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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裤

发布: 2013-7-11 18:07 | 作者: 戴璞



        整个盛夏,我们四个伙伴,只穿着短裤,光着瘦骨嶙峋的膀子,在河东街招摇过市,穿梭在我们的无穷乐趣当中。我不知道别人的眼中,这是一伙什么模样的小孩?一个十五岁的大男孩总是领着三个还不到他肩头高的伙伴,四处浪荡,他们穿着短裤,只是关心树梢的知了、草坪上扣着谷粒的簸箕、河中央沙洲的渔网,以及沉浸在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当中,乐不可支。他们每一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但顶着炎炎烈日,泅到河中央的一片沙洲上,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他们在沙滩嬉戏够了,就并排坐在浅水中,注视河对岸的城市,猜测或胡诌城市里的美好和丑恶,憧憬一些被他们肆意描绘的美丽图画。这天,一阵沉默的黑子建议说,敢不敢游过去?他看着那三张惊恐不安的脸又说,游到对岸,看见没?那儿有一排码头。他们沿着黑子比划着的手望去,脸上都惊叹不已。由于害怕被瞧不起,他们不敢胆怯,就鱼贯地跟着黑子,涉到水深处,开始了泅渡赣江的壮举。
        我敢肯定伙伴们也筋疲力尽了,黑子游在最前头,动作却显得很笨拙,我和另两个,仿佛被遗忘的可怜虫,与其说游着倒不如是在水里艰难地挣扎。太累了,我上了岸仍然觉得是在水中,我们都喘着粗气,望着码头,听后面的车水马龙声,然后共同转过头,沿着河堤,默默朝上游走。我能想象出,四个只穿着短裤的男孩,双臂仍然处在悬浮状态,似乎有一个力量,将他们往上提,所以从远处看,他们整齐的走姿,就如四个木偶,在烫得冒火的河堤上,快步走。
        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当黑子说可以了,他们才停住脚步,他们三个挺信任黑子,黑子有十五岁了,而另三个只是八、九岁。黑子像模象样地看着河中央的沙洲说,在这儿下水,顺着江流,就不用费很大的力气,黑子看了看自信点着头的同伴继续说,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游回到我们坐在浅水中的沙洲位置。
        由于我们走足了路,从上游缓缓地漂,慢慢地游。在水里,都挺轻松自在,我喜欢仰躺在水中的漂浮,手和脚只是微微地划动,整个身体就呈现平躺的状态,仿佛我们四个已经睡在了天空中大棉花团一样的白云上,就着风,飘向远方。
        我的脊背触到了浅水下的沙砾,立刻站起身,黑子和另两个正美滋滋地睡在浅水里。他们被我的吵嚷嚷弄得跳起来,但都顺着我手指方向,注视那颗水里的脑袋,我快步来到黑子身旁重复了嚷嚷,有一个人游了过来!
        黑子用教训的口吻说,别又嚷又指的,我眼没瞎,看得清清楚楚。
        黑子有了防备之心,使得我们三个感到了恐惧来袭,这时候黑子纠正刚刚他说的话坚定起来,那家伙不是来偷我们下网的鱼。
        你怎么肯定他不是偷我们下网的鱼?我们三个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傻啊,他这么能游,几乎直游过来,不可能游到沙洲。黑子注视着水里的脑袋,还远着呢,况且他是一个人,而我们有四个,他才不会傻,游过来找倒霉啊!
        黑子的语气让我们三个会心一笑,频频点头并应声说,胆敢偷我们的鱼,就揍扁他,对吗,黑子?
        黑子没搭理我们,他走到沙洲的高处,眺望那颗水里的脑袋,直到那水里的人,上了岸,迅速地消失在了密集的林子内。
        黑子的猜测没错,那家伙就是冲着林子外边的瓜地,我们提着网到的一条鱼,登上岸,看见街道上聚集了不少人,那个附近村子的瓜农,正破口大骂,他一定认为是河东街的小孩做了这件戳脊梁骨的贼事。瓜农眼一亮,用手指着我们,似乎黑子手上提着的不是鱼,聚集的人立即望着这四个只穿着短裤的男孩,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指责,似乎我们,正赤身裸体。黑子再次叮嘱说,问什么,我们也不能乱讲。这时伙伴中的一个重述了黑子在登上岸那刻向我们说过的话,附近村子里的瓜农,没一个好人!
