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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发布: 2014-10-30 13:42 | 作者: 周洁茹



        如果不是毛毛的尖叫声惊动了四楼办公室里所有的人,我们可能真的见不到院长了,可是毛毛突然叫起来,毛毛像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
        够了,毛毛,你不要再叫了,你就像是一个神经病一样,我说。
        可是院长奇迹地出现了。我们得以奇迹地进入院长办公室,就像所有电影里的院长一样,这位院长肥胖又秃头,可是眉毛下的眼睛炯炯有神。
        请坐吧,院长说。病人是哪一位?
        我们再一次把手指指向坐在中间的毛毛,那样的动作让我很难过。我是病人的同学,毛毛的女同学说。院长说嗯。我是病人的姨妈,我说。院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缓和气氛地笑了一下,说,姨妈很年轻嘛。没有人笑。
        现在把事情的经过给我简单地讲一遍吧。院长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
        我不能再生小孩了!毛毛突然站了起来,发出了比刚才更响的声音。
        闭嘴。我说,你现在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神经病了。
        嘿,你怎么可以这样呢?院长大声地责备我,你有做姨妈的样子吗?病人遭受了这样大的痛苦,你们应该给予耐心和爱心。你们要做的就是尽管开解病人的心结,排解病人的忧患。你们怎么还去刺激她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我看得到自己的样子,我肯定是愧疚并且目瞪口呆的。
        王副主任已经向我做了汇报,我也粗略地了解了一下,那位给你们做手术的医生是本院最好的医生之一,去年还被评为我们系统的先进工作者。院长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说,这位医生做过了很多例这样的手术,可以说,她在工作上是非常的谨慎认真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你们这样的情况。
        你们真是太无耻了!受到了刺激的毛毛咆哮起来。
        如果你们是来吵架的,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说话了,院长冷静地说。
        毛毛不说话了,毛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毛毛看了我一眼。
        嗯,我们要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出来。院长说,重新翻开了他的笔记本,请坐吧,这就对了。
        你是做什么的?院长突然问。毛毛惊慌的眼睛又看过来。
        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她不能上班,我说。我知道我撒谎了,可是我只能这么说。
        那么之前呢?院长有点笑的老练的眼睛看着我,之前她做什么呢?
        她,售楼,或者售车,我说。我竟有些语无伦次,可是我为什么要语无伦次,因为我在撒谎吗?
        院长终于停止了这样的提问,他也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可是他让我觉得耻辱,可是我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我竟然说什么都不对了,我说什么都挽回不了了,我就这样,和毛毛一起,做了一回没有说出来的妓女。
        好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院长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只是要求你们把病人的病看好。我说,如果你以为我们是为了钱来找你的,你错了。
        她还要结婚的,她未婚夫要和她结婚的,是的,她有未婚夫,她还要生小孩。我说,她比谁都想生小孩。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去看毛毛的眼睛。可是我为什么要讲这些话,我讲这些话不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吗?我说什么都板不回这一局了。毛毛做了这个手术,毛毛从一开始就输了。
        就像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武侠电影,电影的开头是一个女人在大雨中被强暴,侠客出现了,一刀结果了强盗,我以为接下来,这个救美的英雄应该得到一点感恩了,兴许他们就可以开始恋爱了,电影就是这么开始的。
        可是这个侠客一刀过去,把那个女人也结果了,然后他面对着镜头凛然地说,我真不明白你被强奸了你怎么还活得下去,我杀了你,为了你的贞操。那个女人的脸就由死不瞑目突然变得恍然大悟,然后她倒下去,像一摊烂泥一样。
        如果我们老师要小学生的我为这一段写中心意思,我就会写,这里刻画了一个勇敢,正义,武功高强的英雄形象,体现了他崇高,又有点无情的精神品质。
        是的是的,女人被强奸了,尽管不是她的错,可是谁又能够肯定不是她的错呢?被强奸的女人,当然就不配活下去了。
        就像刚才毛毛被检查的时候她发出了声音,她说她疼,那个被叫过来检查她的值班医生就会说,你疼?你做的时候怎么不想到有一天你会疼呢?那位医生一定是女性,那位女医生一定是每天被这些疼的女人折磨,她们折磨得她都不像一个女人了,她会说,连你们自己都不爱自己,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又不要为你们的疼负责任。说到底,这些疼的女人都是自找的。
