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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要去上班的，虽然那天早晨我和我妈妈没有说一句话。我不觉得我不跟我妈妈说话是在赌气。我为什么要跟她赌气呢？因为她不支持我去摆地摊，让我感到委屈吗？不，我并不觉得有多委屈。我很快就相信了这一点，所以就不去想它了。
我刚在电脑前坐下来，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听见了我上司的声音。他说，免提。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沉默了一会。他咆哮起来，免提！于是我将电话免提了。扩音器里传出他的声音：你他妈的是不是不想干了，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妈的，气死我了！电话啪地一声挂掉了。那一下我突然有了茫然的感觉。或许我还颤抖了一下。我冲同事们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然后整了整衣服，向他们打了个手势。我走出办公室，来到位于写字楼一侧的卫生间里。我拧开水龙头，不停地用水泼自己的脸。我对自己说，何必为这样一个狗娘养的的生气！我很快就变得心平气和。回到办公室，一个同事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并且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在安慰我，也好像在幸灾乐祸。我突然对他的这种做法感到很恶心。他为什么要拍我的肩膀呢！他叫你去他办公室，这是同事对我说的。办公室静悄悄的，而我走出时分明听见了垮塌的声音。我没有去上司的办公室，我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走出办公楼，我浑身觉得轻松，我随便搭上一辆公共汽车离开了。
我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我怀着大义凛然的正气走出办公楼时并没有意识到已经失业了。那一刻我在想，我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工作。我需要的是什么呢？我什么也不需要。此时此刻，坐在公交车上，窗外的景象应接不暇，车内都是一张一张陌生的面孔，我感觉好极了。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外面的路，真是好极了。我想我找回了自己。要说我需要什么，我想我真正需要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什么别的。公交车到终点站了，我又换乘了另一路公交。那一天我就在公交车上度过，直至平时下班的时间才坐上了回工业区的车。我不想让我妈妈知道我已经失业的事。她知道后一定会很伤心。我不是怕她伤心，而是怕她伤心后做出的一些举动，那样会很麻烦。她会暗暗地给我施加压力，会当着我的面给我爸爸打电话，用和我爸爸单独通话时的语气，用热心的旁观者的语气谈论我的一切，做出很关切的样子，希望我良心发现。我实在不想看见这样的情形。
我想，总会找到躲避的办法。
据我所知，有一个女孩，家人不让她洗头发和洗澡，因为她家人认为洗发水、香皂和沐浴露等产品对人是有伤害的，经常使用甚至会引发癌症。这个女孩真是可怜，因为她出生在一个由两位医学教授组成的家庭里。这两位医学教授规定女儿最多一个星期洗澡一次，两个星期洗头一次。这个规定从这个女孩能叫妈妈那一天起，父母就开始对她强迫她严格遵守，直到如今她已经二十岁还没有停止，但是她从来没有认真执行过，总是背着父母洗澡洗头却又被他们发现。你真的太不幸了，在女孩告诉我这一情况后我这样对她说。我甚至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父母，因为我小时候父母总不厌其烦地提醒我要勤洗澡勤洗头，所以当我头一次面对面和这个女孩交谈时，很恳切地对她说，你有这样的父母真是不可思议。我建议这个女孩，你应该躲避他们，躲避你父母。于是我开始帮助她，每一周给她提供三次洗澡和洗头的机会。那时候我还刚刚从学校出来，找到了一份勉强能糊口的工作，但由于我爸爸还没有回老家，所以在外面租了一间带独立卫生间的房子。我就把这个女孩每一周带回来三次，让她享用我的卫生间。我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一进来不至于拘谨。在她洗澡的时候，我就坐在外面静静地听那哗哗的水声。洗完后，她冲我腼腆地笑一笑，然后回家。这样很好，不是吗，至少感觉上是这样的。女孩终于成功躲避了她的父母，后来她成了我的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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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是一座宽广的森林，在这里生活就必须先学会相应的本领，好比你在农村就要学会跟土地打交道，不然就要饿死的。我和朋友第一次在南方城市见面时，他对我就是这么说的。他说对了。然而他并未做到。这就是他的悲哀。
