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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梅生了半肚子气,手忙脚乱总算在火车站车库停好车。
林梅买票。
林梅拿出化妆盒,再一次抹抹口红,对自己做个鬼脸。看来开局不顺,这就叫郁闷。
林梅拨真真的手机。真真七三年出生,上海人,十八岁来美,现在Y大学读研究生──哲学专业。
真真在电话那边笑着,我正想找你呢。我和大卫正式分手了。
唉,我以为你们能成的。
我们是不同的阶级。我现在对男人有阶级恨。他是大资产阶级,我是无产阶级。他是为了金钱放弃了我。
不会吧?如果大卫没钱,去找有钱的女人,我能理解,但他从小不缺钱,家庭富有,差不多算美国的贵族了,他犯不着放弃爱情吧?
他也不会承认这点。但他就是。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大卫天性纯良,很阳光的男孩嘛。
人是会变的。昨天他来我家。你说他是什么意思,说不能和我结婚,但愿意做朋友,也可保持性关系。我气坏了,把他骂走了。
原来也是一个俗物呀。
哈,这说明男人是用来消费的。我们要消费男人。对了,我要出去渡假了,就是明天,我要去雅典,我要把大卫像垃圾一样扔到爱琴海。
别这么糟塌你的前男友。
我现在就是要抹煞他。不过,本姑娘这两年也没闲着,所以不抱怨他了。
与真真失恋的情况相比,林梅被罚款的倒霉事就不值一提了。林梅问真真现有几位可考虑结婚的对象?真真笑言,暂存两位,还有两位可以发展,一小男孩,一老男人。
毕竟是七十年代的人物,深知一减一等于零。林梅对真真失恋的恢复速度嫉妒不已。她失次恋起码三年才能重整旗鼓,展望未来。这太不划算了。而真真第二天能约会新情人,而且还去雅典,多么浪漫,多么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真真居心叵测问她去纽约干嘛?林梅老实相告去见W。真真就乐了,那你要搞搞他,你不搞他太可惜了。林梅想也不一定要搞,又不是没搞过,搞了也许不好收常真真不信,搞了就对了,你就翻身得解放了,就不会念唠着。林梅说看情况吧,这么久没见了。真真誓言林梅就是发闷骚。林梅坦然招供,我自恋嘛。真真说你继续自恋吧,不多聊了,马上得去AAA拿旅行地图,呵,希□。
4
他们坐在时报广场斜对面的一家咖啡厅。
这是一个好坐位,靠着大玻璃窗,只要有目光那繁华如梦,流光四溢的第五大道,四十二街广场便尽收眼底了。林梅要了咖啡,不放糖、不加奶,而W却点卡普其诺,说在北京的星巴克,陪女孩子们喝惯了。
W微笑,自然而然拉林梅的手。林梅大方地让他握着,好象这是必备的程式,一男一女的手放在桌上。
W打破沉默,来看看美帝国主义的日子过得如何?
得了吧,说你吧。
我的变化不大,诗不写了,再写诗我感觉好笑了。
那你就做书商了?
不是说女人用身体写作吗?我们用身体经商。
有意思。
当然有点意思,否则我做什么呢?
你能赚多少钱?好象诗人做书商很时髦嘛,小说家怎么不做书商?
小说家写小说可以赚钱,不用做书,书只有我们曾经的诗人来做。
你不写诗真可惜,真的,你才华横溢的嘛,亏大了。
好了,不提诗不诗的,我现在见人说诗就过敏。
那说什么呢?说你还爱我吗?
我这么远跑来看你,行行好,我们好好说说话,叙叙旧,总可以吧?
这是林梅需要的态度,W软下来,她喜欢看他装可伶。他再不装,她就会撑不住了。这样有利于她发挥,更有利于调情的气氛。旧情人重逢,斗嘴、吃醋是不可缺少的味精,同理中年人的生活离不开味精。
说真的,你现在的老婆好吗?她听你的吗?
她还好,贤妻良母式。
呵,你满意了?
满意?我满意。我不能什么都要,你是很好,可你?你说,我们如何过日子?这样不好吗?我们各自嫁了贤慧的人。
好呀,有什么不好呢!
林梅,我是想你的,这你应该清楚。
那有何用?
想想也是一种幸福了。我想你也想我的。
我不想,我凭什么要想你?
你就是爱较劲。好了,孩子们都好吗?
算你还有点良心,孩子都好。其实你们也应该生一个。
小艾也想,也许就明年吧。不过,我有点担心,你说带一个孩子来这个世界干什么呢?
你害怕将来?
对。我是有点害怕,太不安全了,鬼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
说得好听点,你是杞人忧天,难听的话你是怕负责任。
也可以这么说,我是对将来的生活不确定。我走前几天,我侄女对我说,终于十三岁了,老了。
呵呵,小姑娘现在就厌世了。,还有漫长的一生,怎么过呢?
不知道下一辈的命运,所以,我对未来恐惧。
林梅转了话题,打岔道,给我看看你老婆的照片,你钱包里总有吧?
