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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孤独发出声音

钟钟

题记:孤独加孤独有时是不孤独,有时是更孤独

内容简介:

有妻子的丈夫是孤独的,有情人的女孩是孤独的,他们通过什么方式摆脱孤独呢?通过性,背叛他们各自的另一半。丈夫背叛妻子,是因为他的物质地位的下降导致婚姻关系的濒于破灭,女孩背叛情人是因为物质匮乏,受到奴役进行的反抗,他们既是对金钱至上社会的反抗,也是企图通过性摆脱孤独。他们摆脱了吗?小说的结尾告诉我们:没有。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音乐从音箱中缓缓流出,泻在了整座茶坊里。

李默坐在吧台后面,焦灼地等待着顾客的光临。整个下午没有做成过一笔生意。

茶坊市口虽不错,只是附近已经有两三家茶室了,竟争比较激烈。

李默自我安慰道:因为刚开张的缘故,没有什么人知晓这座茶坊,时间长了,生意自然会来。另一方面,现在是春天,到了夏天,孵空调喝饮料的人会多起来,生意会火爆得应付不过来。

茶坊有三开间的门面,在市面上不算大,也不算小,全部是竹木装修。对着吧台的进门处,是一台吊挂着的大彩电。吧台顶端,供着金黄色的财神菩萨,菩萨前是两支电子的长明蜡烛,蜡烛中间是一只香炉,每天点上两支香,让空气里有点好闻的味道。吧台后面是一座玻璃壁橱,分成横竖一格一格的,最上层是大瓶装的木瓜粉,哈密瓜粉,咖啡粉,椰子粉等,用来冲奶茶,小瓶装的直接放在吧台下面触手可及的位置;下面一层是瓶罐装的绿茶,龙井,毛峰等茶叶,边上是玫瑰花,茉莉花等花茶;再下面一层是红的西瓜汁,草莓汁,绿的薄荷汁,黄的柳橙汁等果茶,边上是摩卡,哥伦比亚等咖啡豆,可以做香浓的现磨咖啡,再下一层是大瓶的雪碧,可乐,最底下的是瓜子,开心果之类的消闲小食。玻璃柜后面衬着一面贴壁大镜子,因此,见到的瓶瓶罐罐是里外两重叠影,看着这些,让人有一种温馨的殷实的感觉。

六十几平方米的房间被隔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四人座二人座的方桌六七张,另一部分被隔成上下两间,楼梯往上去的部分放了五张圆桌,楼梯往下去是车厢式座位的地下室,百页窗紧密地拉着,是情人们的好去处。

地下室的创意,正是李默的情人云帆出的主意。这座茶坊是云帆送给她的礼物,是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的一个交待。

云帆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也是一个好情人,他是一个完美的几乎没有缺点的男人。他事业成功,家财万贯,虽然从没有人向他打探过他到底身价几何,单看他花了三十几万买下这座茶坊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的表情,就知道他至少有上千万的资产,这座茶坊不过是拔了牛身上的一根汗毛。当李默试探性地问他,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一辆轿车时,他笑着说:你要车做什么呢?你从家里开车到茶坊只要五分钟,找地方停车倒要十分钟。李默撒娇道:人家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的吗,你急什么?这座茶室已是让我消受不起的大礼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还你的情了。他说:你知道的,你知道怎么让我满意的。

云帆虽然讨厌他的患了精神分裂症的妻子,但他不能离开她,娶李默为妻,所以李默只能做他的情人,她在性方面与他很合谐,但李默不是生而愿做情妇的人,她才25岁,为了所谓的爱,她还可以混个几年,再找个好人把自己给嫁了。

云帆在新婚之夜才知道,他不该娶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幼年时期受到过同母异父哥哥的性侵犯,对性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嫌恶感。那时候不时兴离婚,离婚被看作离经叛道,等离婚时代到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患了轻微的精神分裂症,于法于理,他都不能抛弃他的妻子。就算他一纸诉状告到法院,法院也不会判决他离婚的,他是明白人,他只能把全部的精力投入生意场中,等他遇见了李默,厌倦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时,他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了。

各种各样的车在马路上相向行驶,在茶坊门前组成流动的夜景。耳边回绕着理查德克莱德曼那熟悉得令人有些生厌的音乐。

因为没有生意,那叫刘花的外来妹服务员,在茶坊中间狭窄的过廊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李默对刘花说:“你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让我厌烦,今天可能要吃白板了,你回家休息算了。”

刘花说:“这样不太好吧,老板娘,万一来了生意,只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就算来了点顾客,我一个人也足够应付了,回去吧!工资照算。”

有了这最末一句话,刘花放心地离去了。

当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音乐《秋日的私语》第三遍响起来的时候,有个歪脖子年青人推开玻璃门,朝里张了张。李默从吧台后面出来,迎上前去,那人见店里没人朝她眨巴了几下眼,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店做生意就是这样,越是没有人气,越是没有人进来,许多人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就走过去了。

