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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疗养院

发布: 2014-10-09 14:31 | 作者: 李唐



  7、
  他看着,那群蓝色的蝴蝶,在水族箱里上下翻飞。大约有上百只吧。想要数清它们是徒劳的。它们的数量似乎总是在不停地变化中,一会儿增多一会儿减少。那个时候,他刚刚为慧慧换上新洗的衣服。他干完了活儿,觉得没事干,便来到一间房间里,看这些他捉来的蝴蝶打发时间。一间荒废的房间。这里没有哪间房间不是荒废的。
  他喜欢这里的蓝蝴蝶。这种蝴蝶的形状和颜色都深深地迷住了他。它们总是飞舞在草丛里,很容易就被捕捉。他拿着自制的带网兜的工具,在天空中挥舞。几只蝴蝶便撞进他的陷阱里。他封上口,将它们放进空空的水族箱里。这只水族箱是他无意中在湖边发现的,不知道是谁扔在了那里。他将它稍加改造,就成了蝴蝶的囚室。他喜欢坐在那里,看着蝴蝶在水族箱里扑腾。他觉得比起那些慢悠悠的鱼类,这些蝴蝶更带有某种宿命感。他甚至有时会产生幻觉:蝴蝶飞着飞着就燃烧了起来,一团小小的蓝色火焰,像是磷火一般,发散着寒冷的气息……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唯一的一本书是名叫《世界尽头的小镇》的小说。不知是谁留下的,一本很薄的书,两个小时就可以翻完。小说讲的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镇和一帮无所事事的人的日常生活,没有故事,甚至没有情节。那里面也提到了一种蓝色的蝴蝶。从中他嗅出了死亡的味道。
  “蓝色的蝴蝶,它们在我周围飞舞。我看到她从树林中走来,轻得如同一枚树叶的影子。那时天色已暗,白天的喧嚣逐渐消逝,像是换了舞台的背景。我的耳边只有溪水清澈的水流声。蓝色的蝴蝶飞舞在我们之间。我看着她慢慢朝我走来。下一刻,我们已经站在一起。蝴蝶扑在我的脸上,随即消失无踪。我看到她酡红色的长发……”
  书本掉落在地,他吃了一惊。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那是一个梦。他俯身将书拿起来,合上,掸落上面的灰尘。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脚,骨头发出嘎嘎声。他环顾四周。天色已暗。面前的水族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躺在那里的人。
  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浑身赤裸地躺在地板上。他走过去,走到那个男人身旁,低下头看。他看到那个男人的小腹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他看到那个男人睁着眼睛,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的左眼角处一块疤痕闪烁着。
  他后退了几步。一大群红色的蝴蝶冲破那个男人的小腹,很快就占领了整个房间。蝴蝶不断扑打在他的脸上,使他几乎睁不开眼。他艰难地望向窗外。窗外,风景静止如同一幅油画,他看到远处站着一个女人。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只能看到她那酡红色的长发。
  他醒来时浑身被汗水浸透。书本静静地放在他的腿上。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水族箱依旧在那里,蓝蝴蝶在其中飞舞、挣扎,有几只已经落在地上,奄奄一息。他走过去,抚摸着水族箱。上面的灰尘沾了他一手。他抱起水族箱,来到湖边,打开盖子,将里面的囚徒全部放生。他看到已经死掉的蝴蝶,翅膀被新鲜的风吹拂着(如同吹拂一枚纸片)。
  他将水族箱沉入湖中,返身回到疗养院。他来到了慧慧的病房。慧慧还是躺在床上,玩具般一动不动。上一次,他在对岸整整呆了三天。三天里,他没日没夜地和酒鬼们混在一起,几乎忘掉了慧慧,忘掉了湖心小岛上的疗养院。当他驶着小船返回后,他惊讶地发现,慧慧竟然还活着!她顽强的生命力令他无比震惊。他以为慧慧已经死在了他的遗忘中。他看到插在慧慧身上的那些管子,它们连接到疗养院的内部,与疗养院融为一体。有时,他站在小船上,远距离地看湖心小岛上的疗养院,会觉得整个疗养院是一只巨大的神经元,上面布满了血管与神经网。它在呼吸,在像心脏那样膨胀又收缩……
  8、
  他漂行在湖面上。接连下了三天的雨,湖水比之前上涨了不少。此时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穿透茂盛的植物,照耀在湖面上,如同镜子的碎片般闪烁。他的心情很好,滑行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他看着一群水鸟飞过头顶,两旁树木的枝叶鲜嫩透亮。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他对慧慧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或许是慧慧那涌动不息的生命力感染了他,自从那次从对岸回来后,他对慧慧的厌恶之情几乎完全消失了,照顾她也变得心甘情愿起来。在她身边,他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慧慧的身体状况似乎也越来越好起来,呼吸平稳,再也听不到之前那种艰难的喘息声。有时半夜醒来,他听不到慧慧的声音,他还会起床进病房看一眼,看到慧慧没事他才安心回去睡觉。
