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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发布: 2014-10-30 13:42 | 作者: 周洁茹



        你还看我干嘛,都说了我又没办法,这种事情,我第一次碰到,我又没经验。校长也没经验,可是校长有打发人的经验。校长说了,首先,根据调查,事情的确是有的,我们也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而且是发生在我们的学校里,我们是震惊并且很为之同情的。可是根据详尽的调查,是你们家女小孩先摸了男小孩的下身的,然后男小孩才摸你家小孩的下身。我们学校自创办以来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们的学生,也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是不是你们家长有什么行为不小心给小孩看到了,又没有及时教育引导小孩,就出了这种事。你瞪我干嘛?我也瞪校长了,我瞪有用吗?校长是领导。我就说了一句,我说可能是电视,就有可能是看多了电视,现在的电视都有问题的,小孩不好乱看的。我说这么一句我很对得起她了。
        都发炎了啊,那个女人显然是哭过了。连夜上的急诊室,她说。
        我和校长都不说话,我又不担心校长处理我,本来这件事情我就没负责嘛。
        我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女儿,女儿还这么小。那女人突然就泣不成声了。
        慢慢说慢慢说,校长说,情绪不要激动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要求退学。女人说,出了这样的事情,孩子怎么还能留在这儿继续上学。
        完全可以理解。校长说,可以办理退学。
        我要求你们退还全部的学费还有医药费。女人说,口气突然强硬。
        校长就不高兴了,我们校长是最反感被人敲诈的,而且是被一个女人敲诈。校长就说,都上了大半个学期了,怎么可能退全额学费?医药费我们也是不要负责的,整桩事情我们学校有责任吗?有吗?
        怎么可以学费都不退呢?女人急起来,都出了这样的大事情了。
        什么样的事情?校长说,情绪不要过激嘛。我们学校的规定就是这样的,我也没有办法,这是规定。你有意见,我倒是建议你报警,诉诸于法律,由司法部门介入,我们校方配合,一起来处理好这件事情。
        学费到底还是给退了。蝴蝶说,三百五十块钱,从一开始就会退的,毕竟心虚,可是难了一难她,她就提不出更多的别的要求。领导就是领导。
        两杯,谢谢。我往柜台后面递进钱去。蝴蝶你要不要加冰,我说。
        我听到蝴蝶突然很低了的声音,那是一条嫩黄色的小女童的内裤,很淡的蓝色的小碎花,血迹也是很淡的,可是很多,很多很多。其实我根本就抑止不住我的眼泪了。
        毛毛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说起来就像是拍电影了。毛毛以为她是不可能自动怀孕的,就像之前的十几年一样,于是她仍然不做什么,她不吃药也没有安全套,她以为她可以和之前的十几年一样,可是她怀孕了。
        就是那么一个一夜情的男人,可是到底也叫得出他的名字,那么也不算一夜情了。如果是毛毛的说法,就是那个男性好朋友有点醉,有点醉的男性朋友就去敲她的门。那个房间可能是魏斌给毛毛租的,我不在的日子里,毛毛没有变化,魏斌也没有变化。魏斌没有给毛毛买房子,魏斌只是给毛毛租了个房间,魏斌也不是一次交齐全部的房租,魏斌一个月一个月地交,魏斌越来越有耐心了。毛毛把那个房间弄成一个大垃圾桶,就像从前一样,毛毛几乎不收拾,毛毛也睡得着,在垃圾桶里面。她一分钱都没有,可是到处都是奢侈品,夏奈尔的包包或者巴宝莉的香水,那些奢侈品全部堆在水泥地上,毛毛说因为房间太小又太烂了,魏斌那个混蛋。
        我说还可以啊,有厨房又有厕所。我打开厕所的门,里面全部是纸箱子,至于厨房,是的是的,都是箱子,箱子里面全部是衣服和鞋子。
        厕所太臭了。毛毛说,我从不去那儿,我用来堆我不要了的东西。
        我们家的女人好像都是像的,毛毛从来不去那个厕所,因为臭。我不去厨房,只要出现过一次蟑螂,即使那是一个巨大豪华的大厨房我也不去,我就天天在外边吃。
        按照毛毛的说法,那个男性朋友是因为喝醉了才那么恳切地,他说来吧宝贝。毛毛说就那么一次,真的就一次,就有了。
        如果是毛毛妈在失踪前的说法,就是是有这么一个毛毛的男性朋友,也是十几年了,他们相识的年份差一点赶上魏斌了。他们可能在景鹏出现之前就做过几次,魏斌也不是完全不介意,魏斌只是让他失去了工作,他也可以找别的工作,他只是丢了当时的工作,所以魏斌做事情一直都是不难看的。毛毛立即改正了错误,毕竟她也不是那么爱那个男人,她只能去爱魏斌。在她真正的爱出现之前。
        可是如果是毛毛的女同学的说法,毛毛和她的男性朋友其实是亲人的关系,他们会一起吃早饭,他们甚至交谈。如果他们被迫分开,其实并没有人强迫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毛毛就会发疯。实际上毛毛已经发过一次疯了。
        为什么要跟你的亲人一样的男性朋友做呢?我说。你只能得到一个男人,最多也就是一个做得好一点点的男人。可是如果让他继续做你的朋友,你得到的更多。你得到父亲,得到兄弟,得到帮助和支持,友情,这样的友情绝对是真的,比爱情还真。
        是的是的,男人,所有跟你做过的男人都毁了你,可是男性朋友,你们跨过了那道坎,你们就升级了,你们是朋友了。
        我又不想的,毛毛说,我拒绝他了。
        你拒绝他了?我说,你怎么有了?
