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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中午

发布: 2008-9-26 07:50 | 作者: 子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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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晚报/生活副刊,未刊稿]

我们找到了一个目击者。

蔡先生。他住在废园的旁边。他家有一扇小窗户朝向园子。他说那天中午他看见林琴在园子里,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当时我正在做午睡。我听见有人在下面园子里唱歌。”

唱歌?记者问。

“对,我听见一个女人唱歌,声音不大,慢慢的,啊呀啊,好像那种没有词的歌,很凄凉的。我走到窗户旁边,一看,哟,下面园子里真的有个女人。这个地方一般没什么人来,大人一般不来,只有小孩子有时候来玩,捉迷藏,找小虫子,有时候是来藏什么东西。一般是在下午放学以后。也不是天天来。”

那么你看见这个女人当时在园子里干什么呢?

蔡先生显得不好意思。他说:“游泳。”

是吗?记者问。

“是的。我看见了。我当时对自己说,这女人的屁股可真白呀。”

蔡先生已离婚多年,无子女,目前一个人居住在清平巷的私人住宅。这所房子是他家的祖业,两层楼,他住楼上。林琴死后,公安局找过他,他把见到的情况跟公安人员照实讲了。根据他讲的情况,办案的人员认为他有重大嫌疑。公安方面认为,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蔡在当时情况下,见色起心,下楼走到废园中,试图侵犯林琴,林琴不从,所以蔡最后杀死了林琴。

但是法医否认了这种可能性。法医肯定林琴身体上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没有受到暴力或者性侵犯,这一点我们以前提到过,法医的报告中有十分清楚的结论。

蔡先生在公安局为自己辩护说,实际上他是一个性无能的男人。他叫公安局去问法院,以前他妻子要跟他离婚就是为了这个,法院应该保留着当时调解的记录。公安方面调阅了法院有关文件,证明蔡的说法属实。不过法医认为,这反而不能说明什么。案例表明,相当多的性无能者存在着暴力倾向。性无能只是机体上无能,不等于没有性欲。从心理上说,正因为他们不能通过正常性行为实现自己的性欲,所以往往诉诸暴力。也可以这样理解,性无能者存在着一种深深的沮丧和绝望心理,他们受到女人的强烈诱惑却无能为力,这种极度的沮丧的容易转化成为极端的暴戾,希望通过毁灭对象来获得心理平衡。暴力是证明他们自己能力的一种方式。我不能那个她,不能享受她,是的,但至少我可以毁灭她。就是这样。

但是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林琴是被杀害的并且蔡是凶手,所以公安局最后把蔡放了。

蔡是个黄瘦的小个子男人,烟不离手,无精打采。他要强奸林琴恐怕确实不可能。林琴据说个子挺高,虽然苗条但是身体健康,发育得很好,从体力上蔡恐怕就不是林琴的对手。要把林琴挂到树上去就更难。

那么后来呢?记者问,你看到林琴在园子里还做了些什么?

“我一直看着。我看她脱衣服。”蔡咽了一下口水,语调变得兴奋,“先脱裙子,后来脱上衣。然后是白色的胸罩。最后,白色的内裤。我想看清楚一点。她不是正面朝我这边,不过我还是看见了她那里,黑色的阴毛,在太阳下那么刺眼,大腿又那么白,我的脑袋一下子嗡的响成一片。我抓着窗户栏杆,死死地盯着她那里看。也看上面,挺得高高的奶子。我看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地方。我全身发抖,打冷颤。我首先屏住呼吸,后来喘着粗气。我觉得自己怕是快要爆炸了。”

后来呢?

“我发现还是不行。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真的一点都不行了。所以我点燃一根烟。直想拿脑袋去撞墙。”

我是想问林琴后来怎么样。记者说。

“她呀?她脱光衣服,好像是犹豫了一下,接着就一步一步试探着走进水里面去了。我真担心那些长了锯齿的草叶会割伤她的细皮嫩肉。再有,看她这样一步一步往冰凉的水里走,我都好像要起鸡皮疙瘩了。你不知道,那个池子里的水六月天都凉得浸骨头。有的人说水底下有一股寒泉往上冒。这解释不通。池子里水从来就没有满出来过,老是那种要满不满的样子。冬天又不结冰,这也是一桩怪事。这个池子看起来不大,但是很深,我去试过,没有探到底。要是现在有人说那是一个深得没有底的深潭,我也会相信。有一次我吓一个孩子,说那里面,深潭底下,盘着一条青色的大蛇,也就是龙。看样子,他是完全相信了。其实我讲得我自己都有点相信了。”

后来呢,我是问——

“……后来,水快淹到她的大腿那里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就像这样——”

蔡比划给记者看。

“——两只手伸向天上,脸也朝着天上,口里面念念有词,就像是哪部电影里面的巫婆。离得太远了,听不清讲什么。一个女人,中午,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做着这种动作,太有点那个什么了。她站在那里,很长时间一直保持着那种奇怪的姿势,一动不动。这回我看清楚了她的脸。真是个绝色美女。你也见过她的照片对吧,你肯定也会这样讲。所以后来公安局拿照片给我看的时候,我肯定就是她,没错。”

她这样有多久?记者问。

“大概有几分钟。不过也说不定只有十几秒。到底有多久我不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很久就是了。给我的印象特别深,所以我觉得久。我现在什么都不敢肯定。”

当时你怎么想?按你的判断,她为什么会这样?

