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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两则)

发布: 2012-11-15 15:10 | 作者: 翟敬之



        故乡的雪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冬天,倘若没有下过几场像样的大雪。那么,这个冬天便意味着是个遗憾之季了。
        雪是冬天的标志,尤其是漫天纷飞的大雪。我一直这样认为,就像风是春天的标志;雨是夏天的标志;夜晚是秋天的标志一样,雪是最有资格作为冬天的标志的。这倒不是我个人的偏爱,而是有古今中外文人骚客笔下的文字,是可以充分的作为佐证的。
        我爱冬天的雪,尤其是故乡的雪。
        我的故乡是地地道道的黄土高原的晋南农村。故乡的一年四季,犹如四个性格各异的季姑娘轮流更替着。当性格冰冷的冬姑娘,带着她暴糙多变的脾气来到生气十足的人间。这时,大地就会变成遍地的枯寂,就连昔日爱穿着打扮的各种树木们,也都恋恋不舍的把自己艳丽的花衣裳给藏了起来,生怕被冬姑娘抢了去似的。地头渠边的草丛们,也早早的收拾了行装,留下被风吹的干茸茸的躯干,钻到能够保护自己的地表里去了。大田里一畦接一畦的冬小麦,也一丛丛的耷拉着脑袋,像是被谁架了牛马拉着碌碡,平展展的压过了一般,没有一点儿生气。
        农家小院里的麻雀们,一大清早的就站立在凛风中的屋檐上和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鸣叫个不停,这些一年四季从不迁涉的生灵们,似乎打心底里就不怕冰冷的冬姑娘发脾气。
        村子里有名的人烟窝——泉门子,大晌午的迎来了,头上裹着毛兔手巾的老汉和迈着八字小脚的老婆婆。坐在马扎子上拄着拐棍的村夫老妪们,像聚会似的来到这里结群的晒太阳。这些颐养天年的老者们,抬头瞅瞅挂在天上的那轮,能给大地万物带来温暖和光明的老太阳,唏嘘着,抱怨着今天的太阳不怎么暖和。这时,你保不准就能听见老汉们“呼噜呼噜”吸水烟的声音。历尽沧桑的一双粗糙带茧的老手,握着白铜水烟壶,一撮一撮的碎烟末,被熟练的装进了烟锅里,“喷儿”的一壶接一壶的吸着。点烟用的香枝,随着馋嘴的老汉们一口接一口的连续吹气,一缕缕漂浮的青烟,随着忽明忽暗的火点,弥漫到广阔的空气里去了。舒坦的老汉们,用装水烟的老手,捋着那不知留了多少年的山羊胡,在初冬不太冷的天空下,晒着不太暖和的太阳;一双双呆滞的眼睛,无神的凝视着远方,不知是沉浸在昔日的往事中,还是在想着什么心思。
        
        爱唠叨的老婆婆们,三五成群的闲聊着。这时候如果你驻足仔细的听一听,不准就会听到她们的议论,一个个窃窃私语的样子,说出来的每字每句却及具有底下传播的诱惑力。诸如什么谁家的媳妇不赡待老人了,谁家的男人做了乌龟戴了绿帽子啦等等。总之,在老太太们掉了门牙说话漏风的瘪嘴里,总是有着永远道不完的东家长西家短。过完烟瘾的老汉们,在地上泯灭掉点烟的香枝,用细细的火柴梗清理着被烟丝烧的炙热的水烟壶,再用嘴对着烟嘴“呼儿呼儿”的吹两口,看烟锅是否通畅了。随后就会缓缓的站起已坐麻的身子,用一只老手习惯性的在后腰处捶上几下,那感觉别提有多舒畅了。这时,过完谝闲话瘾的老婆婆们,抬头瞅瞅已逐渐偏西的日头,也都不约而同的收拾起了马扎子,爬满皱纹的老脸上还遗有刚才痛快嘻笑的余韵。“老嫂子们,该回家吃饭了!咱们别不干活连吃饭都要娃子们叫唤!”一位年纪显小的婆婆提醒着大家伙。不远处的老汉们,也一个个心有灵犀般的收拾了马扎子准备回家。对面一位扛着铁钎的老伯,嘴里哼唧着五音不全的乱弹,一步步有节奏的向着这边缓缓走来,离远的就能听见他同这群晒太阳的老汉婆婆们,打着熟悉声音的招呼。老汉婆婆们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也就随同扛钎的老伯迈开了回家的步子。老伯说他是去地里浇冬小麦的,于是,爱操闲心的老汗婆婆们,就一个个争先恐后的问起了老伯他们自家孩儿的地是否挨着浇了,这时候就不准能听见抱怨老天不下雪的声音。
        故乡的雪,就是在冬日里晒太阳的老汉婆婆们的唠叨声中下起来的。这也难怪,民以食为天嘛!憨厚朴实的村里人,总是希望老天能及时的下场大雪来,这样就可以省下一笔灌溉冬小麦的银子了。于是,人们便在反复的唠叨声中盼望着,盼望着。这不,日子刚悄无声息的进入深冬,老天爷就像了解庄稼人的心思似的,一大清早阴霾的天空,便纷纷扬扬的飘起了庄稼人盼望已久的雪花。漫天弥漫着一眼望不着边际的冬天使者,白雾雾的一片,长着六个花瓣穿着一身洁白素衣的雪花儿,一片一片比赛似的,都争先恐后的飘落了下来。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位妙龄少女,正手里提着花篮,优雅的站立在天空中漂移的云朵上,挥舞着纤细的手臂,在向广阔的大地散放着飘香无暇的杏李花。此情此景,这不正是天女散花里所描写的景象吗!我不由的自叹了起来。
        