W翻出钱包。
这是一张显然比林梅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长得像真真,或者是真真的妹妹。
你很有艳福嘛。林梅忍不住讥讽。W还令她焦躁,不安于心。而W放平了,瞧他镇定自若的样,把她当过去女友,重温初恋的温馨,并不包含男女情色,否则以W的脾气就会动手动脚,拉她开房间了。林梅越想越恼,男人真能全身而退,女人苦多了,脱皮般的灾难,简直是匪夷所思。
大学二年级,林梅在南方冬天的晚上,迷上了这个冲头冲脑,长发,尤其生就一幅好臀部的W。当时追W的女同学至少三位。W的女人缘在学校众所周知。他具备色相,幽默感十足,而且写诗。八十年代中期的大学男诗人很有引力,至少“千”有引力是可以相信的。可W倒向她,说她是诗歌女神,引领她的庙斯。他们就火上浇油了,做一切能做的事。她林梅还荒谬地自杀未遂一次,你看我的血,它流出来了。也许太过浪漫了,花完了一生的情分,双方折腾的筋疲力尽。在临近毕业的那炎热的七月,W对她不冷不热。凭林梅的敏感知道覆水难收了。
W站在她的宿舍门边,说我们分手吧,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我们不合适。
林梅一口气吞了,说好,好呀。分吧。
W愣了。
发什么愣,分手就意味,你走。
W就头也不回拉门而去。
事后几天,W联络林梅。林梅置若罔闻。当初追W的三位同学纷纷向她表达同情,并不忘转告她W的踪迹。W和副校长的千金好了。W和一法国女生鬼混了,W去西藏玩去了。林梅故作镇静,一一笑纳。直到林梅出国留学五年后结婚,她才示威似地给W送了喜帖。
林梅抽回手,吮了几口咖啡。
W说,当初我们都太年轻了。W咕噜一大口喝完咖啡。
什么意思?
小意思嘛,就是年轻时会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那当然,你还想按三段论推理生活呀?不过,老了也不是不可能做莫明其妙的事。
男人辛苦,还是做女人好,像你找个老公嫁了,百事不愁,饱食终日。
你嫉妒吧,我这是前世做了大善事修的。你们男人还叫苦,世上的好事哪能你们都占全了?
男人脏活累活都干了,女人还不满。
那是因为你们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呀,对我好一点不行吗?
你呀,贪得无厌。
好,我来对你好,你饿了吧?要不要吃饭?
这是W讨喜的手法。林梅笑了,我请你吃韩国烤肉,这附近有一家,还不错。
那我们去吧。
林梅和W并肩而行。傍晚的纽约中城,清洌的冷风偶尔吹来。匆忙赶路的行人,怀着各自的目的。而他们走五步说一句话。“人只有人的力量”林梅突然忆起周作人的话,那么人也只有人的命运,不比一条狗幸运,或倒霉。
林梅告诉W今天误冲了红灯。W不以为然,称她算运气的了,一哥们在高速上过了一下实线,150块呢。还有位老兄退让救护车不及时,被罚了二百块。W谆谆教诲,闯红灯最容易得到法官的同情,你不服气就上法庭,开庭那天如果交通警察没有出庭,就算你胜了。况且你也可以说你是色盲。林梅说以往只知超越打出STOP(停)标志的校车罚款最重,第一次是150块,第二次300,第三次1000元。那知一个红灯就要60块。W劝慰道,我的大小姐,吃一堑长一智。
你还是好为人师。
你还是不谅解我。
谅解你什么?
见着W,W伸手可及,听W说貌似道歉之言,她的手臂起了鸡皮,这是兴奋的表现,只不过她学会了控制,以嘲讽的语调与W交手。W的吸引力经过时间慢慢发酵。作为已婚已育的家庭妇人,她比我们更受困于诱惑,或勾引人,悄然接近猎物,最后,在一种挣扎的极限中鸣金收兵?
W在烤肉店问及林平的工作。
林梅一笑,他是标准的商业人,非常数据化,守时。
那你有没有过外遇?情人什么的?
林梅把一片牛肉放入火盘,说,你看呢?
你有,你不会没有的。
我还真没有,我倒想呢!
找一个吧,对你有好处,否则你一个人呆在家太闷了,女人需要恋爱。
我老了,没人要了,你难道看不出来?
林梅,你知道有人要你。
但你不要我,对不对?
林梅,我们过去多少年了,我,怎么说呢?
说呀,你有什么就说。
算了,不说。说了也不好。
说,你已经都说出来了,留半句,这就是没良心。
我对你已没有性欲了。
你说什么?
我对你没有性欲了。
你,这么说话?
你也应该没了,我们做最好的朋友吧,世交什么的。
你来看我,就为了对我说这句话。无耻,你无耻,你这么说话,不怕下地狱。没男人对我这么说过,就你,就你,我爱得最深的男人,我最爱的男人,我的整个青春。见你的鬼去。
林梅海啸般爆发了,宛如压抑的水在海底震荡了五十年,陷入一种困境,左冲右突,又左右不沾边,最后腾空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你骂吧。
我骂你有何用?你说我骂你能改变什么?
我在这世上,就受你一个人的骂,你骂什么都可以。
可你就是不爱我了。
我爱你,只是没男女感情了。
那就是不爱我。
不要把爱理解的这么狭意。
鬼扯,如果我们之前没有过,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有过,分了,又要做朋友就很难,除非两个人都心平气顺,都不再有那个意思了。我和你做哪门子的朋友。
你知道,我可以不说出来的。
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都不想欺骗我一下,让我心里好受些,看来你是不爱我了,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是你逼我说的。
但你可以不说。
你知道,我直接了当惯了。
好,那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别的人了?
是,我喜欢一个女孩子。
呵呵,移情别恋,你也不过是一个众多烂男人的一个嘛。
我花心,我不对。
花心?这是春意盎然的名词嘛。
你?
也不是你不对,我又不是你老婆。你爱上别人关我什么事!
可我结婚四年才喜欢一个人的。
她是谁?
你不认识的,王小平。
我太失败了。
我们都是失败的人。
林梅叫一声,服务员,结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