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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裤

发布: 2013-7-11 18:07 | 作者: 戴璞



        瓜农不依不饶起来,他说了句风凉话,难怪儿子敢明目张胆的,都是他妈的老子在背后教的!
        这方圆十里地,小孩子多着呢!丢了瓜就跑到河东街,来兴师问罪,真是欺人太甚!
        老子丢了瓜,来此捉贼,却碰上了你这号浑人,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以往的事情,老子心知肚明,要不我,一件一件数落开来,给某些人提个醒!
        够了!黑子父亲的脸真像块煤炭。
        够了!!居委会主任也发怒了,不过他走到黑子父亲身边时,语气变软了,我好不容易把火熄灭,你倒好,浇上一把油,还有完没完了啊!
        有完没完的是他,如果他态度稍微好一些,老子可以把这条鱼送给他,算作同情,现在可好,王八认准了道,转不过弯来!
        够了!主任骂着黑子父亲,没人说就是他们四个偷了瓜,至多也是个嫌疑,太小肚鸡肠了。
        瓜农迟疑片刻,走到我们三个面前说,没偷瓜就游到河对岸去,老子这一回倒要看看是谁在说谎!
        能不能游到河对岸去,我心里很忐忑,害怕体力不支。黑子站在我们三个面前,对瓜农说,他们三个小,游了个来回,肯定游不过去。
        还是承认了吧!瓜农得意洋洋了,瞥了一眼黑子父亲。
        我儿子我当然让他游,别人的崽,我做不了主!黑子父亲命令儿子说,你游到河对岸去,游不回来,就当我没生过你这儿子!
        主任想看看我父亲和另两个的家长在不在?像一条蛇钻进人群中,这时候瓜农的语气充满了火药味,他说哪个没游就是偷瓜贼!主任其实猜测到了我们三个伙伴的家长回避的原因,他们来了也无济于事,告饶只会无法抬头。
        我转过身,冲着他们两个说,游,谁怕谁呀!见我紧跟上了黑子,他们快步追过来。我,每每想起此景,就如同看见了四个完全陌生的只穿短裤的瘦骨嶙峋的男孩,钻进阳光里,义无反顾地下河,在波光粼粼中,艰难而费力地挥动他们的细胳膊。
        我回头看见码头上站满了人,黑丫丫的一片,乌云样,飘在我们四个的身后。
        我们上了河中央的沙洲,迎着凉爽的风,惬意地踩着欢快的沙砾,忘记了心底里的忧伤,因为在这儿,除了河风和细浪,没有别的,水浸到腰际时,才想起,我们必须游到的目标这个城市的堤岸,它还远着呢,在波光粼粼的后面,若隐若现得非常不真实。
        我们踏着落日的余晖,回到了河东街,踩着踏实的地面感觉很舒畅,我们谁也没述说在游的过程中那种刻骨铭心的艰难,它顷刻被我们抛在了脑后。街面上只有我们四个的家长,除了黑子父亲,其他人的眼泪水,尽在眶里打着转。
        第二天的我们,依然只穿着短裤,聚在了一起。我们相互问了问,谁都没受到严厉的斥责,可是都被剥夺了泅渡赣江的权利,当然我们,打心眼里不喜欢游这么远,上一回死里逃生的横渡,我们都记忆犹新,所以我们打消了去沙洲继续网河里鱼的念头。不过黑子说,我再也不网鱼了。我们问为什么?他回答说,不想再记起昨天的情景。或许他年龄上比我们大很多,才烦恼事情多过我们吧?既然他没了这个念头,我们理应也没了这个念头,我们乐呵呵地,屁颠屁颠地,跟着黑子,四处兜圈地闲转。
        在中午的时候,我们被一阵激烈的嘈杂声惊扰住,我们原本想在屋子里睡个午觉,把象棋、扑克推向一边,纷纷躺在凉席上,美滋滋的睡个囫囵觉,现在,激烈的嘈杂声像个榔头,把我们的瞌睡敲碎了。我们竖起耳朵,黑子说,是在打群架,嚷嚷声、斥骂声,还有别的什么声音。
        我们没敢走过去,远远地看着,害怕沾染上无缘无故的麻烦。在远远的街口处,聚集了好多人。我敢保证,河东街的人都涌到了那儿,黑子说。还差我们四个,我诙谐说。黑子似乎没听见,继续说,他们是在看热闹,因为这是一件无关乎河东街人的事情。你怎么这么肯定?我看着黑子问。但我立即相信了黑子,河东街居委会主任,根本不惊讶那群人,他拎着桶,从家里出来,径直地走向码头。
        走!黑子挥一挥手,我们立刻跟上他。渐渐的,我们明白了是一回什么事情,再加上看热闹人的补述,和一些信誓旦旦保证说亲眼所见目睹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我们完全能轻易想象出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
        终于,我们挤了进去,看见昨天那个瓜农,手里紧紧拽着一根粗绳子,它的另一头捆绑在一个看上去跟黑子年龄差不多的男孩手臂上,他万分痛苦的注视着四周,我猜可能是双手反捆在后背的缘故,如果不是穿着了短裤,真像一只被擒住的猴子。我看见他的脚后跟,黑不溜秋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相称。不过有人说,这个人兴致勃勃地描绘说,瓜农追赶这个偷瓜贼,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扁担,甩过去,砸在了他的后脚跟上,可惜,没砸到他的腿!
