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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美人肉体奥义书

发布: 2008-8-08 09:03 | 作者: 杨典



 

锦儿,我不彻底认识你,便不得安宁。

我渺小的一生,如不能将你参透,便不能有严肃的存在。这是你其他的爱者无法做到的。因为我也有我彻底的不同,血的不同,死的不同。我省略了我们的细节,就是因为想让它独立在世界之外,词之外。

“我们的一切都应该在别人之外”。

包括我们超凡脱俗的荒淫。

这世上可能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因锦儿而迷惑。那可怜人——她早年的一个同学——因为他名字中有个“明”字,我们姑且称他为日月。日月最终没有得到你,尽管他比我更狂热地崇拜你。日月没有你,一片漆黑。是啊,他靠什么发光呢?你是他早年的一切,照耀着他的生命。后来这光移走了,好象把烛台从一位将在凌晨被斩首,于是最后一次席地读经的殉教僧侣边拿走。从此一直到死,他就只剩下黑暗了。

 

 

锦儿嬗变,三头六臂,如印度教中的主神:破坏者湿婆。

《湿婆往世书》上说:“受崇拜的不是男性性器,而是其象征之对象”。

我无法记录下一本“锦儿往世书”,因为我不是教主,而是崇拜者。我崇拜她绚丽复杂的表情,崇拜她睡觉的姿势——那是我永生难忘的符号:四肢犹如变幻的光束,不重复地射向卧床周遭。这个观世音般的少女,用她色情的千手笼罩着我。她的美感让我受到制约,不能很随意地面对爱情中必须有的松弛。

我太紧张了。紧张就是失败。

野心是紧张之源,我曾对她的爱情充满了野心。

“除了是我的,她怎么能是别人的?!”此问题如“芝诺之箭”,始终在射向我的灵魂,但又始终不能到达我的灵魂。结局自然是:十年了,我们的生活动如参商,而所有的问题却都没有动。

也许它们永远也不会动了。

唉,这神秘的梦魇究竟还要折磨我多久?人身的原子每七年整个更换一次,如今的锦儿已经不是当初的锦儿。每一块肉,每一滴血都不是。但为什么我依然为那永逝的血肉沉思昼夜,为熄灭的体温感伤不已?“你根本不存在”。我在一生的禅定中说。但说完后不久,她又出现了,有如画水墨画时的败笔,无论怎么掩盖,当颜料干燥后就会渐渐地重新显露出来。而且我无论怎样勾勒她,都是她的侧面,而非正面。

她对于我是不完整的,是断代史,是半神。

她是细节,而不是思想;是浮雕,而不是坐像。

“你爱我吗?”我曾问道。

“我……你”。她用手指来指去地说。中间的字被她砍掉了,至今没有接上。她是半截爱人,不是前与后,上与下的半截,而是没有中间的半截。因为她过去有我,未来有我,惟独今天没有——且永远如是。

 

 

如果我不在家,锦儿就会撬门进去等我。

贫民窟里市侩繁多,鱼龙混杂。她的出现恍若隔世的闪电,照亮了腐朽的院落,干枯的邻居;照亮了铁幕的垃圾,神权的尘土。锦儿爱吃梨,尤其是雪梨。不是用嘴咬,而是用刀子一片片地挖下来。我们常常分梨吃,很不吉利。那时我们睡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冰凉的刀,冰凉的梨。

“写作是寒冷的,你不要怕冷”。锦儿说。

我看了看堆积成山的稿纸。

但是“白纸上是雪呀,雪呀,雪。

山向海湾漂去。

我冷,我欢乐”。

曼睫斯塔姆说,锦儿,你还记得吗?

锦儿在一个部队歌舞团工作,有时穿军服。

谁知道在这铁幕暴力的装束里,裹着一个如此美艳的肉体。

她是我意志的白色娘子军,每夜侵略着贫民窟的宁静,让市侩们紧张恐怖。因此,忽然有一天,一个肥胖的警察在某个街道委员的带领下,穿着大皮靴闯进我的斗室。他看了看书桌上的稿纸和书架上的书,又看了看我,并在房间里来回地走。最后说;“你们这……都是文学?”

“啊……呵呵……”。我笑着说。

“她是谁?”警察用倾斜的目光看着锦儿审问道。

“她?……塞壬”。我说。

“什么,姓塞?很少见啊。身份证呢?”

“没带”。 锦儿说。

“没带身份证不能随便在外面留宿,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哪个单位的?”

锦儿说了她当时部队单位的名称。一个很唬人的名称,还有编号。

“哦……哦……是这样啊。下次注意啊”。警察说完就准备走了,到门口时,还扭头最后看了看墙上的书,又说了一句:“你们这……都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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