李默守着冷冷清清的店铺。

当初开茶坊是为了让人们有个说说话,打打牌的消磨时光的地方,现在不但没有人进来说话,就连李默自己想找人说话也找不到一个人。想出去逛街,不能离开店面,想打电话找女友来陪伴,女友成家的成家,谈恋爱的谈恋爱。

最后一次与云帆见面是三个月前的一天,他开车带着李默向上家一次性地付清了购买店铺的三十万元,一次性付清款项可以优惠,并且可以让李默放心,不用担心后期资金是否到位。后来店铺的装潢,水电空调的安装都是云帆的付总帮李默安排妥当的,那位付总很奇怪云帆会对这种小生意感兴趣,要开也应该开一家饭店,许多生意都是在餐桌上做成的。他不便多问,总经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违法乱纪即可。做生意所需的茶叶,奶茶粉自然是李默自己采购的。

从此,云帆就象是失踪了一般,一会儿到北京去,一会儿到海南去,又一会儿飞美国。起初还有一些电话来,最近三个星期一个电话也没来过。李默不但快要忘记他的容貌了,就连他的声音也快要忘了。李默是一个胆怯的人,有几次打电话给他,都被他挂了,虽然事后他都作了解释,说他正在跟人谈重要事情,不知道对她说什么话好,他既是要面子又是装不来假的人,尴尴尬尬的反倒不好,她是一个识大体懂事情的人,怕影响他的生意就不再打手机给他了,她基本上就处于期待的状态,她是一直都有空的,随便他什么时候来找她,她都可以接纳他,一切都取决于他是否方便。他是一个大忙人,有一家上海滩音响界数一数二的音响公司,是美国皇后音箱的中国总代理,美国方面见他的生意蒸蒸日上,进口的价格要上扬,他可能是去谈音箱的价格问题了,这可是一个大问题,解决得不好要少赚许多钱。他对她解释过的,她也非常的明白,她嘴上说没关系,你放心地去好了,心里是很不乐意的,很没劲的,她知道他比她更没劲,但谁都拿谁没有办法的,还是一个字,熬,慢慢地熬吧!只因为她迷恋他的健康,阳光与和谐,这些都是她身上不具备的,她柔弱,阴暗和颓废。

寂寞的时候,很想拖个随便什么陌生人进来,对他或者她说:现在免费供应饮料,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要跟我说说话即可。人家一定以为她是疯了,所以她没有付诸实践。

李默暗暗定下规矩,如果十二点再没有客人来,就关门打烊。



王震东炒完了最后一个菜,看了看手表,晚上七点了,妻子还没有下班。妻子是张江高科技园区一家三资企业的财务主管。刚升职没有几天,就在家中飞扬跋扈起来了,常常威胁王震东要跟他离婚:你瞧你这名字起的,震东震东的,不要说震惊东方了,我们这幢房子里有几个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是个写书匠?我对你的要求并不高,你只要每个月给我挣个两三千的家用开销,我就很满意了。

王震东什么也答不上来,名字是父母起的,他不能因为出不了名就去改名字。只怪自己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写字,没有本事赚钱,况且是写那种稿费最低的纯小说的文字。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看小说的人越来越少,就算是看小说也是要看名家作品,不会读他这种无名之辈的小说,长篇小说虽然已经出版了三四部了,销路并不是很好,出版社没有叫他自费一部分,已经是对他很客气了。也不知道书商是否会对他隐瞒书籍的销量。在杂志上发表小说,杂志社老是拖欠他的稿费,期刊销路不好,杂志社都在勉力撑持。有一位女编辑对他说:你最好把给我们杂志投过稿的事情给忘了,过了半年当你收到稿费时,你会认为天上掉下一笔钱来,那样你就不会生气而是意外惊喜了。他被这位女编辑逗笑了,就连《新民晚报》这样效益良好的大报也拖欠着他一笔稿费,已经三个月了,他的拧脾气上来了,非打电话过去问个水落石出不可,最主要是同一座城市电话费是市话费而不是长途费。他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打过去,先是问编辑,编辑说稿费已发,可能在邮路上,你再等等。过了几天,再打电话去问,编辑说我已经发了,你去问财务部,电话打到财务部,财务部说:发稿工作量巨大,你再等等,又过了几天,再打过去问,财务部的人说地址到底对不对,他当即把地址报了过去,财务部说地址是对的,那为什么呢?财务部的人说:已经发了啊,你再等等,可能是在邮路上呢,若是再等不到,我帮你查,或者我给你复印一份凭据,你自己去邮局查。最后一个电话中说,邮局收到稿费会给我们一个签收单,可是为什么我查不到这张签收单呢?等明天邮局里的人来了,我帮你再问一问。二十几个电话打下来,三分之一的稿费已经去掉了,再打下去不见得有效果,不打造成了既成损失。近几个月特别不顺,六七家杂志拖欠着稿费。

王震东老半天才死板板地答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你说呢?

