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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兩篇

发布: 2014-5-22 16:02 | 作者: 葉子鳥



        <十七歲,拾起碎>
        
        黑:一張病床,躺著一只胃,一瓶安眠的藥罐卡住。它滯留在被審判或被驅逐的夢境;無止境的溺,無止境的沉,無止境的深……它該是一只被切割的瘤,沒有容器該吞下釘刺碎裂;火的融鑄,被導尿管澆成卑微的形下軀體,癱在病床;點滴滴滴答答成液態的沙漏,她被還原成元素,一點一滴地流失……
        紅:漲紅的雙頰,血的胭脂;扣不住,心跳的怦然。雙唇的受體,吐納舌齒的密語,樞紐身體的開關,有電波流過。黎明之前含著一顆晶瑩的朝露,隱沒於行旅的無心步伐,陽光亮而刺眼,一切開始蒸發成更細微的呼吸。
        橙:奪窗偕影而出,再也不想吐露半截前傳,沒有一只合適的空杯,他們都斟滿假的眼淚。影子在秋千上搖晃,人在樹下兀立。一地的草開始奔跑,她被推至崖的盡頭,墜成一張待解的拼圖,影子黏合它們,一塊塊黑的空白;早起的夕陽,拋預言的魅影,她起身攀爬……
        黃:沿著文字的脈,她閉眼摸觸,一條條歧路有著心的風景。她流連臨摹,把自己的血管順流服貼,終於嗅到相同的血脈;微血管一一開成花的圖案,拓印出痛的青春刺青,裂出希望的笑。
        綠:鏡頭前的她的存在的僵固把鏡頭當成自己的眼睛,不鏽鋼門反射出的扭曲形體被攝入皺紋學習景深。該是背景模糊請放大眼睛,該是主體清晰請瞇起雙眼,學會三角點的面,當呈現得計量一張相紙的框,一切都必須解體,解放苦難的同類們,讓風進入眼睛,一粒沙裡的世界,有一整片森林沙沙沙……
        藍:一葉葉的百葉窗透藍,繩索調整光線辣辣地篩入,微塵紛飛;看不見也看得見,無孔不入亂穿而刺,被餵養的空間吃下光,吃下影。維度切割成數字,一不是一,二不是二,三不是三……她被迫承認時間的流質,被交媾成一具現下的胚胎,繼續長大並且不承認星座。
        紫:她的纖毛已然成形,誰也不必舔誰,她順理自己的汗腺,那些費洛蒙狠狠地散熱,有一些沼氣開始引火燃燒,所有的能量都帶著一股特殊的氣味,在引爆之前必定歸零,讓指針傾斜至17的數據。
        白:一片銀白沙灘浪來浪去,月揉撒瓣瓣餘波光影。她任天地書寫,潮來潮往,潮來潮往;一顆顆凝視的泡沫,離海岸線,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夢遊愛麗絲>
        
