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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中午

发布: 2008-9-26 07:50 | 作者: 子抗



5

林琴走着,发现左边忽然有一张双开的大门,门旁边挂着一块牌子:和平医院。她差点笑出声来。医院办在这里,连救护车都进不来。大概是街道卫生所吧。她想正好可以进去上趟厕所。

院子里很幽静。平房。四面围合。房子和门窗全部刷成白色。走廊左右分开,厕所看样子在走廊的顶里面。

她经过一张张打开的门。里面的人安静地躺着,盖着白色床单。她走到走廊尽头,那里看起来更加荒凉,安静得叫人害怕。那里有一段影壁,透过漏窗看过去那边有一个小池塘。

她走进厕所。最里面那一格好像已经有人。她急急忙忙上完厕所。墙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一排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抬头看那里。她觉得有一幅床单挂在窗户外面的树上,在风里飘着,随着风打转。

出来的时候,她鼓起勇气看了一眼上方的窗户。床单样的东西正在飘落下去,她只看清楚白布的一角。白布里面好像裹着一个人。这个印象让她毛骨悚然。

她低着头匆匆走出来,碰到一个坐轮椅的人身上。长头发。是个女的。不过林琴没有看见她的脸。实际林琴根本就不敢去看她的脸。她说了声“对不起”。

“进来。”最近的房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那张门是关着的。

她以为是叫坐轮椅的女人。转头一看,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进来。”里面的声音又说。是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反而令人安心很多。

林琴犹豫了一下。

“进来,是叫你。”那个声音第三次说。

林琴推门走进去。里面有一个年龄偏大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靠窗户那边还站着一个。另外还有一个人躺在长沙发上翻杂志。林琴进来时沙发上的人坐起来,友好地朝林琴点点头。林琴也自然地朝他点点头。

“坐吧。”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对林琴说,示意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林琴很自然地坐下来,但随即觉得不对。我为什么要进这个房间来?为什么要坐下来?

这是一个小误会,她想。她对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抱歉地笑了笑,起身准备往外面走。但是中年男人用严厉的目光制止她。靠窗边站着的穿皮夹克的男子这时快步走到门口,堵住房门,很明显是不让林琴走出去。林琴不理解地转头去看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既然首先是由他讲话,那么想必也应该从他那里得到一种合理的解释。中年男人对她点点头,意思好像是:没错,就是不让你出去。

林琴问:“你们这是——”

“坐下来说,坐下来说,”中年男人和气地说,“不要急,不要着急。有什么话讲得清楚。”

他的手朝那把椅子一摆,意思是请林琴无论如何先坐下来再说。

林琴又看了看堵住门口的男子。他这时候身体靠在门框上,两只手抱在胸前,淡褐色的眼睛冷静地看着林琴。这个人好像总要靠在什么东西上面才站得舒服,要不就是他觉得这样站着很有派头。这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家伙,具有那一类人的共同特征,年轻,健康,冷酷,而且很有风度。她几乎对那个家伙有了好感。林琴本来想要他让开,但是又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对方并没有什么不友善的举动。如果这几个人是流氓,林琴的反应会更简单一点,但是现在看来仅仅是一场误会。再说门口这个人看起来也决可能会让开。如果自己现在执意要出去,势必要跟这个高大的男人扭打在一起。这样做是荒唐的——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管怎么不好理解,林琴知道自己暂时是出不去了。她想,看样子还真得作一番解释才行。她只好回到那把椅子上坐下来。这把椅子摆在房间的中央,正对着那张办公桌。椅子的摆放位置让她觉得自己的处境相当被动。她想,大概有这样几种可能:

a, 这是几个医生,他们正在等某个病人,准备进行一次会诊。从现场并没有任何医疗设备这一点来看,他们等的可能是一个精神病人。很可能那也是一个年轻女人,所以他们弄错了,把我当成了那个人。

b, 这是医院领导,他们把我当成某个新来的护士或者医生,准备进行某种测验或者考试。

c, 决不可能,但现场的气氛非常像是,一次审问。

林琴觉得自己今天的处境相当可笑。一定是搞错了。她分辨说:“我没有——,我不是——”,她是想说我没有病,我不是病人,或者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这一类的话。但是她没有把话讲完,她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善于做思想工作”的人)用温和的声音说:“好的,很好。继续讲下去。”

林琴忽然又不知道要讲什么了。她问:“你们是谁?”