我再勤奋一些。

勤奋,勤奋,你就知道瞎勤奋,这有什么用呢?

你五年前嫁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个作家了,又不是现在刚改行成为作家的。

当初我犯了一个错误,现在就只能一错再错吗?就不允许人改正错误了吗?

你直接了当说好了,想离婚就直说好了,不必跟我拐弯抹角兜圈子。

我懒得理你。

俩人这才噤了声。

妻子下班越来越迟了,从原来的六点到现在的七点,到今天的八点到了,还没下班,王震东懒得去过问她的事,俩人说话就是争吵,不争吵的时候就是一句话都不说,各做各的事。这种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谁想离婚就离好了,反正没有孩子。

王震东独自一人索然无味地吃了晚饭,坐在电脑前打一部中篇小说的结尾,打完结尾修改润色一下,就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寄出去了。没打几行,想象的翅膀就因为心绪烦乱被粘住了。还是先收收信,看有没有什么编辑的约稿信再说,有一封携带附件的不明邮件说:请打开这封美丽的信,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惊喜,会有什么惊喜呢?

当他打开信件时,电脑就死机了,重新启动时,再也见不到优美的蓝天白云了。他这才知道刚才那封邮件是病毒邮件,有个喜欢他作品的精通电脑的读者曾经告诉过他,让他千万不要打开不明邮件,直到事情发生了,他才想起那个读者的忠告,已是晚了,他无计可施,关了电脑。

他只好看书打发晚上的时间了。

十点钟的时候,妻子疲惫地回家了,可能是加班吧,他没有指责她,她虎着个脸,恐怕还记着昨天晚上俩人的吵架。

他无可奈何地问她:“我要怎样才能让你不生气了呢?”

她冷冷地指责他:“厨房油烟机的灯坏了三个月都没修,看看你都为这个家做了些什么!”他立即去修理。

他再找她说话,她又批评他:“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可纱窗什么的都还没有装,你想叫蚊子咬死我吗?”

他又忙了一小时,把纱窗全部找出来,洗净,晾干,装好。

可她还是不依不饶:“打印机的电缆线从来就没有插口,每次都要把插线板接过来接过去。总有一天,我会被电死的。”

他又折腾了一个小时,把线拉好了。

他在做那些事的时候,她在计算一叠财务报表的数据,等他全部搞完了,她还是没有罢休的意思,她打定主意就是要让他尝尝不顺从她的苦头。

她一个人侧着身子往床里边睡着。如果是往日,他总跟她开玩笑:“别把墙挤倒了。”可那天他只是很伤心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而她佯装没有听见。

突然,他一把将她的身子扳住。她拼命抵抗,但他的手指像钢筋般箍住了她。她被扳了过来,只好气恼地瞪着他

“要怎么样你才肯说话?”他盯着她问。

“放开我!”她大声地叫。

“我把你宠坏了。今天要让你懂得尊重一个男人。”他动作敏捷地翻身压到她身上。她奋力挣扎,但她很快发现那是无济于事的 。她的气力与他比起来堪称螳臂挡车。

“认输吧。”他盯着她说。

“决不!”她气咻咻地说,“我恨你。”

“你会爱我的。”他游刃有余松开了她的睡衣。

“我要告你强暴我。”她绝望地叫道,又羞又恼。第一次发现自己在不再听话的他面前简直无能为力。同时她暗暗感到吃惊——这是她和他相识相爱八年来第一次领略到的力量——一个男人的力量。在这之前,他一直对她温柔体贴,呵护有加。这个发现让她的身体漾过一种女人的潜意识中被掳掠、被征服的快感与敬畏。她突然觉得:尽管全世界都在宣扬“男女平等”,事实上男女是绝对不平等的,至少在力气上是不平等的,但是她不打算屈服于这样的不平等,尽管屈服比不屈服要愉快得多,她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她发誓不肯认输,不作出反应,也不再说话。她要让他自讨没趣,知难而退。他想挥拳打她,最终发现找不到理由,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彻底地丧失了,他披上夹克衫,离开了家。



十二点还差五分,李默准备关了音响,披上外套,拿挂在吧台下面小钩子上的钥匙,关门打烊。

一个长相平庸的男人,犹豫不决地推开了写有“推”字的玻璃门,他就是王震东,他经过了饭店,舞厅,酒巴才来到街拐角的这座茶坊,就算他口袋里有钱,他也不想去那些地方,他觉得他与那儿的环境气氛格格不入,他更受不了那些地方的人成双成对的。

哦,今天总算可以不吃白板了,李默廖落的心绪活泛起来,迎上前去,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先生?一位?”