        如果你爱你的男人,你会为他做什么?买一件名牌衫衣,还是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你允许他不用安全套,事先你会吃药,或者事后,你排算好了日期,他就不用穿什么了,他有了快感,你就是爱他了?可是你要付出什么。如果排算和药都是这么有用的话,为什么你们还是在怀孕。
        如果你爱你的女人,你叮嘱她吃药,甚至你用了安全套,你就是对她好了?你简直是在做施舍的事情,你说我竟是这么爱你,你说我爱你我就不只顾自己了,那是嫖客不是丈夫,既然爱你,就要负责你,你就做了一个最大最大的牺牲,你就是最好的好男人了。
        你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安全套,我为了你,你还是说一些话来感谢我吧。
        请你们把她的炎症治好。我说,唯一的要求。
        你说完了?院长说,现在听我说,你们谁都不要再说了。
        可是,毛毛的女同学说。
        我说了你们谁都不要再说了。院长加重了他的口气,甚至啪的一下关掉了他的笔记本。
        要消炎。院长说,我会派给你们另外一个专家医师,很显然你们对给你们做手术的医师已经产生成见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院长接着说,请你们明天再来,嗯,明天上午我有个会,很重要的会,下午吧,下午的这个时候。
        院长就站了起来,看起来他说完了。
        今天不晚。我说,至少今天你们应该做点什么,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再拖一个晚上了,病人的每一个晚上都很痛苦。
        你一定不理解那种痛苦。我也站起来,现在我可以俯视院长的脑门了,电影里的院长都一样,肥胖,秃头并且矮。院长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在说你们,你们做手术,你们发炎了,你们不满意,你们想吵架……可是我们是我,她还有她。我们不是你们。
        院长办公室的门合上的那个瞬间毛毛的女同学说我们应该得到院长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我说,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他不会给你。
        然后我重新敲开办公室的门,我说院长,麻烦您给下您的电话号码,实际上我们有点担心您手底下的工作人员办事有差错,我们好给您电话。
        院长就笑着说,不会的啦。院长甚至绕过了巨大的办公桌走到门口,院长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院长说,我就在这里,难道你们不相信一个院长?
        门重新合上了。
        谁来负担治疗的钱?毛毛突然问,会是他们吗?
        很抱歉毛毛。我说,他们不会负担的。
        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这个把我做坏了的地方,我有钱的话我为什么不去妇产医院治呢,毛毛说。
        我和毛毛的女同学沉默了一下。是的,是这样的,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道理。
        但是至少我们为你争取了一次检查和一瓶消炎药水。
        我们都站在大厅里,从四楼下来,我们找到了电梯。大厅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女人们可能都去了大厅旁边的房间,透明的门,可以看到她们都在挂盐水,那么多的女人需要挂盐水。
        挂一瓶盐水可能需要四十分钟。毛毛的女同学说她必须走了,她说上一次她就是请了假陪毛毛来的,她说她不能再请假了,她要工作。
        我说我也要走了。我们一起朝房间里的毛毛挥挥手,毛毛还坐在那儿等待,过几分钟会有一个好医生按照院长的吩咐过来给她扎上针,吊上盐水。毛毛也朝我们挥挥手。
        站在女子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我停了下来,我说我们好像把她扔掉了。
        也许是这样,我放弃毛毛了。毛毛的女同学说,我对她绝望了。
        我还没到家我就接到了毛毛的电话,毛毛的声音像炸开来一样,这些骗子,这些无耻的骗子,他们居然问我收消炎药的钱,他们说没有看到交钱的单子他们是不会给我吊盐水的,他们说他们的院长从来就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免过单。
        我疲倦地听完,我说你又上去找院长了?
        去了。毛毛说,院长不在。
        你回家吧,我说。明天一早去妇产医院挂盐水。
        为什么?毛毛说,明天不是还有一个专家医师要看我吗?
        闭嘴,我说。毛毛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是骗子,就往你不想去想的方向想吧,他们是骗子。
        他们连一瓶消炎药水的可能都不给你。
        毛毛第一次见到景鹏的父母,是在景鹏挨打的第二天,那双农村的父母,他们并不是景鹏所说的那样不愿意见到毛毛,甚至在过春节的时候也不要毛毛上他们家去丢人现眼的父母,他们瞪着毛毛,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毛毛一样,于是他们在景鹏嘴里的善良和淳朴可能也要打点折扣了。景鹏的农民父亲挺直着腰,说,我们家在公安局也是有熟人的。
        谈判可能持续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景鹏和毛毛等在车里,时间有点长,于是他们又做了一次爱,他们再也没有做过那么好的爱。看起来毛毛的那一脚并没有对景鹏的要害产生致命的伤害。
        20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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