,三分钱的一碗豆浆,泡半个自家做的馒头或窝头,能吃得热乎乎舒坦着呢!
        天津人是好脸儿好面儿的,做什么事都要看个面子,要个面子,让别人和自己都不觉得“栽面儿”才算个会做事的人。天津人要脸儿要面儿上升不到“尊严”的程度, 也不是人们以为的“虚荣”二字。你跟天津人交往,时常能感觉到天津人的实在和爽快,这跟天津人的“脸面情结”有关系。比如你去天津人家做客,本来没想在人家里吃饭,而主人却是一定要留下你的,如果你非走不可,那是不给人面子,当你决定留下来之后,这主人可能一转身去邻居家借了二十块钱,来操持这顿招待你的饭菜,却决不会在你面前露出丁点的为难之色。天津人热情地留你吃饭,是给你面子,你留下来吃他喝他,是给他面子,他借钱欠债也让你感觉宾至如归,是撑自己的面子。
        天津人的“脸面情结”十分厉害的左右着他们的思维和行为。当年天津人“火烧望海楼”杀戮传教士之后,清政府为使洋人息怒,砍了不少天津人的头,那老少爷们上法场的情景,被洋人用照相机拍摄下来,天津爷们临死前镇定从容的微笑,让人惊诧不已,觉得英雄了得!以为这样的人民如何以死惧之?其实,这跟天津人的“脸 面情结”有关,死到临头也不“栽面儿”!这跟阿Q先生的“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不一样,那是典型的“精神胜利法”,天津爷们视死如归的不“栽面儿”有些许的英雄气概。
        天津建卫的历史我不太清楚,我只是感觉天津人。前几天,跟朋友们聊天,不同省份的人们谈起自己家乡于近代辈出的英雄好汉,仁人志士,都以为骄傲的资本。我想了想天津这地儿,不无遗憾地告诉大家;自打民国之后,天津啊,光出流氓了!
        天津建卫,是在明朝。成为重镇,拱卫京师,是在清朝末年,洋人的军舰北上大沽口,直接威胁到了北京朝廷的安全,所以加强天津的防务,是直隶总督的重要职责。 而直隶总督是满清朝廷的首席疆臣。李鸿章建立北洋舰队和创立北洋大学,让天津变的举足轻重。以后的北洋政府和军队,士官多出自于北洋大学(现天津大学)。义和团动乱之后,八国联军驻军天津,在天津地面建立租界,一时间,天津成为了当时政治动向最为敏感的地区,北京朝廷也不得不听天津方面吹来的口风。
        天津建卫,长期驻扎军队,养成了天津人的尚武之风。军队里总有身怀武功绝技的男儿,在天津驻守或最后老死天津,那一身的功夫也流传了下来,这是天津人对武术知多闻广的原因。但是,洋人们在天津设立租界,除了让天津的爷们吃过见过了(吉士林西餐厅,天津人没有不知道的),好象并没有对天津的文化传承构成什么影 响,跟上海比起来,这两个城市的人在精神面貌和思维方式上有本质的区别。
        对于天津的文化特质,我的感觉是传统保守的,是悠闲消遣的,是市井流氓的,甚至是泼皮无赖的。天津虽是尚武之乡,但是民风并不强悍。对武术,天津人抱着玩味鉴赏的态度,但是对于武术家是否有真功夫,天津人是独具慧眼的。天津人除了出说相声的,还出摔跤的,时至今日,天津的摔跤水平在全国也是名列前茅。摔跤的功夫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你云山雾罩地自报师承名号就能把谁吓着的,有能耐没能耐,下场子见个真章!所以,那些练传统武术的大侠们关起门来自以为天下无敌, 但实在没几个能斗得过会摔跤的流氓。好在天津的流氓也算得上有规有矩,虽然作奸犯科,并不出大格。
        天津除了驻扎守卫京师的军队之外,还有北京退了休的贝子贝勒爷,在官场上失势了的大臣政客来天津颐养天年。这就把书法绘画、花鸟鱼虫等消遣性文化因素带到了天津。天津出书画家,而且一个个都师出名门,传承严格。但是,弟子们的书画风格是保守的,缺乏新气象。今天,天津的书画爱好者于传统功力上是下足了工夫, 但是不出大家,有人说相对于全国的书画水平,天津是落后的。我不太懂这个,不多说。
        以上的两点因素让天津人趋于稳重保守,沉着冷静,新的东西和时髦的货色在天津很难马上走俏,没有实质内容的空谈阔论在天津人眼里那叫“吹泡泡”或“吹牛 逼”,也就是现在人们挂在嘴边的“忽悠”,要想拿什么事儿把天津人给“忽悠”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很多成了腕儿的明星去到天津演出,自尊的心灵倍受创伤,有的发重誓说再也不来天津了!因为任凭你在那玩了命地买弄身段和风骚,天津的观众冷眼观瞧,轻易不给一个好字!吝啬着那!