        两个星期以后毛毛的女同学打电话给我,她说她和毛毛正要去毛毛做手术的医院,因为毛毛的情况越来越坏了,这些天来,毛毛天天挂盐水,天天吃消炎药,可是情况越来越坏。我说毛毛呢?让她来跟我讲。女孩子停了一下,女孩子说,阿姨你来吧,毛毛已经崩溃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医院,可是毛毛不在那儿,毛毛的女同学站在大厅。这是奇怪的事情,这个医院就像是一个酒店,医院的一楼是大厅,柜台后面坐着穿制服的年轻小姐,我向她走过去的时候,我就好像要去CHECK IN一样。
        毛毛去找他们了。毛毛的女同学说,毛毛去了二楼和三楼,三楼和四楼,又回到二楼,可是找不到一个人。
        我走到柜台前面,我说,请问院长办公室在几楼?
        那个导医最多二十岁,可是她老练地瞪着我。
        是医疗事故!我的声音大起来,到底是几楼?!我像一个女人那么凶,我是一个女人了,女人都是凶的。
        她慌张地站了起来,她说四楼,可是她马上又后悔了。她说院长不在。
        我离开柜台向我看到的最近的楼梯走过去,如果我们的动作不够快,那个院长可能真的不在了。 
        大厅里的女人们都看着我们,我也看了一眼她们,她们都白里透红得正常,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个人需要看妇科病,整容,或者人流。
        我们在三楼的拐角碰到了毛毛,她的脸苍白,额上都是汗珠。我没有说一句话,我往四楼走上去,飞快地,毛毛跟在我的后面,我没有听到她高跟鞋的声音,她居然穿了一双平底鞋,我已经了很多年没有看到毛毛穿平底鞋了,我的毛毛,她真的以为她就是一个没有坐好月子的产妇了。我开始冒冷汗,这些该死的楼梯,一定是有电梯的,可是他们把它藏起来了,我们为了堵住那个可能老奸巨滑可能通情达理的院长,只有爬楼梯。
        四楼的办公室多得出人意料,我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看过去,里面的人都抬头看我,我是真的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医院怎么需要这么多办公室。
        一个戴着粉红色护士帽的中年妇女走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称呼她中年妇女,和我一样,可是她最值得这个称呼,她肯定有四十五岁了,女人做中年妇女的时间还真的是很长很长,从三十岁到四十五岁,女人都是中年妇女。四十六岁,女人开始更年期,更年期持续一年,或者两年,女人就正式进入了老年。
        戴粉红护士帽的中年妇女把我们带进一个会议室。在这儿等,她说,不太客气地。十分钟以后,我决定重新检查那些办公室,我甚至已经走到了走廊里,她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走过来了。
        哪一个?她打量着我们三个女人。
        我们三个女人肯定是互相看了一眼,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开始,哪一个?
