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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隆寺与昭提寺的“唐风晋韵”

发布: 2014-6-05 17:41 | 作者: 刘悦笛



        真没想到,看唐代文化与艺术,到奈良看得才更为真切。
        历史上的中国文化有一种“覆盖性”,后一代的文化与艺术往往覆盖掉了前一代的,而且,后一代还对前一代进行了“涂抹”,就像每个朝代之后前一朝的建筑大都毁于一旦。说到唐代建筑只能到五台山的深山中去寻,但佛光寺东大殿仍是偏远的晚唐之物,没有日本的法隆寺那般居于核心,倒是蓟县独乐寺辽代建筑“观音阁”令我记忆犹新。
        在日本,引以为豪的法隆寺被认为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木造建筑,大约建于公元7世纪后半叶。在中国,五台山的南禅寺则于唐建中三年(782年)有次重建,这座究竟建于何时还不明的小殿,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木造建筑,发现了它的建筑学家梁思成欣喜地称之为“第一国宝”。今日所见佛光寺东大殿则重建于857年,两殿之间仍有75年的时间差距。
        日本奈良的法隆寺到底是“原建”的还是“再建”的,至今学界仍争论不休,就是因为《题本书纪》记载了该寺于670年悉数被焚,中日究竟谁更古之争,至今也没有什么下文。
        无论怎么说,从保存的“系统性”、“完整性”、“精美性”而言,法隆寺的确是超出了五台山的那两座唐代建筑的,而且,它相对被修改的程度较小。目前所见“金堂”一二层之间的四根盘龙柱,乃为镰仓时代所加建的,目的是为了建筑的稳固,但如今看起来仍与整个建筑稍有游离,因为原本的建筑是浑然一体的。
        穿过法隆寺的山门,你会发现,正门两侧的墙不是呈横线的,而是从门厅两侧倾斜而下。越接近建筑的主体部分,你就越觉得“唐风”与“晋韵”在扑面而来。特别要看最后的那道门,门前的木柱颇似古希腊石柱样式,特别像“多利安式”那种男性化的柱式,居然是中间粗两端渐细的,而不是直上直下的那种。你不仔细看,就看不出这种微妙的差异,从视觉上怎么看都是那么舒服,的确是匠心独具。
        在整个伽蓝的中心,主要就是一堂一塔。堂是金堂,塔是五层塔,堂在东而塔在西,如此这般的单一建制与不均衡结构,看惯了明清寺庙那种均衡格局的我(山门内左侧有钟楼,右侧一定有鼓楼那种),的确觉得眼前一亮。日本美学之所以追求一种“不均齐”的美感,从最早师从晋唐就已经开始了,从而一直绵延至今。
        金堂那是置放“本尊”的佛堂,两层结构,但在下层屋檐下还有层屋檐,这种被成为“裳阶”的结构在五层塔的最下层也如法炮制,如果没有这层保护壁画的加建,两座建筑都会更加简洁与大方,但在大陆庙宇中鲜见此风。尽管裳阶是加建的“和式”设计,但其他细节则更承晋唐古典之风,无论是那种云形的斗拱结构,还是卍字型与人字型的栏杆,都与金堂的整体架构融会贯通起来,让我突然感觉:原来晋唐的建筑大致如此呀!