        我仿佛看见瓜农闪着寒光的眼睛,它紧紧地锁住那个蹑手蹑脚的人,瓜农这一次带了几个农民,他们显然参与过抓捕,其中一个,眉飞色舞说,其实我老早就看见了,这小子还犹豫了一阵,他钻进瓜田,以为静悄悄,根本没看见我们几个正张网以待,我们守住了四个方向,只等他伸手去摘,便大声喊着喊着抓贼抓贼!
        果然,他惊慌失措,跑得真快!但怎能跑得了我手中的扁担?瓜农显得很不屑,他发出了嘲弄声,并抱怨说当初手里拿着的是锄头就好了,砸死这兔崽子!瓜农的表情突然有些失望了。
        如何处置他,已经游行了几个地方,可是这鬼天气,会热死人的!瓜农同伴的抱怨却转换成一个新问题,该如何处置他?很难达成共识,因为偷瓜贼是从河对岸游过来的,身无分文,总不能打断他的腿吧?
        真想打断这小子的腿,瓜农嚷嚷起来,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游过来偷瓜吃!
        有人建议,捆他一天一夜,就捆在瓜田,喂喂蚊子。
        不行,捆他一个晚上,出了人命案,谁来担当?说话的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那就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仍然有人不同意了,他说你手脚没轻没重,况且他一副饥肠辘辘样子,万一经不住,谁来吃官司?
        打又打不得,捆又不能捆一个夜晚,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瓜农很愤慨,他的眼睛盯在了偷瓜贼的短裤上时,表情严肃起来,郑重其事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教训一下这个贼,他不是还有一条短裤吗?老子我就吃一回大亏,拿他的破短裤赔偿我辛辛苦苦种的瓜!这个办法没人反对,却博得围观者一阵哈哈大笑,似乎已经看见了偷瓜贼一丝不挂的无地自容的羞愧窘迫的模样。
        偷瓜的男孩当然会挣扎,但他的手越挣扎,越给他带来巨大的疼痛。瓜农的同伴一左一右摁住男孩,使他无法动弹。瓜农大踏步地走到男孩跟前,用力一拽,短裤滑到了他的小腿上,瓜农的力气很大,他一只手抬起男孩的双腿,另一只手唰的把短裤,剥掉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瓜农不是在扒短裤,我想到了前几天的捉青蛙,黑子剥去青蛙皮的那一刹那。此刻我,很难受,有点儿想呕吐。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声、讥笑声,和尖笑声。
        瓜农把剥下的短裤,扯成几块碎布,丢到了一副无奈样子的男孩身上,紧接着他们丢下这个捆住的偷瓜贼,像得了凯歌的将军那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排成一队,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见黑子走过去给那个男孩松绑,觉得无趣,渐渐地散了去。
        你跟我去吧,黑子说完领着他,领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偷瓜贼,从我们面前默默走过,他们一声不吭地进了黑子家,没过多久,那个偷瓜贼出来了,他穿了一条很难看的短裤,但我一眼就瞧得出,他身上的这条短裤,跟黑子穿着的一样,都是黑子父亲穿不下的旧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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