  他站在小船上,静静地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这时他看到前方出现了几条船,同时他听到了有人在交谈。难道是抓我的人?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他撑着桨,进入植物茂盛处隐蔽起来。前方那群人很快就驶了过来。有三只船,每只船上有五六个人,全是身材强壮的男子,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刃,严阵以待。他们似乎在沿路寻找着什么。
  是强盗?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没有哪家的强盗会来这么一个鬼地方抢劫。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时他看到其中一只船上有一个人他认识。那是他去对岸采购时每次都会遇见的粮店伙计,他们偶尔也会在“彗星”酒馆碰见。
  那群人划了过来,他已经藏不住了,他们发现了他。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做了个手势,那三只船的速度立刻减慢了。他只好主动划了过去,否则会显得更加可疑。
  “你是谁?”领头男子问道。
  “我是疗养院的。”他指了指身后小岛的方向。
  “原来是你。”那个粮店伙计认出了他。
  他从粮店伙计那里了解到,这群人是来捉水怪的。就在几天前,在对岸湖边玩耍的几名孩子失踪了,据说有人看到从湖中突然伸出了类似章鱼触角的东西,将孩子拖入水中。湖中有水怪的传说由来已久,这次发生的事大大震动了当地居民,于是他们组织起一支青壮年的队伍,来到这里寻找水怪的踪迹,可是目前一点线索也没有。
  水怪?他想起自己那次坠湖,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那会不会就是水怪?他一直以为是水草,现在想起来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水怪。他有点后悔当时割下那东西时没有将它带到岸上来,否则就可以知道到底真的有没有水怪了。不过他在湖面上已经漂荡了好多年,除了那次意外,他没见过什么水怪之类的东西。因此他对找到“水怪”并不乐观。他悄然离开了他们,回到了小岛上。
  夜色将至,他正在看小说,听到外面一阵吵闹。他从窗外看去,看到果然是那群人登上了小岛,正在将船栓在码头上。他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下楼,走出疗养院的大门。
  “我们想在这里休息一晚。”领头的男人说。他表示如果夜里与水怪遭遇会对他们很不利。他同意了,“这里的空房间多得数不清。”他笑了笑。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很疲惫,并且有些沮丧。他为他们安排了房间。那些房间许久不用,早就成为了野生生物的居所。好在那些人并不介意。稍作打扫,他们便各自休息了。
  半夜,他被什么动静惊醒了。是一群人的脚步声,他们鱼贯而入,进入了隔壁的房间。那是慧慧的房间。他们要干吗?他悄悄起床,披上衣服,拿起挂在门后的猎枪。他走出房间,来到慧慧的门口。门没有关,他看到那群人压低声音,在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人正在准备将慧慧身上的管子拔掉。他大声咳嗽了一下。
  “你们要干吗?”他冷冷地看着他们。
  “她是这里的病人?”领头男子回避了他的眼神,看着躺在那里的慧慧,“她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他这次加重了语气。
  领头男子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着。粮店伙计走了出来,跟他说明了真相:他们要拿慧慧祭祀水怪。这是当地古老的传统,如果不想让水怪伤人,那么只能用活人祭祀。“将她扔进湖里,没人知道的,况且,”粮店伙计瞥了一眼慧慧,“她看上去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他拒绝了他们。
  “不可能。”他将猎枪似乎是无意地对准了他们,“请你们离开这里,马上。”
  他们显露出了愤怒的神情,可是他们的眼神无一例外地盯着猎枪黑洞洞的枪口看。在这间屋子里,他与他们对峙了很长时间。汗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枪里是没有子弹的。他只是无意中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这把猎枪,却没有找到子弹。
  他们最终妥协了,一个个走了出去。他站在门口,用枪指着他们,像是一个监工,直到确保所有人都离开了这个房间。他朝屋里看了看:慧慧一动不动,对刚才的情况似乎毫不知情,此时睡得正香。
  他慢慢地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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