        金堂的屋顶建制被日人称为“入母屋造”,其实就是来自大陆的歇山式屋顶,像本书朝下放置那样形成高耸斜坡,但有结合了“寄栋造”也就是国人所谓庑殿式屋顶的要素,共形成了前后左右四个面的屋檐向外延伸,那种倾斜的姿态充满了晋唐之际的雍容大度。五层塔随高耸却不突兀,层层飞檐就好似鸟儿展翅,翼翼而飞的架势与高耸上天的相轮水烟,使得塔身有种飞耸向上的感觉。
        进入金堂之内,不仅倒吸口冷气,陡然有了一种阴森神秘之感。定睛观看,就看到了一个完整供奉的“金堂内阵”格局。到访过许许多多的寺庙,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如此完整的供奉格局,你就感觉眼睛已经不够用了,不知道该定睛于何处好,因为处处都非常精彩,从上到下,由左至右,都被佛教之物所充满了。中土与朝鲜半岛的雕塑一般皆不雕饰背面的浮雕,而在日本的佛像几乎都是整雕,就是连背面也进行精工雕饰,这也是日本文化关注各个角度与每个细节的习惯。
        抬头望去,顶端乃是具有初唐样式的“金堂天盖”,那装饰了各种莲花造型的天盖图式令人目不暇接,好像将敦煌唐代壁画的华盖复原了出来。再往下,那些飞天的壁画装置背景上的墙面,可惜是是大幅壁画都毁于火中。如果能有大幅壁画的话,那感觉一定就是进入到了一个放大版的敦煌盛唐第45窟一样,绚烂多彩的佛光如千灯烛照。
        金堂的主体,就是释迦与胁侍的“一光三尊”(即一个光背,以如来为中尊,左右各有一菩萨为胁侍)的青铜造像,完全一派晋代佛教造像风格,在洛阳石窟与青州石刻方能感受到此风的遗存。主座释迦面部呈四方形,带着一种古拙而神秘的微笑,对称式的衣纹如花朵般盛开,呈现为桃形的背屏颇为巨大并直接与佛像相连。释迦两侧分列两尊菩萨,脚踏莲花而立于花梗之上,佛衣飘飘而辅佐释迦左右。再两侧的后方,则是吉祥天母与毗沙门天的造像,前者的发射状背光与后者的火焰式背光都非常独特。
        在整座佛坛的两边,还分有两尊佛像作为陪衬。其中一尊同样施无畏手印的药师佛,尽管是白凤时代的拟古之作,但是它所表现的阴柔,却与主尊的刚劲形成了对比。日本最早的四个天王彩雕则分别守护着佛坛四方,他们各个威风凛凛,将肃穆与静穆的宗教氛围烘托了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晋唐风格的一个完整佛坛原来竟如此呀!真是大开眼界!
        黄昏来临,经过了一条常常的奈良小路,来到了著名的招提寺。这可是中国唐代高僧鉴真和尚亲手兴建的寺庙,建造于天平宝字三年(759年),它是日本佛教律宗的总寺院,更是中国盛唐建筑之风的重要遗存。
        刚进山门,黄昏的日光就倾泻在面前的金堂屋脊上,这就是被誉为日本天平时代的“最大”与“最美”的建筑,秉承了盛唐的建筑格局。我从未见过如此“大气”的建筑,因为整整个屋顶的宽度与建筑主体的宽度正好是1:1,如此宽广耸起的屋顶无论盖在哪里,都会有一种压抑之感,但这座金堂却既气势雄伟,又轮廓秀美。这座盛唐风建筑的T型屋顶,如此古朴、稳重、庄严而雄健,将秀美与尊严两种美学结合了起来,只有有如此气度的唐人才能完成这样的杰作吧!
        说到唐风,就不能不说到日本人的模仿。在金堂后面的讲堂,还有两尊毫不起眼的小雕塑引起了我的注意。金堂高3.7米的主佛主佛卢舍那佛像,及其两侧高5.36米的千手观音佛立像和高2.03米的药师如来佛立像尽管高大,但却欠缺美感。倒是在讲堂所见的一尊雕塑气韵贯注,但旁边的一尊仿作却了无生气,看到文字说明方知,生动的那尊是中土师傅所做,后尊则是日人仿作,看来将“唐风”转为“和魂”需要历史的积淀。
        尽管无法瞻仰御影堂里那尊鉴真的那尊干漆造像,还有堂中日本著名画家东山魁夷为御影堂绘制的68幅屏障壁画,既然意境深远的《云影》、《涛声》与《瑞光》,还有描绘华夏的《黄山晓云》、《扬州薰风》与《桂林月宵》,但毕竟到了堂东去瞻仰了鉴真墓。据曾看过这些壁画的日本友人讲,看到壁画开合时的光影流动之间,你会觉得那些海景迷离得如梦幻一般。从鉴真墓的小道走出来,身边的光都退却了,只剩下石灯在为你引路。尽管这里植满了有来自中土的松树、桂花、牡丹与芍药,但是却仍是一派日本风情。
        接着暮色,走出昭提寺,仍在不舍地屡屡回望那金堂的屋顶,后来才发觉,真正使我留恋的,仍是内心中的“唐风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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