        事情是这样的,毛毛的女同学说。中年妇女坐下来,开始记录,我们三个站在她的对面,奇怪的事情,现在这个医院又不像酒店了,我们好像站在派出所里面。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我是真的有点累了。毛毛和女同学也都拉椅子,坐下,中年妇女锐利地看了我们一眼。
        是这样的。毛毛的女同学看着毛毛,说,那天她来做手术。
        为什么不让病人自己说呢?中年妇女打断了她。
        病人自己说不清楚。我说。
        中年妇女埋着头,写下了一句,我敢肯定她写的不是我刚才的那一句。
        姓名,性别,年龄,职业,住址。她抬起头,说,还有病历,如果有的话。
        毛毛被检查的那十分钟,我和毛毛的女同学都等在门口。
        那个给毛毛做手术的主任医生跑了。毛毛的女同学突然说,我们进门才五分钟,我就看见她出去了,她假装不认识我们。
        我安静地看我的指甲,我决定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去做我的指甲。
        她说她用的是全国最好的仪器,用来做这么小的小手术。毛毛的女同学说,可是手术中间她跑出来,她让我去交麻醉药的钱,幸好那天我身上还带了三百块钱,我去交了钱,单子交给她,又过了两个小时,毛毛才出来。
        我掏出钱包,拿出三百块钱,我说谢谢你啊小苏。毛毛的女同学说,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钱,我们在手术前已经交过麻药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补更多的麻药。她让我去交钱,她等在那儿。
        因为这个病人对痛觉太敏感了。这是医院的解释,她需要比别人更多的麻药。
        手术后医生没有给病人消炎药听起来确实也是医生的过错,这一点我们是要调查的,但是我们为什么又在病历上发现了有消炎药的记录呢。中年妇女很厉害的眼神扫过来。
        是有消炎药的,就那么一次。毛毛的女同学说,手术做完,消炎药就放到盐水瓶里,毛毛挂完了盐水才回家的,那天我一直陪着的。我们想再找那个医生的,我们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是不是不能洗澡,是不是要继续吃消炎药,是不是有什么食物是不可以吃的,可是医生下班了,手术后她再也没有一句话,她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们就回家了。毛毛躺在床上三天,一直流血,深紫的血,还有血块,我们打过电话来的,我们打了不止一个,我们觉得她不愿意接我们的电话,她接了她就说那是正常的,非常正常,到第四天毛毛就昏迷了,我们就去了妇产医院,妇产医院的医生说毛毛已经腹腔感染了。
        是的,是腹腔炎,可是手术做得非常干净。中年妇女肯定地说,这也是我们刚才的检查结果。
        如果手术很干净,为什么会是腹腔炎呢。我说。
        因为你不懂,中年妇女说,这与病人的体质有关,而且,她怎么就不知道她自己也要做点事情呢,她要继续吃消炎药,她要洗她自己。
        因为我们不懂。毛毛的女同学说,而且毛毛的体质非常好,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生过病。
        你们不懂。中年妇女很快地笑了一下,我们认为这个病人做了不止一次人流手术。
        那不是真的。毛毛的女同学说,如果我们懂,我们为什么还在做错误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害我们自己。
        中年妇女又笑了一下,很显然,她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才两个月,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的手术?毛毛的女同学又说,为什么给我们选择?一百块和五千块的选择?可是你们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百块不好一百块不好,你们必须选五千块的,五千块有多好?好得让你看起来你根本就没有怀过孕。
        你们也可以选一百块。中年妇女说,这完全是你自己选择的,有人强迫你们吗?
        可是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引导她们。我说,难道不是按照病人的实际情况决定什么样的手术最合适吗?
        因为有的人付得起有的人付不起。中年妇女说,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选择及其行为负责任。
        二十八岁。毛毛的女同学说。
        什么行为?我说,你好像根本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毛毛从里面出来,她系好了她的衣带,她好像没有听到一句话,她居然笑着,她说他们怎么说?他们要补偿我吗?充满了希望地。
        不管她懂还是不懂,她付了钱,接受你们的治疗,她就是你们的病人,做完了手术她仍然是你们的病人。我说,术后的观察,注意事项,不是医生的职责吗?应该是所有医生的职责。你们的医生为什么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不愿意多开一张处方,接到病人的电话以后,为什么不愿意多想一分钟。手术做完了,就完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中年妇女说,医生的态度问题那是另外一回事儿,而且她也不在,等她回来我们会调查的。
        我五千块的手术也做了,消炎药的一百块我会付不起?毛毛突然说,为什么不给我药?我有了药我就不会腹腔炎了,我有了药我就不会永远不能生小孩了。
        谁说的你不能再生小孩了?妇产医院的医生吗?中年妇女说。
        是腹腔炎啊!毛毛说,我以后很难再怀孕了。
        是很难不是不能。中年妇女说,你可能从来不仔细听医生们的话。
        我要求见你们的院长,我说。
        院长不在。很干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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