        到过天津的外地人大都会迷路,因为老天津除了东、南、西、北四条马路是正北正南正西正东的之外,没有马路是直的,天津人出门走路没有方向感是出了名的。有天津人向你打听个道儿,你要告诉他前后左右,你要说东南西北,他一下子就蒙了。以前的老天津,在这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围圈起来的地界叫城里,居住在这老城里的人才算得上是最正宗的天津人。这城里之外,大都是移民。
        由移民组成的天津人口,其成分是复杂的,制约管束起来是相当困难麻烦的,49年之前,天津地界的黄、赌、烟、黑是天津的四大公害,市井流氓和泼皮无赖在天津 如鱼得水。但是天津的流氓是有特色的,独具风格。比如,天津的流氓打架斗殴,不是一上来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闹出人命来。是先“盘道”,看双方能否提出一个都给面子的人来,如果有这么个人,就都看在这个人的面子上,这架也就不打了。如果没有这么个人,也不是双方一拥而上,大打出手,而是“单挑”,大有古战场双方阵营战将对决的意思。两边各出来一个人,先划下道来,是玩拳玩跤还是玩刀?任你挑!嘿嘿,这种斗殴的形式一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都有表演。
        天津的流氓文化中还有一种最惊心动魄的,是“抽死签儿”。双方以命相搏,但不是比武较技,而是自残。例如下油锅,滚钉板,三刀六洞什么的。谁先怯阵谁就认 输。天津有一部电视剧,讴歌天津市政建设的成果,说在拆迁民居的时候,有钉子户不想动迁,搬出一箱子来,打开一看,是用石膏粉保存着的一条臂膀,那主人指着这条臂膀对政府领导说:“想当年,咱这房子是我们老太爷用这条胳膊换来的,今个想让我们拆迁走人,好办!你们谁卸下一条胳膊来,我们立马走人!”呵呵, 电视剧里最后的结局是,在人民政府的教育帮助下,终于让这家钉子户认识到了拆迁住房的重大意义,心悦诚服地主动搬走了。我心里却想,你跟咱人民的政府耍流氓,你耍得过么?
        辛亥革命之前,在海外的革命党人广泛联络国内的帮会组织,以取得支持,所以孙中山和蒋介石的国民党跟帮会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上海闻人杜月笙利用帮会为蒋介石清除镇压共产党员立过汗马功劳,这就让上海的帮会组织黑社会显得有了档次,上了高台阶。而天津的流氓则没有这种机遇,始终在市井之间横行霸道。
        文化是一种血液与氛围,长期浸淫其中,难免身受感染,天津的流氓文化让天津人特别能理解“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光棍精神。有一个例子最能说明天津人的性格和做事特点,比如在天津的大街上,有两个男人发生冲突,站在那里理论舌战,四周围自然围拢着不少看热闹的人。但是,两个男人没完没了地在那里争吵,等时间一久,人群里定会出来一人,先向争吵的两位各自打量几眼,然后问他们:“你们介是干嘛?有完么?要想打架就你妈的动手!不想动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就这几句话,真他妈管用!那争吵的二位男士马上就停止争吵了,推上自行车,各奔前程。呵呵,对于人民内部矛盾,让天津人来解决,是不讲道理的。
        不知不觉地夸奖天津人这么一大篇幅,天津人该骂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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