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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种者(四)

发布: 2011-12-01 18:03 | 作者: 帕蒂古丽



        鹅们每天高傲地鹤立在鸡鸭中间,昂着脖子踱着方步,像是耻于骑到矮小的鸡鸭身上去踩蛋,鸡鸭踩蛋,它还要伸直了脖子去干涉。看见有鸡鸭在旁边盯着,它们似乎也羞于跟同类苟合,鹅们只顾着跟鸡鸭争食,结果连本来该有的鹅蛋也给耽误了。爹爹气恼地把鹅赶出了鸡鸭群,他骂那些鹅是白送小老婆都不会踩的傻大个。
        后来,爹爹不知从哪片野地里捡了一只狐狸回来,他说狐狸最聪敏的动物。一直巴望着狐狸养大后,能够家里的大黄狗交配,好生出一只聪敏漂亮的狐狸狗。
        爹爹讨厌猫,那只狐狸偏偏跟猫扭作一团,根本不理大黄狗。爹爹看见花猫在狐狸屁股上,不怀好意地闻来闻去,舔来舔去,就把小花猫用一只死老鼠骗到黑屋子里关起来。
        花猫的哀鸣惹得四邻不安,爹爹很气恼,用绳子绑了它的脖子,吊在门前的榆树上用铁棍子打,花猫在榆树上被吊打了半晌,爹爹最后气哼哼地地挖了个坑,奄奄一息的花猫被葬在树根下面。
        “这只打不死的贱猫,臭了正好给树做肥料。”爹爹似乎还不解气:“不知好歹的贱东西,问你偷吃了没,问一辈子你都闭着眼睛说‘没有’,我叫你再跟我说没有!”其实花猫很冤枉,它只会说“喵”,爹爹不知为何就认定它说的是“没有”。
        爹爹给小狐狸取了个名字叫胡达别尔干(真主所赐之意)。这家伙每天吃肉、喝奶,爹爹对它比亲生孩子还尽心。生怕它冷,每天抱着它,还拿出给妈妈肚子里的小孩准备的夹袄给它裹身子。
        你恨得牙痒痒,每次想偷着教训它两下,可它动作实在太快了,眼睛一眨,它已经从这头跳到了那头,根本不让你近身。你弄了鸡杂碎骗它,它根本不上当,好像看透了你的心思。你堆上笑脸唤它,它轻蔑地看你一眼,一跳就不见了。
        鸡要啄它,它就躲在狗的身子后面。它还跟狗抢东西吃,它抢了东西,狗一追,它就叼了东西躲进老河坝的洞里吃,吃完了再出来。狗不敢进去,急得在洞外面只打转。狗也不记仇,狐狸抢它食它就追,它追狐狸就躲。狐狸倒是吃肥了,狗看上去瘦了不少。
        家里的鸡开始接二连三地失踪。有次你听见鸡窝里鸡飞狗跳,跑过去一看,一只老母鸡脖子上滴着血,大黄狗蹲在一边怒吼。狗被爹爹用皮鞭抽了一顿,关进了狗窝。
        鸡还在不断地失踪。有时候墙后面可以找到一堆鸡毛和几根鸡骨头。
        爹爹干脆把家里剩的鸡全都宰了。那半个月家里天天煮鸡肉吃,连狗打出来的喷嚏都是一股鸡汤味。
        狐狸长大了一些,浑身的毛就开始发红,身上散发着浓浓的狐臭味,狗见了狐狸就撕咬,狐狸见了狗就躲,根本不让它近身,恶狠狠地怒目相向,好像有仇。
        没过多久邻居家的鸡也接二连三地不见了。爹爹开始骂狐狸:“白养了你,还偷吃,比那只贱猫还不如。”狐狸躲到河坝边的洞里好几天不敢回来,晚上你看见它跑回来过几趟,估计它看见爹爹连它的食槽都撤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爹爹每天放羊回来,仍例会站在院子里叫一会儿胡达别尔干的名字,听起来比叫他的孩子还亲。他隔日还会去趟老河坝那边的洞口,放一点动物杂碎和骨头。
        刚开始,爹爹放的那些东西很快就被捞进了洞里。过了些日子,爹爹就是在洞口放了好吃的,那些东西也在哪里原样摆着,一直摆到风干,也没动过。再后来,一场大雪干脆把洞口封了。
        有月亮的晚上,能听见从河坝那边传来狐狸呜呜的鸣叫声,长长的,很尖利,那声音你听着,像是狗的尖牙扎进耳朵里一样,撕扯着疼。爹爹说:“这狐狸精发情了,熬不住了,到山里去找公狐狸去了。”
        交配狐狸狗的事没成,家里唯一能让爹爹咧开满嘴金牙笑的,就只有爹爹从配种站千挑万选牵回来的大黑种驴了。爹爹的六颗金牙,自从看见那头黑驴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暴露在外面了。他的笑容看起来很陌生,很古怪,更像是一种人很吃惊时的样子。爹爹的这种样子很少见,几乎从来没有过。你不知道在你妈生下你时,爹爹没有把六颗金牙全部暴露在外面,反正几个弟弟一个妹妹降生时,他绝对没有暴露过,而且暴露的时间这么长。
        爹爹说要想生出好的后代,选种很重要。他连黑驴那玩意儿尺寸有几乍长,有多少粗,勃得硬不硬实,挺得久不久,爹爹都在配种站里用手量过、比过、摸过、算过。似乎他要买的不是驴,而是驴的那截玩意儿。
        用爹爹的话说,黑家伙那玩意儿,一闻到发情的高头大母马和母驴的后屁股味道,鼓得就像一大截用气搋子打足了气的自行车胎。爹爹根本舍不得骑大黑驴,走到哪里都喜欢牵着它,村里的男人见了,都冲着爹爹竖起大拇指,爹爹醉了酒似的自得意,喜滋滋地替黑驴领受赞叹,那样子像是别人夸的是他,而不是驴的能耐。
        黑驴身材高大健硕,毛皮纯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那根又粗又长的玩意儿,行起事来威风凛凛,油光水滑,像涂了墨一样。十里八村的,没有谁家的驴敢跟它比。爹爹看惯了自家大黑驴,对谁家的驴都瞧不上眼:“就你那头赖驴,比一比哪一条腿,都没我家大黑的那家伙长!”
