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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者的旅行
闫文盛

南方的寒冷

到了腊月,南方的气候变得阴森森的,虽然算不上严寒,可置身这样的环境中,人心里的暖意渐渐地失去了。屋子里显然不能够多待,我们尽可能的,逗留在外面。就这样,我们每天用好几个小时来完成取暖,并且不像北方人那样可以借助人工的力量,譬如烧暖气或者购买电褥子;我们完全是依赖于太阳光的照射来使自己的身体获得热量的。如果外面没有阳光,我们就在人流中疾走,身体在活动中补充的热能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关于这一点,倒是南北皆同。可是如果我们要工作的话,就没有机会获得大量的户外时光。在屋子里我们可以打开空调,把室温维持在我们不感到冷意为止,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会觉得不舒适。因为我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不同,其中隐含着很大的落差。装空调的屋子不会随着我们移动,当我们离开写字楼,回到狭小的出租屋里,阴冷的空气就弥漫在我们的身体外面。除了睡眠时可以钻进被窝里(这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其余的时间我们坐在书桌前或者床沿上,微微的冷意会一点点地入侵。而且,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它一旦开始,就如同缠绕的丝线,似乎永无解脱之期。在寒冷中,我们便会格外地想家。我们的身份也是在这种落差中慢慢体现出来的。尽管我们时时混淆了自己的籍贯,可我们显然不可能成为南方人了,因为祖居于南部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季候。他们很少对南方腊月的阴冷产生微词。在我们幼时生活的北方,腊月通常是万物封冻的时节,河流里的水都结了厚厚的坚冰。可是现在,冰封的场面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我们放目所见,连一点触脚即碎的薄冰也见不到了。

在我们看来,南方的寒冷是另类的,在我们的记忆中找不到这样的形容。我们穿着薄薄的羊毛衫穿越马路,疾驰的车辆带来冷风,似乎把我们身上的体温都吹走了。如果是在早起的上午时分,在马路拐角处的街巷里喝一碗八宝粥,我们的心里涌动着暖意,几乎就要忘却我们置身在何地了。可是,海风会从某一座大桥下顽固地刮过来,我们起身的时候衣襟被吹动了,涩涩的冷,就像从身体里发出来的。在这里我们找不到同类,也当然不会获得交流,因为忙碌的日子使每一个人的神情都相似。我们步履匆匆地顺着马路边疾走,沿途看到莲花医院、农行大楼、邮局,然后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着,然后是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人在打手机,说着我们听不大懂的粤语,然后是绿灯亮了,我们被放行。在我们急促的步行中,寒冷被丢弃了。它在另一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耐心地等我们。或许就在我们立定在楼下的报厅前,翻阅当天的晨报时,它又及时地出现了。因为有风把报纸呼啦啦地吹动。当天的晨报上有一则新闻称:连日以来,市各大医院前来就诊的感冒病人增加,并提到了这几天将要继续降温的消息,要市民们注意保暖。如果时间还早,我们徘徊于街头,等候同事们到来,而我们的脸色已经被冻红了。天色灰蒙蒙的,好像要落雨的样子,太阳光呢,就隐藏在云层深处,像偷懒的猫似的,要等我们多数人从这里离开了,才慢慢地出来。我们打工的公司在这一幢大厦的高处,十八楼,像一个预言似的,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我们的命运,就在这个巨大的秘密里展开。

腊月的中部,我们在写字楼的房间里忙碌。几个外地人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小小的团体。在高处寒冷并不分明,但如果将窗子打开,冷风从凛冽的空气中倒灌进来,我们放置在电脑桌前的稿子被吹得四散,新写的策划方案就落在我们的脚前。老板出门去了,要过十天左右才能够回来。与此同时,我们的生活正日渐窘迫起来。因为到了发上月薪水的日子,我们向出纳问起被扣压的工资,得到的答复是必须等老板发话才行。但是钱呢?我们一再地谈到这一个话题。这个月的工资总额已经被我们算了出来,因为欠薪日久,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令我们担心不已的是,从来没有什么迹象证明老板拿到了可以支付我们全部工资的资金。因为客户对我们做出的东西表示了不满,所以一再拖欠的设计费用快成了一笔死帐、呆帐,后来尽管沟通过了,但也是勉强过关,然后客户就在老板的叙述中彻底消失不见了。在这种情况下,人人心里慌乱,个个无精打采,有几个同事已经声称,等拿到工资就准备辞职了。这种风声放出去不久,老板也嗅到了一种分崩离析的味道。为了防范于未然,发薪的日子看起来遥遥无期了。我们私下里对老板的行为做出了一个结论,意见取得惊人的统一。大家认为老板是故意躲出去的,其用意再也简单不过,他希望我们自乱阵脚,从而可以给我们的工作业绩打折扣,因此,我们想要根据口头的约定获得实际数目是艰难的。这一点被我们猜到之后,与老板沾亲带故的出纳也经常躲避在财务室里不出来了。而且经常性的,把门从里面锁了起来。让我们气愤的是,公司的管理较之以往也愈发严格了,凡迟到者一律扣钱,根据迟到时间的长短扣发10元、20元、50元不等,直到将当日工资全部扣完为止。而且如属重犯者一律加倍。这些规则都是出纳代老板宣布的,而且一再声称就是其本人的意见。我们不干了,要出纳打通老板的手机,当场与他通话,因为出纳坚决反对,所以这步棋就没有行通。几位年少气盛的同事要冲进财务室,出纳说,你们都想清楚后果,如果觉得合适,就进来吧。同事当场拂袖而起,并扬言到了明天,如果老板仍然不出现在这里的话,其后果就要自负。