        雪花飘落到地上,打滚似的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争地儿,没怎么一会儿的工夫,整个大地就白茫茫的一大片了,迈开轻捷的脚步,行走在犹如薄纱一般的雪花上,就会不时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屏气聆听,真是回味无穷好不美哉!远处迷蒙的坡地上隐约的晃动着几个人影,透过扑面飘落下的雪花,向前走近几步,方才看清楚那是村东的几家老菜农,正在热火朝天的抢收着——冬天庄户人家赖以越冬的特晚大白菜。老菜农们冒着这盼望已久的喜气瑞雪,个个躬着腰,嘴里呼出白茫茫的雾气,谈笑风生的劳作着,这些被此年第一场大雪亲吻过的大白菜,就被一双双勤劳的大手,一棵棵的装进了早已备好的人力车。
        
        雪儿这一阵儿下的,是乎比前一会儿要大些猛些了。我孤身一人行走在田间小路上仰天长望,好家伙!漫天白皑皑的大雪千军万马般的向大地砸来,似乎有某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故乡一直有“鹅毛团(雪),下一年”的民谚,此时你就可以想象这雪下的有多么大多么猛。只是雪花砸在人的身上,不但没有痛觉,反而有一种湿酥酥的美感,当这冬天的使者——雪花,一挨着脸和脖子,就被温热的体温融化掉了,凉丝儿凉丝儿的,甚是美耶!感受着大雪袭身的快感,我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向迈进的步伐,驻下脚来眺望远处。远处的村庄和树木已被白茫茫的大雪,给统统的包裹了起来,一望无际的素白,没有一丁点儿瑕迹,这简直是一种天然创造的奇迹,此时我又不能自控的感叹了起来。旷广的田野是那么的寂静,当你静下心来,聆听那雪花飘落着地的声音,你就会被那“簌簌簌簌”的天籁之音所陶醉,真的,那是一种绝对超俗的极致享受。当我还陶醉在这可遇不可求的天赐福音中时,远出的村子里清晰的传荡出了悠扬的唢呐声,我知道这是“唢呐王”师弘又在吹唢呐了。嘹亮的唢呐声一阵儿激扬,一阵儿凄婉,犹如艰辛人生中的起伏跌宕,让颇经世事有心人听了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我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随着“唢呐王”的音乐气息向村子的方向返回了,我的步子伴随着时而变化的唢呐声的节奏,在一步步的接近着村子。
        如此悦耳动听的唢呐声,伴随着纷纷飘落下的雪花,这样的情景,在别的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因为“唢呐王”的吹奏技巧,是我们方远几十里甚至是整个县域里独一无儿的高手。这样的赞誉并不是对师弘老汉的恭维,而是有着充分的事实可以证明的,甚至在新编修的县志里面,也用不短的篇幅记载着老汉年青的时候,参加全县唢呐大赛的“一声长扬威震唢呐群手”的闻名事迹。所以故乡的人们对“唢呐王”的吹奏技巧总是赞誉有嘉,以致在一些重要的庆典活动中,如果听不到师弘老汉的唢呐声,总感觉到心头缺少什么似的,而且在“唢呐王”的身上,还一直传着他是中华音乐鼻祖师旷的后裔,不过这也难怪,因为乐圣师旷的陵园就在我故乡的小镇上。
        我心里继续回忆着关于“唢呐王”的所有故事,雪地上前行的脚步,不知不觉的迈到了村小学外面的大路上,我欣然回头一看,刚走过的雪路上留下了两行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足印,无意中给这满地的素白增加了几分点缀。躬下腰来仔细的看看脚印的深浅,就可以判断雪下了有多大,这是故乡庄稼汉们的经验之谈,现在试一试,果然很灵验的哟!这时,从一墙之隔的村小学传来了学生娃娃们齐声朗诵课文的声音。
        