        黑驴动不动就喜欢把它那宝贝亮出来,吃草吃得闷了,就让它拖拉到地上,好让它也晒晒太阳放放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晒得爽了,黑驴还将那家伙一甩一甩的,灵活得像是它一条多出来的尾巴。
        黑驴往村子里一站,村里所有的公驴大气都不敢出了,老老实实地把那肚子上耷拉着的半截玩意儿缩回去。男人们看到黑驴,脖子都不由自主地往衣服领子里钻。只有那些顽皮的孩子,看到黑驴把家伙亮出来,就兴奋地围上去啧啧赞叹个不停。
        自从有了高大的黑驴,爹爹跟驴无论走到哪里,所有的眼光都会集中在爹爹身上。爹爹在驴身上花足了力气,一大撮红色毛线缨穗挂在驴头上,大大的马臃子套在驴脖子上(就像专门为它订做的一样),在后院里搁了几年,木头都快发芽了的那架马车,又开始被爹爹拾掇拾掇派上了用场,连炕上唯一的绣花毡子,也被爹爹铺在了驴车上。
        你和弟弟妹妹却变成了驴的奴仆。你和妈妈每天要担十桶水给它喝,弟妹们从早到晚不停地拔草给它吃,爹爹还要时不时给他加玉米和糠料。
        时间一长,你和弟妹们都不服气,觉得驴在跟人争食吃,气哼哼地抗议:“不过一头驴,用得着当爷爷伺候?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你驴爷爷吃,给你驴爷爷喝。”
        爹爹听了很不乐意地训斥:“驴就是你们半个爹。”
        在你眼里,它就是一头驴。在爹爹眼里,它什么都像,反正不像一头驴。
        爹爹一直让大黑驴保持着清洁交配的习惯。大黑驴每次迎接“新娘”之前,爹爹都要给它清洗关键部位,用剪刀把多余的杂毛剪干净。有一回,黑驴那家伙不知是干活的时候太卖力,还是被村里哪个捣蛋鬼捣伤了,油黑的包皮撕开了一条血口子,爹每天跪在地上给它上药。黑驴那家伙痛得出溜出溜的,跟挨揍的乌龟脑袋似的,皮一缩一缩的扯不展。爹爹急得恨不得拿把钳子,把它撕烂的皮拉出来。
        爹爹到底是心疼自家的驴,实在没辙,就牵了村里最漂亮的一头小母驴来,拴在一旁的白杨树上。闻着从小母驴坚实浑圆的屁股上散发出来的诱惑的气味,大黑驴忍不住把那截宝贝伸出来,居然忍着痛一直探到了地上,乖乖地让爹爹给它用花椒水清洗完了,再涂抹上一层厚厚的蛇油。你真担心那些爹爹晒的大花蛇的蛇油,在那些跟大黑驴有染的母马和母驴肚子里,重新变出一条条大花蛇出来。
        “这个黑家伙,跟男人一个球样,见了漂亮姑娘,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听那说话的口气,爹爹了解大黑驴,就跟了解他自己一样。
        涂了一个星期的蛇油,大黑驴的伤口居然痊愈了,光滑如初。爹爹惊叹他的蛇油不但能治人的病,还能治驴的那玩意儿。
        大黑驴撕开的口子刚结了痂,就有人拉了母驴来配种,爹爹说:“交了押金先排队吧,驴没好利索,下了驴娃子也不带劲的。”来人乖乖地交了押金,回家去等。从那儿以后排队成了规矩。大黑驴忙不过来的时候,四里八乡的母驴都得排队候着。
        四里八乡的母驴和年轻的母马,几乎跟都大黑驴交配过。没过几年,爹爹走到哪里,都有大黑驴的野种, 那些母驴跟大黑驴配种生出来的小驴,一出驴胎就快赶上母驴那么高,那些大黑驴跟母马交配生的骡子,比一般的马还要高大壮实。
        爹爹跟邻居扎旦夸耀:“看看,咱家的大黑驴种就是好,只要种好,生出来骡子也能赛过马。”
        扎旦不服:“再好的骡子,也不可能赛过马。再肉(笨)的马都会生马驹,骡子能行吗?骡子就像瘸腿克里木的老婆,只管用,不管生。”
        “他们两个,谁知道是公的有麻达,还是母的有麻达。没准克里木自己是匹骡子。”爹爹反驳。
        “村里人传说克里木的老婆,每天傍晚牵着自家的小毛驴去河坝边饮水,一去就是好几个钟头,天黑了才提着裙子从河下面爬上来。有人见过她撩开裙子躺在地上,拉着毛驴的那玩意儿,按在自家的泉眼里饮水。”扎旦哈哈大笑。
        “下次把咱家的大黑驴借给克里木的老婆,让她尝尝大黑驴饮水的滋味,试试大黑驴能不能在克木老婆的瘪肚皮里,种个小骡子出来。”爹爹跟着扎旦疯狂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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