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怀短札
如你所知，水大师
精通幽灵的减法，和
空气的附体术
透明空寂，而相续流转
如念念生灭
它的肉体是万物
少，作为破我执、谦卑
和一种顺应
重力的、相对的善
而多，是灾难、妄念、无明
负累，和假筹码
我的属相是人世、自我
罪障、困惑
如山的怀疑之云
复制耻感
以及，玄学般
虚假的冷静，和熵
飘荡，是一门学问
饱含着尘埃，但并不总是
知识。正如修持
常常意味着自由的闪电
对我，却从属于绝望
长歌行
我喜欢那些渐次舒展的事物
神秘像铜一样柔和
而不失弹性，不会因像素低而放弃纹理
我只想提及：牌局、数字、气
和预言、绳索、遗忘
以及，狐狸自以为是的美、漫长、卷尺
那一切的一切
包括数不胜数本身和此刻
我作为出发点
在视网膜上形成倒影
因为始终在运动，没有分类
我甚至开始眺望死亡
开始蔑视：这是必须的
必须要有对角线，要有绝望
短歌行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古诗十九首》
我喜欢简陋的及时行乐
喜欢重复和麻醉，但不是抽筋
我像瓦砾，耽溺于重力
又确实像尘埃一样屈从于风
没有变迁，我折磨着属于我的时间
正如它的钝锯子折磨着我
让它空心，我只与自己
与少数丧失自我的人保持连线
让颓废像园林和假山一样精致
而不失木石的本性。让我寻找我并不高尚的肉体
在“物”中的坐标。我是我虚有其表的法人
沉浸在账目之中，而遗忘了欠债
要有原罪之盾，才会有救赎
必须停滞，才会有繁衍的神圣时间
我确实必须看见高速公路，才能说我有未来
以及“从恶中引出善”※的此刻
※ 朋霍费尔语
王维：虚构的遗言
我曾经是隐士
在枕席上驰骋扫帚
那循环始复的山水万物
延展着孤独的节奏
我曾经是王孙公子、游侠、文学侍从
以及，修行的佛教徒
炼制钝化时间镰刀的舍利子
我成为过流放者和伪臣
在沙漠和石塔中
见过命运那意味深长的恶与美
我曾是那么多不同的人
变形的希望微乎其微
我的痛苦在于过去和未来，而不是
一成不变的短暂现在
我不曾写下廿卷诗书
去挂起虚荣的匾额
和松树上的明月
我不曾在绝望中张开双手
我不曾活着
因而不曾消亡
杂诗
在妻子和儿子睡熟很久之后
我往往还在看书
我保持斜卧，调节着
台灯的亮度，和手中阿米亥的角度
以便利用身体和棉被
让善良模糊的阴影出现
以便让他们的梦
畅通无阻，并且显影
像白昼一样连贯
像肉体一样晶莹、清晰而真实
并且参与其中
以便获得瞭望黑夜的孔穴
用那看得见的，滋补那看不见的
只收割可以凝缩的东西
拟杜甫对李白
我曾经为你生产忧愁
路途足够遥远，足够艰难
你的翅膀，又染上瘴疠之气
但如今，你不再需要
人、烟云，我
自我虐待和宣泄的想象
我想覆盖毒瘾般泛起的痛苦
但欢乐是如此之少
又如电光火石一般短暂
你是如此幸福：
终于成为一个冰冷的旁观者了
不再有回应内心机械的责任
荒唐的原罪感，像梦一样
我甚至不能允许自己
像赌徒一样羡慕你
死亡，就像是中了彩票
我想不悲观，不消费时代
折磨肉体之牢，让它早日倾圮
附身到后世某只鸟、某张画的琥珀上
可还有十年金属的岁月需要我
这个痛苦的傻瓜
用他的脚对肉体和心灵的敌视
王维
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
——《偶然作》
在通行的坚硬竹简上
我学会了搬运自然的烟雾
并删去标点符号
制造朦胧的太阳伞
这就像我梦中驰骋时，善于
南辕北辙的转向
我搁浅了山水的明镜、画布的床
爬上了文字斜架的梯子
在那时，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
痛苦会像噪音，噪音
带给我永久的失眠，不得安生
——我多么想剜去这个我
拟王维短歌
在林端，见到远堞
在风末，听到疏钟
正如置身暮年，枯草的吸管
沉淀着闪电的晶体
正如流水，反射的魔法里
平躺着杠杆的智慧
我的脚掌，藏着歧途的哨兵
那慷慨的针
为我缝好了旗帜
哦，质朴的炼金术！
我终于用实有迎接虚无
置换出了肉体的黄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