三个男人都笑起来。穿皮夹克的高大男子对坐在沙发上的瘦小男人嘲弄地问:“我们是谁?”然后两个人一齐哈哈大笑。林琴觉得皮夹克的笑声很有吸引力。中年男人听了这句笑话微微一笑就停住了。

这一切很荒唐。但是眼前这几个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们非常严肃。林琴觉得他们的衣服似乎带有某种制服的特征,虽然没有任何地方确切地显示了这一点。

 “想好了?”主审(或者,如果不是主审的话,至少也是一次面试的主考官或者一位主要负责的医生)问。声音还是很温和,不过非常严肃。

林琴冷静地说:“对不起,我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是你们要等的人。你们弄错了。”

她想站起来。皮夹克快步走过来,两只手毫不客气地按住林琴的两边肩膀,把她重新按在座位上。

“这简直是胡闹!”林琴发火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她从来不是一个乱发脾气的人,即使遇到最顽皮的学生,她也始终能够保持一种理性冷静。但是今天这种局面实在太荒唐了。

“我不明白,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跟你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沙发上的瘦小男人这时突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尖锐而冷酷。林琴本来以为那是个无关紧要的脚色,现在看来那个人也很有权威,说不定还最有权威。这些人个个都很有权威,要弄清楚他们中间谁最有权威是不可能的。

“好啊!”林琴说,“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琴差不多是喊叫起来。

“不要着急。”中年男人温和地说,“不要着急。慢慢讲。没有什么讲不清楚的。你应该相信我们。”

穿皮夹克的男子现在又堵住了门口。

林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她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不做声,这是惟一的办法。她把手抱在胸前,往椅背上一靠,看着主考官或者类似地位的这个人,打定主意先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好好想想,”中年男人抽着烟,慢慢地说,“我们还有时间。但是时间不会太多。希望你自己珍惜。”

难道真是一次审问?为什么会有这次审问?林琴低头想了一阵。她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犯法的事。是那件事?不可能。那不是犯罪,连错误都算不上。不过,问题是,就算我真的做过什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要走进这条巷子,在这个医院等着我呢?刚才我不是还在街上好好走着吗?当然,林琴觉得也不能排除一种可能性,就是说,这几个人的确认为自己犯了某种罪,他们正在这里办案,凑巧林琴自己撞进来了。这种事情的机率虽说小得不可思议,但毕竟也不能排除。她真担心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事后连自己都忘记了。如果对方没有弄错的话,那么自己做的这件事一定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林琴固执地不肯开口讲话。如果现在自己讲什么的话,就等于是服从了中年男人的命令,承认了对方有审问(或者考试、治疗)自己的权力。如果问他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他们又会像刚才那样胡乱嘲笑一番。林琴本来想学电视里面一样,大声宣告自己的权利,但又觉得那样做很可笑。她向来不是一个拿腔拿调的人。电视不过是电视罢了,现实中间没有人会那么做。而且林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权利。

穿皮夹克的家伙开始在林琴面前走来走去。林琴是坐着的,她眼睛的高度刚好与皮夹克的下身平齐。林琴低着头,所以只能看着他的皮鞋和裤子,到裤带为止,那些部分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可以看出这个男子宽松的裤子里隐藏着强有力的东西。这家伙的腿看来确实粗壮有力。

林琴感觉自己的内衣有点湿,大概是刚才走路的时候汗湿的。汗湿的丝织衬衣贴着身体,感觉有点怪,好像并不是皮肤感觉到了丝质内衣的软滑,而是相反,内衣能感觉到自己皮肤的软滑。

林琴的身体本能地收缩了一下。她夹紧双腿,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身体,好像怕冷一样。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电风扇的嗡嗡声。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开电扇。屋子里很阴凉,根本感觉不到这是什么季节。

门被轻轻顶开了。几个脑袋挤在张开的门缝里,从上到下排列成一条竖线。是一些孩子,他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屋子里面的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林琴不知道那是一些什么人。现在不管什么人都比这三个人好。

穿皮夹克的家伙走过去,恐吓着把那些人赶走,重新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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