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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座冰山的幻想

发布: 2011-4-28 23:28 | 作者: 鬼金



        十
        我带着她回到城里,在一家小吃部简单地吃了一口饭就回到我家。她回到家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不时地在梦中喊着:“爸……爸……”。我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身体在烟雾中,轻飘飘的,似乎是烟雾里的虚像。烟雾本来就是虚的,她的身体便更加虚得不能再虚了。此刻,我好想过去,躺在床上,像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那样去抱着她。可是,我没敢。我没敢轻举妄动。 
        从来蓝镇回来,我就想问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她的父亲怎么了?她是在寻找她的父亲吗?”她的神秘使我产生莫名的恐惧感。我预感到她一定来的神秘,消失的也神秘。这样也好,就让我的心里保存一份对她的期冀和悬念吧。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充满温情的。
        我再一次想起那个盲人,想起那些疯抢冰块的人。还有蓝镇的环境,不禁再一次毛骨悚然,身子哆嗦了一下,仿佛仍处在那个环境里,仍然听见那些人大口咀嚼冰块发出的声音。那冰山我本以为是那个盲人的杜撰,没想到那是真实的,那冰凉感随时都可能侵入我的骨髓。一些事物在幻想中还有趣味,真实地出现了就不好玩了。比如:男女间的感情。我希望我幻想中的冰山永远都不出现,可是它出现了,而且是残酷的。
        我第三支烟吸了一半的时候,她醒了过来。两只眼睛仍旧红肿地看着我。她没有马上起来,仍躺在床上。那个姿势就像一个新媳妇欲说害羞地看着我。我低垂下我的眼帘。她说:“你没睡一会儿吗?今天搞得我真得很累,有些对不起你了。你也过来睡一会儿吧?”她的语气充满自责和邀请的意味。她甚至直接地邀请我:“过来嘛?”我有些怯怯地看着她,还是走了过去。我有些僵硬地躺下去。她的一只手马上伸过来放到我的胸前。我一愣,浑身瞬间发烫起来。那是肉体的瞬间。但很快就被我的意识冷却了。我是一个怯弱的男人。她语调深沉地说:“抱抱我……”我尴尬地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她又撒娇地说:“抱抱我嘛,哥哥。”从她的语调了我丝毫没感觉出她的欲望,她只是感到孤独,希望一个像我这样一个像哥哥的男人抱抱她而已。我两只胳膊抱抱住了她。我感觉到我的僵硬。她说:“抱紧点吗?”我就像一个机器人抱紧了她。我们就那样抱着,她突然问我:“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就不想知道我去蓝镇干什么吗?还有我父亲的一些情况吗?”我说:“我不想。”没想到我的话到打击了她,她的脸上出现失望的表情。我说:“我真的不想知道,只要你现在是存在的,就够了,你来得匆匆,去得也会匆匆的,知道你太多的事情,只会给我构成一定的伤害和记忆,就像那冰山一样,我不想。”她不说话了,两只眼睛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陌生的人似的,仿佛我们从来不认识似的。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推开了我,转过身去,我只能看着她的后背。她的肩膀在抽搐着,她哭了。我心疼地用手扳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哭什么?你不是说我是好人吗?只要你愿意在我这呆着,呆多少天都可以,只要你不嫌弃的话。”我发现我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她又没说她要走,我说这些干嘛。她哭得很厉害,哭声搞得我有些手足无措。她突然转过来,紧紧地搂住我说:“你知道吗?除了你,再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宽容我,包括对我的过去,我所需要的,只有你能够给我,我爱上你了。”什么?什么?她竟然说她爱上我了。我对爱这个字眼已经遗忘很多年了。她竟然说她爱上了我。我竟然没敢吭声,僵硬地躺在床上。
        她紧紧地搂着我说:“你知道吗?我到蓝镇就是去找那个叫李光右的人,就是为了取回我爸的骨灰,你知道吗?我爸死了,是突然的意外,他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干活,突然从顶楼上掉下来一块木板砸在了他的头上……”她抽泣着,“他就那么死了,当时就死了,因为找不到他的家属,只好由他的那个工友签字把他火化了……现在我爸的骨灰就在那个李光右的家里,是他把我爸爸的骨灰保存起来的,这些都是我到那个工地后,一个工人师傅对我说的,他还说那个工地的老板赔了我爸八万块钱……”她声音哽咽,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我主动搂过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一声不吭。“你知道吗?我大学毕业嫁了一个大我八岁的男人,因为我爱的男朋友跟我搞鬼,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入洞房的却是他的这个舅舅。等我醒来,我都懵了。他的舅舅说,我给我外甥五万块钱,他走了,他把你交给我了。