        瓜农提着锄头,嚷嚷着你们这些偷瓜贼地向我们走来,他准是把黑子手中的鱼看成了瓜,直直地盯着它就像看见了赃物的意外惊喜表情,挂在了气势汹汹的瓜农脸上。紧跟着瓜农的看热闹人,迅速把我们和瓜农包围起来,然后等待着,想看一出好戏地睁大眼睛,期待着出彩的部分。
        黑子的父亲是唯一一个围观着的我们伙伴的家长,他闻讯赶来,钻进了人群,他从人群中钻出来先冲着瓜农一笑,再走到儿子面前,用陌生的表情打量着黑子,也用这种表情逐一看了看我们三个。黑子,你他妈的都十五岁了,还成天跟在这几个没长毛的鬼混在一起,羞不羞你呀,竟然做出偷人家瓜的伤天害理的丑事!叫嚷嚷的黑子的父亲,内心里似乎藏着深仇大恨,语气和脸色都挺吓人。
        我们见识过黑子父亲的蛮狠,他将黑子吊在家门口的大树上,眼睛里闪现恶狠狠的光,瞪着倔强的黑子说,你做什么事情不好,非要偷!黑子大声回答,我冤枉!这声音仿佛来自古代的刑场,刺痛耳膜。如果手上有根皮鞭,黑子父亲准会狠狠地抽在儿子的背上,而黑子像一根悬挂的木头,晃晃的垂吊在大树上。所以我们三个担心黑子父亲的火爆脾气会突然窜上来,做出超乎寻常的可怕事情,就齐声说道,我们一直待在沙洲上,这是我们网到的鱼!
        瓜农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狗崽子偷了瓜不承认,当家长的还处处包庇,都好意思啊?他妈的都是一窝贼!
        黑子父亲的脸色很难看,像一块煤炭,他做了亏心事似地没敢看瓜农的脸,气哼哼走到儿子面前,大声质问,偷了没?黑子回答说没有偷,我们就在沙洲收网。这时瓜农发出了嘲笑声,骗谁呢?收网能在水里待一个下午!黑子立即反驳说,收网是不需要一个下午,但是我们没有偷瓜!我们三个这时候大声补充了一句,我们游到了河对岸!
        你们真的游到了河对岸?黑子父亲看着我们三个问。
        黑子父亲从我们坚定的目光中相信了黑子的清白,相信了我们没有去偷瓜,根本没有在河边慢慢地吃完后再去收网这回事。黑子父亲对瓜农说,他们没有偷瓜。
        没有?瓜农觉得也受了一场莫大的戏弄,他掷地有声说,瓜就是被人偷了,在这儿,除了几个小孩,没别人,除非是你们河东街的大人手脚不干净!
        瓜农的话激起了众怒,斥骂声此起彼伏,纷纷扑向了这个瓜农,他像被人围困住的野兽,凶狠又惶恐,准备随时张口咬人。
        大家见瓜农只黑着脸,呆呆的样子,打算散了去。但瓜农大叫了一声,他显然迈不过被人偷了瓜却招来一顿奚落的委屈,像个神经病突然地暴跳如雷起来,他扯着破铜锣的嗓子喊骂道,难民街没一个好东西,以为难民街改叫河东街就真成了这儿的人了吗?偷了老子的瓜不承认,流民的贼性是改不了的!
        居委会主任一直围观着,这时候他待不住了,走出人群,他说,事情可能变得更糟糕。他相信瓜农所说的将怂恿附近农民,来讨回尊严,讨回他的瓜被人偷了的代价!居委会主任语重心长地劝瓜农说,消一消气,天塌下来了的事情,也有商量解决的办法。
        瓜农可能天生害怕是一官半职的居委会主任,他心怯了,不再激动了。瓜农一副受了巨大委屈的苦难表情说,主任,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等到瓜长熟了,却没料到被这几个兔崽子偷了不少,气人不气人啊!偷了瓜不承认,还找借口说游到了河对岸,这种谎言只能骗一骗傻子们!
        主任走到黑子父亲面前,用极度失望的语气数落他,你是一个大人,你别像他们几个,那样天真!他们说没偷瓜,你这当爹的就相信没有偷,可事实是人家的瓜被偷了,难道是我们这些河东街居民做了这样下三滥的事情,只要用脑子想想,一目了然嘛!主任走近瓜农,继续说,小孩子偷瓜就由家长来赔,你也别火爆爆的,说什么难民街的流民是贼性不该的,前几天我到公社开会,你们大队书记也在,他在会上就说得很好嘛,和睦相处,共同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努力奋斗!
        主任的话,像千斤担,压得瓜农的表情如同木偶人,一愣一愣的,惊跌在主任的话语里,出不来。看得出,瓜农就怕官腔,这会儿他结结巴巴说,我也不想,不想把事情,弄成这样,我也知道,小孩子偷了几个瓜,不必太较劲,从今往后,你们做大人的,把自家小孩子管紧了,我这几个瓜被偷,就当是烂在了田里。
        你的思想很开明嘛!主任笑嘻嘻握住瓜农的手,一本正经说,被偷的瓜,我肯定会督促他们赔上。主任鹤立鸡群地打量人群,认认真真环视居民们后,慎重其事地说道,小孩子偷瓜的事情,已经得到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大家散了吧,回去把孩子管紧喽,别再给我添乱!
        瓜到底是不是他们四个偷的?还没能确定,主任你就让人散了。黑子父亲说着说着来到我们三个面前,他知道我老实,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们真的游到了河对岸?
        黑子抢过我的回答说,是啊!
        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黑子父亲恶狠狠地看着儿子,老子没问你,你他妈的就别打岔!
        黑子父亲得到我坚定的回答,笑嘻嘻来到儿子面前,拿过他手里的鱼说,我们回家煮鱼吃,老子这一回高兴,你小子他妈的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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