盛怒下离去的同事把办公室的门使劲一关,凭空里发出“嘭”一声巨响。剩下我们几个在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的屋子里,静静地发呆。

这一夜是漫长而寒冷的。下了班,到楼下的兰州拉面店里草草吃过了晚饭,因为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开始下了,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在饭店里盘亘,而是早早地回到出租屋里。我躺在被子里看了一会儿书,但是刚看了一个开头,眼前就浮现出单位里的情形。目光开始变得模糊,每一个字都像被挪动了位置似的,就把书丢开了。睡下时脑子里也很不塌实,总在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先是北方凛冽的大风,我们在雪地里奔走,一忽儿就摔倒在地了,一忽儿又站起来,然后就是外面的雨声。雨水像不断线的珠子似的从屋檐下往下坠落,可是这里的阁楼怎么有屋檐呢?我记得自己还嘀咕了一句,后来就看见外面月光四溢,只是清澈的光辉里却有一种贯通心扉的冷意。又时时听到外面的人声不断,应该是一帮吃夜宵的人在饭店里纵酒。我把被子裹紧,还出了屋子,到走廊的尽头关了一回窗子。后来,一直到天亮前,就再也睡不过去了。再后来,翻身看表,已经是凌晨六点半了。然而身体的困倦却异常固执而凛冽,我狠了狠心,把手机关掉了。然后才是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我睡着了,连隔壁人起床后带来的高低起伏的声音都没有把我惊动。十点半,我醒来了。打电话到单位,是出纳接的,我说自己夜里感冒了,一宿未睡。早上才眯了一会儿眼。对方安静了片刻,说如果不太要紧的话就到单位吧。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十点四十五,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老板故做严谨的样子有些好笑,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什么。昨天扬言要闹事的同事们都在,虎视眈眈地瞪视着老板,看样子已经准备决裂了。略等了一等一位公司的股东(这应该是老板的后着)到场,老板才开言谈起发薪之事。大意是先发放一个月的薪水,本月的继续扣押,至于闹事的几人谈到的辞职之事,也再没有另行说起。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发放薪水完毕。到了下午,我的那几位同事就不见了。

那些日子里,单位里变得分外静谧和冷清,加之早晚感到的冷意,我们心里的孤单意外地加深了。在此地居住多年的朋友说,这一年的腊月比以往任何一年的气温都要低一些。有一个早晨,我和一位同事准备坐车到远方去,竟然在公交站牌旁边的一块洼地里看见一小块冰。那冰面上已经被踩了一脚,有点儿泥污,同事惊奇地说,都说今年的最低气温已经到了零度,看来是事实啊。他走上前去,又踏了一脚,那冰块“咔嚓”一声碎了。同事说,我把寒冷打破了。又说,公司就要倒闭了,你知道吗?老板把资金挪去养女人,几个股东都知悉了,联名要把他拿掉。可公司的实力太小,这么一折腾,谁还有心思继续做呢?我们领到这个月的工资就撤退吧。再晚的话就陷进去了。

同事的话说出去不到两周,我们就相继辞职了。老板再次玩起失踪游戏,我们离去的时候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可是公司的情况每况愈下,后来有同事说,好长一段时日他们都不做业务,因为老板连续多日不来,单位里已经如同一盘散沙。至于公司是什么时期倒闭的,后来我离开南方,就不得而知了。

那一年的腊月底部,南方的寒冷达到了顶点。大年夜那天,在以前常去的小饭店里,我和几位前同事聚在一起,点了一桌子热菜,喝了无数瓶啤酒,可还是无法驱除身体中的冷。吃完饭后我们结伴到附近的大马路上唱歌: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庆贺顷刻将至的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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