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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美呀,请停留一下!

发布: 2014-6-05 17:39 | 作者: 金惠敏



        ——于会见九月画展导论

        Verweile doch, du bist so sch?n!  
        “你多美呀,请停留一下!”
        德国大文豪歌德因创作了长诗《浮士德》而永垂不朽,其主人公浮士德因于弥留之际讲出了这句话而无限地延长了其生命!于是这也可以说,歌德是因着浮士德的这句话而一劳有逸地让读者记住了他的名字。或许不算夸张,德国文学也是由于这句话而由“民族文学”一跃成为“世界文学”。所谓“世界文学”就是进入资本主义现代化或全球化之进程的文学。
        事情的原委简单说是这样:浮士德一生孜孜以求、自强不息,但他所有的努力和尝试都以失败或不能满意而告终,唯有最后在仿佛听到其治下人民改天换地的劳动喧嚣和铿锵时才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满足:“你多美呀,请停留一下!”
        歌德称,这是“最绝妙的瞬间”。这瞬间如所周知即是他所铸造的那一著名的浮士德精神范型:“要日日不息地去开拓生活和自由,然后才能配作自由与生活的享受。”个中要义乃开拓与进取。然俗人不察,以为浮士德精神就是歌德的全部。其实,对于改天换地的所谓“现代性工程”,对于佩戴着“自由”和“生命”美名的启蒙理性,歌德也是心存疑虑的,且这种疑虑就蕴含在其措辞“停留”(verweilen)本身。从其德文形式上可以辨认出来,“停留”是对结构化时间的破除,是对永恒的暗示。我们知道,一切劳动和创造及其意义都只能建立在时间之上,如海德格尔所言,生命的意义在于“向死而生”,但时间的特点又是转瞬即逝、自我否定。“停留”于一个反面指示了时间的“瞬间”特性及其自我否定性。借魔鬼靡菲斯特之口,歌德承认,那“最绝妙的瞬间”也是“最后的、糟糕的、空虚的瞬间”。他意识到,一切在时间轴线上的劳动和创造都终将化为乌有,归于虚无。得之于时间的一切迟早要还给无情的时间。歌德陷入一个不可解脱的悖论:一切丰功伟业需要时间意识、时间限制,而一切丰功伟业的极致却是去时间化和永恒化,即自我取缔。歌德心中有天使,也怀揣着魔鬼,但天使与魔鬼并非两物,各自独立。它们本属一物,一体而两面。 
        面对于会见教授所创造的大地上的劳动、建设场景,就其绘画性层次上,我们大概也会像老浮士德那样在内心里发出高山仰止般的惊呼:“你多美呀,请停留一下!”但如果我们只是感动于这样的“美学”场景,只是“美学”地观赏于会见的绘画,那么这有可能是恰恰违背了画家的初衷和个性。于会见是“非美学”的,像海德格尔那样,是“反美学”的,也可以说,是“反艺术”的。依海德格尔之见,自“美学之父”鲍姆加登以来,“美学”便开始逐渐堕落为“现代性工程”的附庸或帮凶。于会见要“停留”这种“美学”,要“解除”(undo)这种“美学”,要把这种“美学”从其“时间性”中解放出来。他雄心勃勃,风骚霸气,挥巨笔如枪,势将时间在大地上的一切“杰作”——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垃圾、不祥之物、对有生命的大地的涂炭和屠戮等等——尽行驱除,期以恢复无时间无空间的、无以言致的崇高。“反者道之动”。由此说来,于会见是当代的靡菲斯特,一个伟大的虚无主义者!
        中国圣人老子曾告诫我们:“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说,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以自然为法。虽然如浮士德在时间中的劳动是人的命运,但这命运应该是人的生命的自然发生、展开和如鲜花般的绽放。老子举荐“人”与“地”、“天”、“道”一起为“域中四大”。但让人感到大惑不解的是:从来就反对人为世界的老子何以竟将“人”列为“域中四大”之一?须知赤子非“人”啊,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其经过社会和符号的教化和锻造。这样的“人”岂堪为“大”?以往的注经家多会打圆场说,“人”之为“大”(道)以其“法自然”耳。今日的一切生态学者大都在“自然”面前却步。他们未能看到,“自然”也有“法”“人”的一面,也有类人的一面。这不是康德意义上的“人为自然立法”,而是说自然也有一个生长、表出的环节,虽然是魏晋玄学家如洛阳郭象所说的“自生”,但毕竟是要“生”出来、表现出来的。而生出、表出的典范则是“人”,人创造了语言、技术、社会制度与规范、意识形态等“象征秩序”。不过话要说回来,这样的象征秩序又必须合于自然。于是我们看到,“域中四大”形成了一个环圈:从人到地、到天、到道,而后又从道和自然开始,进入人而继续循环。这是“自然”的循环,但也是“人”的循环,即有发生、有表出、有人为。 
        面对技术的世界,我们一方面需要“人法自然”,另一方面也应认识到“自然法人”。完整的生态主义不偏废于其任何一面!于会见作品的第一要求显然是“人法自然”,但在其将人归属于自然、隐于自然的同时,他还能够将此自然之思展示出来,展现给我们。这是否说明,他也是将“自然法人”的一面考虑了进来?歌德、海德格尔是考虑进来了,于会见当亦不后于先贤,否则他哪里会奔走“展览”?哪里会欣欣然于“展览”这样一个充满悖论的标题?
        “你多美呀,请停留一下!” 
        于会见的眼神是忧郁的,但此忧郁中还放射着美的光芒!
        于会见的绘画是冷色的,但其间也有温暖人心的热气在氤氲升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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