那一批玩具娃娃，是快递公司的人打电话叫我去签收的。我签收完后即刻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有点兴奋地告诉他，货到了！他当时似乎正在睡觉，含含糊糊地对我说，咱们要发财了。就说了这么短暂的一句话电话就挂断了，为此我还闷闷不乐了一阵子。大约在半个小时后，朋友打电话给我，说要亲自来取货。在从工业区到公司的公交车上，他在座椅上看到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
包你满意
手机：13469099075
QQ：317096290
电子邮件：[email protected]
朋友把卡片从座椅上的夹板里抽了出来。当天晚上，我们出去摆地摊兜售那些娃娃，结果卖出去三个，赚了五毛钱。那天晚上我送他到门口，然而等我离开他却跑到网吧去上网了，直到次日上午9点才离开网吧——那也是我离开公司的时间。他和“包你满意”聊了个通宵。朋友很快就迷上了这个包你满意。我离职那天，回到工业区时他就找到我，说他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要改变他和我的命运。我对他说，我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但我没有告诉他我离职的事情。这件事我打算谁也不告诉，直到我找到新的工作。然后我还补充了一句，命运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他应该知道我在有意岔开他的话题，然而他依然眉飞色舞地讲着那个包你满意。这件事让我感到很恼火，心情坏透了。我就问他，你是不是想和这个女的谈恋爱？他摇摇头。我又问他，那你想怎样？他还是摇摇头。我再问，那个包你满意是男是女？他依然摇摇头。我揪着他的衣领，咬着牙齿对他说，你是不是欠揍？他笑笑地看着我。我放开手，扭头走掉了。
我再也没有和他去摆地摊。在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没有去看他，也没联系他。我以为我们会像很多朋友那样，慢慢地就不会再联系了，但突然有一天朋友打了我手机。那时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估计已经有半个月。我依然沉迷在乘坐公交车打发时间的游戏里，因为工作一直没有着落。除此以外我还没找到其他更好的办法用以消耗时光。他打我手机时我正准备登上一辆公交车。电话响后我收回腿，听他讲话。他语气消沉地对我说，希望和我见面。我说，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我正在上班呢。当时我有点得意。听见他似乎受到打击的声音我有点洋洋得意。他告诉我非要见我一面，说这话时他已经有点哭前征兆了。这时我已经退到位于公交站点后面的阴影里，和太阳隔着一面广告牌。我突然有了一种欲望：想听听他哭泣的声音！认识他以来，我还没看见他哭泣过。我对他说，抱歉，我走不开，正在上班。他终于还是哭出了声音。然而我也只听见他哭了一两声。一两声后，他把电话掐断了。听见手机发出电话已挂断的提示音后，我才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耻。我打过去，然而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想象着，此时的朋友正躺在床上，双目微微闭着，眼泪从他眼角溢出，顺着脸颊往下流。过了一会，我又想象着，他用被子捂住脑袋，浑身抽搐，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泪水洇湿了被子。他怎么哭了？我想。得不出答案，很快我坐上一路前往工业区方向的公交。我想回去看看他。我想，肯定是包你满意干的，是他或者她让朋友哭了。这样想着，又觉得朋友太蠢，简直是个天生的大笨蛋，当初我苦口婆心地劝他，他却把我的话当着耳旁风。他曾经教我怎么在城市里生存，自己却首先受到伤害。我一路上心里乱糟糟的，他的话不停地闯出来。我后来想通了，这就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好了，以后他会学乖。下了车我直接往他的住处跑去，然而怎么敲门都没人应门。最后房东从隔壁房间探出一个脑袋来，恶恶地望着我，呵斥我，干什么你！我说，找我朋友。房东说，他出去了，别吵了！说完从门里走出来，做出要赶我走的架势。我趴在窗户上看了看，果然发现房里没人，才悻悻地离去。
一边走我一边又打了他电话，结果关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