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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床

发布: 2008-9-05 09:22 | 作者: 锦璐







汪晨一夜未归,手机始终关着。他父母急坏了,打电话给陆小冰。陆小冰也懵了,又不敢把跟汪晨吵架的事告诉他们。两边一整夜不停地通电话,可谁都没有汪晨的消息。一大早,陆小冰坐上头班公交车往汪晨家赶。

天还没亮透,天空是一种深深的灰蓝色。路灯亮着,映着满世界的雪。陆小冰下车后往矿区大门走去。这里是市郊,虽然有几个大厂,相隔都很远,中间是七高八低没有树的土山梁,抬眼就是荒凉。陆小冰以前从没来过这一带,她想像中的煤矿,是像宣传片里的热火朝天,灯火通明,人人都是纯朴的笑脸。而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景况,却是一种说不出的破败、凋零,奄奄一息。陆小冰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私自开采的小煤窑太多,伤了大矿的元气。陆小冰用解构人体的美术功底一瞅,这里人们的脸部肌肉走向几乎如出一辙,顺着嘴角往下撇,所有精神气跟着垮下去,成了痞气。陆小冰心里就有了拒绝感。

正走着,不知从哪儿跟上来一个男人。戴一顶破棉帽,眉眼不清,跟陆小冰隔了有两三步并排走。陆小冰有些怕,听见男人嘟哝了一句“打洞吗”。她“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目光和男人接上来,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陆小冰又羞又气,拔腿便跑。一口气跑进大门,才敢停下来回头看。身后一串乱七八糟的脚印,还好都是她自己的。

陆小冰心有余悸,眼睛远近再扫了一遍,才扭身往里走。渐渐和从另一条横道过来的人接近了。陆小冰眯起眼多看了那人两眼。再看,就喊出了声:汪晨!

正埋头走路的汪晨听到这声喊,脚下失了根一样,身子晃了两晃。陆小冰连跑带跳地冲过来,踢得雪飞在眼前一片零乱,像一颗刚出膛的小钢炮,带着呼啸的力量就撞到汪晨身上。汪晨几乎没有力量再承受这么一下,他的力气在苏婕的床上都使完了。他往后一歪,差点栽过去。是陆小冰把他一拉,才稳住身子。

陆小冰急急地问,你去哪儿了,我和你父母担心了一夜。汪晨看着陆小冰,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这个人离他很近却又十分遥远。他顿了顿,说,跟一帮朋友打牌。陆小冰说,为什么不给家说一声呢?手机也关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汪晨昨晚进苏婕家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他对这个夜晚有种来路不明的预感。汪晨说,手机没电了,打牌打上瘾,就忘了打电话回家。陆小冰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说,你该不会是生我气了吧。

这句话先是让汪晨一愣,然后心里就发笑。陆小冰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昨天他们吵架的事。汪晨心想,生你的气?至于嘛。他好像把陆小冰当作了一个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甚至还觉得陆小冰自作多情了。汪晨懒得再和陆小冰多说,拔开步子往前走。陆小冰紧紧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汪晨觉得硌应,像躲避什么似的,撇开陆小冰的手,双手插在袖筒里。

一进家门,父母就迎上来。母亲一遍遍絮叨着,来来去去形容他们这一夜如何的担惊受怕。父亲不说话,在一旁不停叹气。汪晨突然就心烦意乱。从苏婕家出来,心里空的,只有心跳,没有思想。现在被这三个人在眼前一搅和,还要再把瞎话说上一遍又一遍,汪晨空荡荡的心猝不及防像被泥巴糊住。他铁青着脸去卫生间撒了泡尿,一言不发回了自己房间。

他前脚进,大家后脚跟着进来。他往床上一倒,拽过被子想要睡觉。母亲掀起被子,说脱了衣服睡,一身寒气要得病的。汪晨腻烦极了,夺过被子,转头向里。母亲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应该说这巴掌是疼爱的成分多过责怪。汪晨却像被点了导火索,扭过头嚷嚷,烦不烦啊,我怎么睡觉也要你管。

母亲揪了一夜的心受了一夜的惊,嗓门忍不住高起来,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关心你难道还有错啦!汪晨的拳头攥紧了松开,再攥紧,恨恨地出了两口气,被子往头上一蒙又重重地翻过身,把脊背冲外。母亲的声音隔着被子弱了许多,她气呼呼地说,你看看,这就是你儿子。汪晨听见父亲说,那还不是你教育出来的?母亲说,我一管孩子你就跟我唱对台戏,没等说完父亲就讽刺上了,你有什么水平管孩子……