“当时我一看,心想不好!这个女人要寻死。我想喊一声。嘴都张开了,但是没有喊出声音来。我觉得我要喊出来的话那也太可笑了。我帮自己解释说,她可能根本不是真的要自杀,我乱喊干什么呢?不过我当时的第一感觉确实就是她准备自杀。后来我又想,怕是个疯子吧?马上又觉得不对。她刚才穿的衣服干干净净,还很时髦,这我是看清楚了的。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疯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头发呢?所以我觉得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可能是那种事情一直得不到满足,她这方面的要求,其实十分强烈。这样的女人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就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我看过一本杂志,那上面讲过这样的事,我记得那是一个什么博士写的。我又想,怎么可能呢,这么标致的姑娘,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人吗,各有各的苦处,这也难讲。记者说。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忽然有点可怜她。不过我是没办法帮她的。别说我那个不行,就算行,我这个瘪三样子,她又会要我帮这个忙吗?她的周围还怕少了男人?这样的姑娘,你知道的,身边不知道围着多少追求者,起码有十个小伙子要为她发疯。人哪,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那么健康,为什么偏偏不去享受一下?就算看不上什么人,玩一玩,痛快一下,总可以吧。为什么要那么熬着呢?换了是我,只要能让我一次,就那个一次,我死了都愿意。我这一辈子是彻底完了。一个废物。我早就想过不如死了算了。”

别那么悲观,蔡先生,听说有地方现在可以治好这个。

“是的,有的可以,我不行。医生早就给我判了死刑。你知道吗,我老婆跟我离婚的时候还是照样原封未动。我在她身上很命地搓呀揉啊掐呀,就是不能把她怎么样。”

好了,蔡先生,我们还是接着谈那个水里的女人吧。你说的这一点我很感兴趣。她两只手举起来朝着天上,脸也朝着天上,对吧?这个动作,你认为只是在这一方面得不到满足,受到压抑,压抑过久,所以一个人发发神经,这个意思吗?

“是,我是这么看的。这个姑娘只是实在不能压制冲动了,一时发神经,只要在冰凉的水里浸一下,过几分钟就好了。”

好,请接着讲。     

“我一想到她并不是要自杀,心里就轻松了。后来她把手放下来,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后全身浸在水里面,只露出脑袋。她这么泡了一阵子,接着就平躺在水面上了,手脚摊开。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这一来我又可以看见她全身了,看见了我想看的一切。水波冲击着她身体的各个部位,我抽着烟,看着这个裸体的美女,可以说是在研究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节。我真不明白,她手脚不动,竟然不沉下去。她就这样飘在水面上,像一片树叶。太阳照着她,她的皮肤好像变成了半透明的。周围很安静,连鸟叫都没有。那个中午,整个城里的人都睡着了,只有下我一个人没睡,在干着下流勾当,偷看女人洗澡。”

接下来呢?记者问。

“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

“我低头弹了一下烟灰,再看下面,什么都没有了。女人也好,衣服也好,一眨眼就不见了,像影子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如果她沉下去了,那为什么原先挂在树上的衣服也不见了呢?水面上一点波纹都没有,平静得真是不可能再那么平静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世界上真的有鬼?还是我在做梦?我是不是站着站着就睡着了?我当时有个古怪的想法,我想,可能这个女人是神送来的吧,专门送来给我看的。我生怕我还在做梦,我赶紧逃下楼去了。我走在巷子里,很大的太阳,但是一点都不热。我看见巷子里到处都是鬼,都穿着白衣服,低着头,一声不吭慢慢走路,好像是在做戏。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后来有一个鬼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大叫一声,醒来了。结果我发现我一个人站在巷子中间,巷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手里还夹着那半根烟。”

确实有点奇怪。但是我认为你肯定看见过林琴。要不然你怎么会认出她的照片呢?

“不,我什么都不能肯定。实际上,现在我到底是醒来了,还是继续在做梦,我都不能肯定。现在我到底是跟你讲话,还是正在做这样一个梦,我一点都不肯定。你这个人是真的吗?”

不是。不过也难说,哈哈。我们再谈谈林琴。当你觉得她想自杀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去救她,帮她一把?你哪怕喊一声也是好的。很有可能,只要你喊一声,把她喊醒了,她就不会死了。

“没有,我根本没想过。我能救谁?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也许你救了她也就救了你自己。你不是说过她是神派来的吗?神为什么派她来。神派她来就是想救你,不过你看来并不想救自己。所以她走了。

“胡说八道。”

就算是吧。哈哈。

“讲老实话,我一直猜不透女人。有时候你明明是一番好心,人家却以为你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不想自找麻烦,宁可让别人说我是个冷血动物,没有同情心什么的。我对女人的态度是,我既不帮她也不求她。我怕了她们了。我对女人敬而远之,我惹不起还躲得起。唉,女人不过就是女人。她再漂亮也跟我没关系。我抽点烟,喝点酒,有班上,有麻将打,我活得很好,我不需要女人。多亏了这样,要不你想我这次能脱得了嫌疑?”

对这个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直截了当问一句,希望您别介意,蔡先生,你真的没有杀死林琴吗?

“没有。绝对,百分之一百二十没有。”

好了,多谢你,蔡先生,可以把我们的谈话登出来吗?

“可以。你想怎么写都行。我的事反正个个都知道,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从来不看你们的报纸。我们这里的人都不看报纸。电视足够看的了。哦,对了,还有一点我当时忘记告诉公安局了,跟你讲讲吧。那天中午,后来我上楼继续做我的午睡,快睡着的时候,我好像又听见有人在下面唱歌。”

又听见唱歌?

“是的。又听见一个女人唱歌,还是首先那样的歌,慢慢的,啊呀啊的,没有歌词,听起来真是……很凄惨。我讲不出我当时的感觉,害怕,是,真的害怕,听得我背心里发冷。我用衣服盖住头,心想,管她呢,你去唱你的吧,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后来我就睡着了。大概就是这样。其他没什么了。那好,就这样了。好的。再见。走好,我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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