我当时要死要活的,他就把我绑起来,一个劲地劝我,我一个星期不吃不喝,我就想一死百了,可是我却没有死了,也许是我懦弱吧。他看上去很老实,可是结婚后,他就暴露出凶恶的本性,他总是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在我第一次怀孕后,就被他打流产了。他说那不是他的孩子,那是他外甥的孩子,他想要一个他自己的孩子……那段时间,我竟然忘记了我父亲的存在,我就像一个被奴役的人,被这个男人囚禁在家里,只要他离开的时候,就把我绑起来……突然有一天,一个小偷闯进了我的家,我把家里的贵重的物品都给了他,他把我放了……逃出来,我才想起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父亲……”她泣不成声。我看着她,我相信这些事情是真实的。“也许是冥冥中的力量吧,我懵懂地来到本溪,到处找我的父亲,我竟然找到了……可是他已经死了……那个工人师傅说我父亲死的日期跟我逃出来的那天是一天……”
        我相信冰山的存在,它不是存在于地球的两端,而是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而我们每个人就像一块块冰块,被盛装在世界这个巨大的瓶子里。
        我对她说:“如果真的像那个盲人说的那样,如果李光右也死了,那么你就取不到你父亲的骨灰了,你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感到父亲的骨灰对我有些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企图给我心灵以安慰。”她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的目光像一只野兽,看着我。 
        几天后的那个下午,随着那阵剧烈的敲门声的响起,随着那几个人的突然闯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她的男人带走,我无能为力,我手足无措。我在发慌,尽管我知道她早晚会离开我的,但我还是有点舍不得。 在这个时刻,我希望奇迹发生。就像我幻想的冰山真得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了一样,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奇迹。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奇迹,不是吗?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他们从楼洞里走出来,出现在街道上。两个彪形大汉架着小寂,就像一起绑架案正在发生。小寂在挣扎着,狂乱地蹬着两只脚。
        街道旁边的一家超市正在开张,锣鼓喧天,彩旗飘飘,几个巨大的氢气球挂着红色的条幅悬挂在半空中。
        我听见了小寂的尖叫,但那声音是细微的,被那些锣鼓的声音遮蔽了。他们的身影掩映在那些彩旗中间,我的心像撞上的冰山的船只,沉没了。我的眼睛渐渐地变得模糊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一声巨大的奇怪的声音,我抬眼望去,只见天空的西北角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冰山,矗立在白云之中。我惊呆地张大嘴,两个眼球在瞬间一动不动。我的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我差点大声尖叫,我被震撼了,被这样的奇迹或者幻觉震撼了。我像一个木头人怔怔地站立着,透过窗户以仰望的姿态看着那座奇迹般出现的冰山。
        楼下那开张的店铺仍在敲锣打鼓,他们并没有感觉发生了什么。我的目光在彩旗中寻找着小寂的身影。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了。这时候,那热闹的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乱,只见一只巨大的红色的氢气球从彩旗中间飘了起来,慢慢地飘向半空……
        我看见小寂手抓着绑着氢气球的绳子在缓缓地上升,就像一个精灵,飘起来。地面的人都抬头看着,在呼喊着。氢气球越飘越高,地面上的人都绝望了。眼看小寂就要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我赶忙拿下挂在墙上的望远镜,看着小寂在飘,她好像在笑,还冲着下面的人群挥了挥手。
        此刻那冰山仍在迅速地变得巨大起来,几乎成了整座城市的背景。小寂静顺利地落到了那座冰山上,慢慢地走进去。冰山不见了,小寂也不见了。我眼含着泪水,举着望远镜,只见那个红色的氢气球瘪了下来,坠落着,速度越来越快,像一堆动物内脏落在地上。
        我在望远镜里看见对面的阳台上,一个男人对着天空举着气枪……
        公元二零零六年的秋天,北半球的中国有一个叫鬼金的男人正在东经123度41分,北纬41度19分的点上沉迷于一次对冰山的幻想。冰山是虚无缥缈的,小寂是虚无缥缈的,我的幻想也是虚无缥缈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
        这时候,他听见房门响了一下,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转过身去,他看见他的前妻从门外走进来,她说:“我回来取我的东西,你没关门,我就进来了,你看你脖子上挂着一个望远镜干什么?偷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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