汪晨从床上忽地跳起来,几步抢到门边,喊道要吵出去吵,我要睡觉!说完,竟做出动手要拖他们的架式。房间里静了一下,母亲先软下来,说你不吃点东西再睡?汪晨不耐烦极了,说不吃不吃。母亲无奈地走出汪晨的房间,又补了一句,那你睡吧,吃午饭我再叫你。父亲也跟着出去了。

陆小冰站在书桌前没动。汪晨看到她,没有丝毫表情地说,你也出去。这是陆小冰没想到。汪晨却再不看她,径自躺在床上,从后脑勺甩给她一句,给我关门。

陆小冰心里乱极了。汪晨母亲把她叫进卧室,让她在身边坐下来。

汪晨母亲随意说了会儿话,冲淡片刻前的尴尬。也许她早就打好了主意,慢慢扯出本意。她对陆小冰说,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热情是件好事,不过还是注意点好,毕竟结婚前要有什么麻烦,我们也不好向你家人交待,换了我的女儿我也会心疼的。说完,她很有些体恤似的,在陆小冰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汪晨母亲一肚子的弯弯绕,陆小冰只领会了表面的意思。她还真以为是汪晨母亲对她的贴心话呢。她不好意思起来,手指在床罩上划着。陆小冰坐的地方正好是两张床的交界,有些一高一低,身子得绷着劲不往低处斜。一会儿腰就困了。陆小冰无意中瞄见床罩底下露出一个轱辘。这个轱辘像一个隐晦的暗示,陆小冰心底霍地一亮,到底明白了汪晨母亲的意思。陆小冰被将了一军,起了抗议似的表白,说道我会对自己负责的。头虽低着,语气是坚定的。这却正和了汪晨母亲的心意,她要的就是陆小冰这个态度。她起了有所收获的满足,一时间再寻不出什么话来讲。

陆小冰心里错乱不堪,吃了哑巴亏似的憋屈。她有意在床罩上划拉出两床铺盖间的空隙,深深长长的一道子。汪晨母亲扭头看见,心跳了几跳,拉着陆小冰起来说是去给她弄早饭。陆小冰一站起来,她就把床罩拽得平展展,不放心似的用手再抹了一遍。陆小冰看她弯着腰动作,心里起了孩子气的胜利,原先的同情一扫而光。心里看轻似的想,这种敷衍出的体面,是做给谁看呢?

重新躺下,汪晨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对自己说,想点什么吧。他不由地在下身摸摸。一阵木然,感觉很迟钝,好像那部件是长在别人身上。他摸弄了很久,倒不是想自慰,只是不能确定昨晚真的用过它。

感觉慢慢回来了。汪晨的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兴奋起来,觉得苏婕跟自己简直是绝配,是黄金组合最佳搭挡。汪晨的性生活经验不算丰富,陆小冰从不跟他就此切磋,经过这么一晚后,便相当的充实了。这时候,再体会“老婆得是处女,情人得是‘技’女”,就有了确实的感性认识。真知灼见啊!

情人?汪晨还没感叹完,没有任何一点防备地被这个词打蒙了。眼睛眨也不眨,嘴巴里也没有进出的气。他愣了一会儿,脑子开始围着“情人”打转。一开始他还只是战战兢兢地远观,后来就壮起胆子对自己说“他妈的我有情人了”?渐渐的,他心里就有一种特别隐秘的兴奋。像小时候过年吃糖,吃完了自己那份再偷吃哥姐的。偷吃到嘴的糖要比吃自己的有滋味多了,是一种潜伏在骨子里鬼祟的得意。

汪晨忍不住给苏婕打了电话。苏婕的声音软软的。两个人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汪晨大着胆说了一句,“特好,真的”。没头没尾,两人却都心照不宣。苏婕说,明天我就要走了。汪晨不无遗憾,突然觉得眼下的情形跟几年前苏婕要去上海的那次几乎如出一辙。

汪晨动了情,声音变得急切,问,你会离婚吗?苏婕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汪晨一提醒,心里一片茫然,说不知道。汪晨不知道哪儿来一股劲,再问,如果你离婚了,会不会来北京找我?这更是苏婕没想过的,她张着嘴半天也没一个答复。汪晨心里壮烈着,就发下话了,我等你。苏婕大概是被惊住了,万分感动,最后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汪晨。

汪晨就这么一直壮烈着。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来。他是真心的。他觉得他本来就应该和苏婕在一起。只不过中间走了一段弯路。想到苏婕毕竟也给别人当了老婆,心里又酸酸的不是滋味,但再一想,苏婕给别人当老婆之前不也跟自己好过(他有意忽略了苏婕和他之前的种种),甚至自己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陆小冰还是处女呢),也就不觉得吃亏了。这年头稀奇古怪的婚姻多了,娶个离过婚的女人能算什么。只要他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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