        愛玉夢遊仙草,布丁夢遊豆花,紅豆變身綠豆,綠豆發成芽。
        你就要跟著兔子跳進兔子洞進入奇幻世界了。
        一口深井,直達地球的中心。
        「喝我!」這個迷人指示的誘惑,讓軀體逐漸縮小。她哭了。「夠了!我建議你馬上停止哭泣。」
        她分飾兩角奉勸自己。哭與停止哭的自己。
        「吃我!」如果可以回復。她又吃下那塊蛋糕。而她到底變大?抑是變小?界限顯得如此模糊,忽地她又變大了,忽地她又變小了。她的淚積成一池水塘。如果在自己的淚裡泅游,會嘗到鹽份嗎?淚是苦的嗎?說不定是甜的!淚是帶著海藍的憂鬱嗎?說不定是深山的甘泉之露,經過多少沉積岩的篩濾,顯得如此清透。「如果我已經不是自己的話,那麼我該問問:我到底變成誰啦?啊這真是一個難題呀!」
        她該與老鼠(mouse)對話?還是謬司(muse)對話?老鼠對她探了口氣,說道:「我的故事(tale)漫長又悲傷。」她疑惑的看著老鼠的尾巴(tail)說:「尾巴的確很長但為何悲傷呢?」是的!每個人都有一條很長很長的尾巴藏在衣擺下。
        黛娜是她的一隻愛貓,她老談牠,從未現身。普魯斯特說:「愛者總在暗處中」(Lover in the shadow),在余德慧《詮釋現象心理學》裡,有這樣的詮釋:在人背後巨大陰影的愛者,這愛者,或是存有整體,基本上是不現身的,亦即愛者處於無名狀態,但它卻在任何一個瞬間的遭遇裡,立刻出現非常有意義的東西。又海德格認為:語言本身會佔領存有者的某些領域,因為人在歸屬某個區域的時候,他會搜集。
        「毛毛蟲問道:『你是誰呢?』
        『我現在也說不上來……今天早上起床之前,我還知道我是誰,但那之後,我已經變了好幾次樣子了。』她答道。」
        她告訴毛毛蟲,牠自己不也會變成蛹,然後蛻變成蝴蝶,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毛毛蟲竟然說一點也不!而且輕蔑的說:「你──你是誰呀?」「我希望可以變大一點!」「那可是非常適當的高度。」毛毛蟲站起身子挺起腰,牠正好三吋。「可是我不習慣變這麼小。」「你會慢慢習慣的。」
        她摘下被指示的不清不楚的蘑菇,到底吃哪一朵可變大?吃哪一朵會變小?結果先試試右手邊的,她竟無可救藥的再度縮小,小到就要不存在了,急忙咬左邊的蘑菇,她才又一吋一吋的復原。可以嗎?恢復原狀?受傷了,ok绷貼一貼就會好?人老了,擦一擦玻尿酸膠原蛋白就會變年輕?路陷了一個坑,補一補又可走過去了……這世界何等瑰麗與奇幻啊!
        她帶著她正常的身軀抱著一個小孩,「對自己說:『如果牠是一個孩子的話,長大以後一定醜得不得了,可是牠是一隻漂亮的豬。』」如果角色可以自訂,到底想成為一隻漂亮的豬,還是個醜的不得了的人呢?赤郡貓問:「那孩子怎麼啦?」她說:「牠變成豬了。」「你是說豬(pig)?還是無花果(fig)?」
        時間總是停留在下午茶時間。那些週而復始的每一日,總是同樣的面孔,同樣的街道,同樣的公車站牌,一群人在等待秒數的紅綠燈下:……12、11、10、9、8、7、6、5、4、3、2、1、0,被迫的無盡等待,茶杯裡的風暴(A storm in a Teacup)?白兔、帽子師傅、她,他們對時間爭論不休,「她說:『可是我知道在我學音樂的時候,拍子要打在時間上(beat time)』」。所以我們來「打」時間,這個無情的巨人,像一張網般地籠罩,打他!打他!「帽子師傅說道:『你就不會說浪費「它」,而是說「他」。』」
        王后解決各式疑難雜症的方法只有一種:「砍掉牠的頭!」她頭也不回地這麼說。真是乾淨俐落的暢快,「砍掉自己的頭!」如果腦子裡盡是一些糾葛的思維就砍掉自己的頭!然後像用紅鶴打槌球一樣把它擊得遠遠的,再去尋找自己的刺蝟。
        獅鷲說:「為我們說說你的冒險故事吧!」她怯生生的說:「我不需要說昨天和前天的故事,因為和那時比起來,我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你解釋解釋這句話甚麼意思。」假龜說。「不!不!先講故事。」獅鷲不耐煩地說。她就從第一次看見白兔開始,然後掉進一個洞裡……王后說:「砍掉牠的頭!」她說:「誰會理你呢?你們不過是紙做的撲克牌罷了!」此話一說,撲克牌全飛了起來,紛紛落在她的身上,她既驚訝又生氣,尖叫的用手去拍打它們。卻發現那些撲克牌變成落葉紛紛跌仆在她身上,而她像赤郡貓一樣漸漸淡出……漸漸淡出(fade out)……,她也化成落葉,嚮往鳥的飛翔。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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