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张曙光
我不知道
你的一本诗集
怎么会来到我这里
而且恰好放在
现在我手边的工作台上
这本诗集
我最早读了一遍
然后就放下了
（也许是因为
那该死的工作）
可是我并没有把它
放进身后的书柜
这也让我得以
在对着电脑打字或者
疲倦的间隙里
把它重温。
你总是在那样
讲话，吞吐而犹豫：
不是出于纷乱，
而更多是出于审慎。
你的嗓音不是
我特别喜欢的那种声音
有时我可能希望你
更热情，或者更冰冷些，
但你并不听从我的——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对一个厌倦生活的人
来说，这种慢条斯理的独白
也能成为一种
类似催眠的慰藉。
那些话总是在重复。
如同一首长长的
单调而沉闷的古典音乐
（高亢和骄傲
在那儿被淹没）。
其实我并不反感
你的诗里
谈论但丁和叶芝太多
而描绘哈尔滨的
又太少。同样地，
我也很赞赏
你总是那么不肯
讲述自己
（你更钟情于那些街道、
黑暗的夜、楼梯、
雪、树叶背面的闪光
还有那些总是
谦逊而得体地出现的
省略号，破折号，引号）
诗集前面
有你的一张照片（有胡子
但判断不出身材），
它可以帮助我来认识你
然而大家都清楚，两个人
只有真实的见面
才知道是不是可能会
互相信任与喜欢
“咳，……关于这个糟糕的时代
我们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看着酒杯发呆，我对着
打火机点着另一支烟）
“一个人是不是诗人
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我就这样想象着
你和我那并不存在的会面
还有那些也许比空虚
更苍白的交谈。
就像一首诗的第一行
总是在寻找着它的终点
我当然明白
我的这些琐碎的话语
不会给这个世界（包括你我之间）
增添任何东西。
从寂静开始，然后
再回到寂静里去
这也许就是我们的人生
（你比我年长，老得也会更快）
与诗歌的全部意义。
张曙光诗人，
最后我还想说
无论如何，在这儿突然
提及你的名字，
还是显得非常冒昧，
但我并不认为
它会引来你
什么样的责怪
——毕竟这首诗
还不是
一封正式的信，而且我
也还没有想好
到底它是不是应该
（或者是以何种方式）
寄出。
挽歌
——为汶川地震死难者作
在成千上万人身边我死去，
变得静寂，沉默，悄无声息；
高堆的瓦砾，弥漫的烟尘，无边的黑暗，
我不过是一只蚂蚁，一张白纸，一个逗点，
在那狂暴的瞬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夺走，
空洞与虚无在我的头顶树起高高的旗帜。
我是不曾升起的太阳，是没有飞翔过的麻雀，
我是那过路者的手指间无意捏碎的花蕾。
我是在匆忙间来到又在慌乱中离开的宾客，
我是那漫长的战役中无故逃亡的土兵，
我还是那个马虎的小学生，他算的数学题
没有得数，他写的作文没有结尾。
谁来替我说出那些没有说出的话语？
谁来帮我询问那些萦绕在心底的疑问？
那只我曾握过的手将会握到谁的手，
那片我曾亲过的嘴唇明天又将亲吻谁的唇？
谁会为我哭泣？谁将来搬动我的身体？
谁能把我的灵魂送还给大地和空气？
在成长上万人中间我活着：
既然黎明已经来到，夜晚就不会消失。
我曾经爱过，行走过，思考过，歌唱过，
这死神的邪恶与粗野并不能令我有一丝屈服。
无论是怎样锋利与罪恶的刀刃也无法割开
我与繁密的星空早已构筑好的一切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