        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在学生娃娃们稚嫩的朗朗童声中,不由的又让我忆起了我那无邪多梦的童年。
        童年快乐的往事,总是那么记忆忧新的储存在脑海的深处,有时还会萦绕于夜间的睡梦中,使我常常想念儿时的伙伴及那时的一些乐事来:
        记得那也是一个天空下着鹅毛般大雪的日子,那时候我们十二三岁左右,刚好是升入三年级的第一个冬天,当课间操的铃声刚刚打响,我们就急不可待的涌出教室门,为的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投入到那冰天雪地的大操场,去亲身感受被纷纷飘落的雪花素裹的爽感与什么都比不了的尽兴的玩耍。玩吗!那正是我们那个年龄段的天性,尽管外面的操场上有些冷,但却不是冷的厉害,故乡有着“下雪不冷,消雪冷”的说法,这却是对下雪天气温度的大致概括。此时,好动的我们就疯了似的玩了起来,什么堆雪人啦!溜滑滑啦!在雪地上滚雪球啦!等等。但最爱玩的还是溜滑滑,先是由几个小伙伴在雪地上,用光滑的塑料鞋底摩擦出一条像镜子般发着瓷光的滑道,大约两三米长,然后大家就行动开了。一个个极自觉的排着先后次序,在离滑道三四米开外的距离欲作冲刺壮的小跑起来,随后在接近滑道的时候,双脚一前一后的并排叉开着,这时整个身子就会随着刚才小跑的惯性滑动起来,速度有快有慢,给人及具有优哉游哉的感觉。你别看说起来这么简单,但实际滑动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身子稍一有点不平衡,就会有摔个屁股墩地的可能,我们的小伙伴都吃过不少这不好受的玩耍亏。尽管溜滑滑弄不好有摔地墩屁股的可能,但我们还是乐于此游戏的,目的是要比比谁的溜滑滑技巧高,谁才是最后的溜滑滑高手。其实,大家伙最后也分不出什么胜输高低,而主要是在两旁围观者的呐喊声中,去表现自己那尚不笨拙的溜滑滑技巧。每当这时候,宽敞的操场上就会有好多条这样耀眼的滑道,无疑它们是各个班的同学们喜好溜滑滑的见证,待那讨厌的上课铃敲响的时候,还没有过完瘾的我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操场。待到放夜学时,八点中的外面已完全的笼罩在漆黑的夜空中了,那时侯我们村经常停电,所以我们就常备着戴罩的煤油灯,一路上明灯盏盏,与四周映着发白的积雪相映相辉的移动着,宛如天空中闪烁着的亮星,好不壮观。消雪的时候就更有意思了,只是此时的天气要冷得多。你看,学校那一排排教室的屋檐下,好像有人专门按了一般的,冻着那看上去一根根透明而美丽的冰凌,调皮的我们时常找来一根木棒敲落了下来,握在也同样冰凉的手里,然后就“咯嘣咯嘣”的嚼爵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偷吃甜心的冰糖一般。
        就当我还沉醉在童年快乐的回忆中时,我的一位早已在村小学作了老师的女同学,猛然间的叫醒了我,这时我的思绪才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我抬头看看从对面走过来的女同学,和她身后跟随的嬉闹着的学生娃娃们,才知道学校已放了学。女同学和我嘘寒问暖的寒暄了几句,便逐渐的消失在了迷茫的村路上,看着她和学生娃娃们远去的背影,我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模糊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激动,这也不是我一贯的风格,此时,我只感觉到珍藏在脑海里的一切美好童年的记忆,都一返不回头的远去了。雪仍继续下着,只是这一会儿小了些,独自伫立在雪路上沉思的我这时已俨然成了一个雪人儿了,远处村子里“唢呐王”那熟悉悠扬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已停了。“也该回去了!”我自个提醒着呆若木鸡的自己。
        后来,一向不安分守己的我,通过几年努力刻苦的自学,在我二十岁的秋季终于义无返顾的,踏上了前往一个中型城市的高等学府求学的路。在求学若渴的几年学习中,我的好几个冬季都是在外地度过的,虽然这几年的冬天都下过好几场像样的大雪,我和我来自五湖四海的同窗们,也曾在那宽阔的操场上玩过打雪仗,堆雪人,溜滑滑等等的游戏,但不论我们怎样发了疯的玩,却总也找不到童年曾在学校戏雪的那种快感。后来,在闲暇无事的时候,我曾反复的思量过其中的缘由,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理的答案,我就毫无根据的猜想大概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吧!现在想来却不是那样,这其中有着一个学子多么浓厚的恋乡情节啊!再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听母亲说“唢呐王”已作古了好几年,顿时我的心头一愣沮丧了好久,心情感觉像是丢失了什么似的一般沉重。从此,村子里再也听不到那悠扬欢快的唢呐声了,我不能自己的叹息着,至此我颇感空寂的心里,才深深的醒悟出在外地的雪地上玩耍,所缺的是那故乡氤氲的地气,和那永远再也听不到的悠扬唢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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