王震东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想找一个合适的座位。

“请随便坐,”她说。

他上了楼梯靠马路一边的座位上。李默拿了塑封的酒水单递过去,请他点茶,他看也不看,推过酒水单,说:“来一杯酒,随便什么酒。”

“我这儿没有酒,只有茶。”

“那就来杯绿茶好了。”

李默回到吧台时,打量后面的玻璃壁架,架子角落有两瓶小瓶装的喜力啤酒,有一次云帆说要来,她买了给他预备着的,临了他有事又没来,她是不爱喝啤酒的,苦苦的酸酸的。

她把两瓶酒和一只高脚玻璃杯端了过去,给他倒了一杯,他和蔼地对她笑了笑:“酒,又变出来了?”

从李默的位置看过去,视线被饰有彩灯的装饰树挡住了,从绿叶的缝隙,只见到男人的后脑勺,隐约可见,他捧着酒杯并不喝,心事重重地望着窗玻璃外面,老半天才喝了一口酒,问她一句:“你什么时候打烊?”

“凌晨三点,”

“不通宵么?”

“现在是淡季,到了夏天准备开通宵。”

李默把音响功放的音量开得大了一点,她不想答理这位先生,可她想不起来她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一幅画?公交车上的人?朋友晚宴上一位客人?她确实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人的,是在哪儿呢?她借着拿走一只空酒瓶的机会走过去,仔细地从头到脚打量这个男人,他已经脱了灰色的夹克衫外套,穿一件灰色的衬衫,他的脸也是灰败的,茫然无助地望着玻璃窗外流动的车景。

夜色渐浓,后半夜了,路灯依然清澈地亮着,行人老半天看不见一个,公交车没了影,偶尔开过一辆,车里也没有几个人。轿车比前半夜更为稀少,更加飞速地在马路上疾驰而过。

有一霎那,她与他一样想着:夜深了,这些坐在各式各样车里的人是到哪儿去呢?是回家吗?

王震东几杯啤酒下肚,就有了尿意,他起身向茶坊角落里的厕所走去,经过吧台时,李默放下手中玩弄的计算器,抬头再次望了他一眼,她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他出了厕所,站在吧台边上与她搭讪:“生意不太好啊!”

“是的。”

“我住在这附近,从没有见过这座茶坊。”

她点了点头:“是,才开张两个多星期。”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托着腮帮子深思地望着她,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低头时想起了他是谁。

他是一个作家,她在他的小说的封面上见过他的照片的,比他本人要帅一点,手托着腮帮子,一付沉思的模样,就是现在这种样子,她关低了音响的音量,轻呼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一个小说家,可惜那篇小说名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不值一提。”他撇一撇嘴。

“写作很辛苦的吧?”

“做什么都是辛苦的,会做就不辛苦了,不会做就辛苦了。做生意比写作辛苦。”

她再次扭住旋纽,旋低了音量。音乐变得若有若无,《秋日的私语》不知第几次响了起来。

王震东向她伸出了手:“这么好的音乐,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么?”

她本能地摇了摇头,他再次向他伸出了手:“就跳一支。”

如果是大白天,人家一定会以为这俩人是神经病,但现在是夜晚,整个城市差不多都睡着了,她不好意思拒绝他,就象她从不拒绝她自己。

他们在过廊里跳,很狭窄局促的地方,只能跳最简单的两步,不能跳花步,他俩跳得有些生硬,因为都好久没有跳过了,也因为不熟悉对方的缘故。夜色迷离,在梦幻般的灯光下,一切都不象是真的。《秋日的私语》太长了,俩人都没有耐心跳完它,她歉意地笑了笑,挣脱了他的怀抱。

“这儿还有地下室,我可以参观参观吗?”他象是对她说话,又象是自言自语,径自拿了剩着酒的酒杯走下楼梯。

他一个人去地下室做什么呢?李默求救似地向投币电话机扔了一枚硬币,给云帆拨了手机号码,播音员说:“您拨的手机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明知道再拨下去也不会把手机拨通,她还是连续拨了十次,她在固执地等待太阳从西边出来,又象是在跟谁打赌。

没有什么比他的生意更重要的了,接下来的是他的儿子,再接下来的是他的妻子,最后才是她李默,就因为他送了她一座茶坊,她就该为他守住贞洁吗?



王震东抱着李默说:“你看,我们这样肌肤相亲多好,你抱着我,我也抱着你。这一刻,是多么美好,什么也没有,只有身体与身体的接触,肌肤与肌肤的磨擦。”他们在墙角她平时休息的沙发上赤身裸体地躺着,一上一下互相搂着,就象淡蓝的天上两朵悠静的白云。

王震东刚才关了地下室的吊灯,正要离开地下室,上楼来时,李默撞进地下室,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

李默什么也没有回答,什么也回答不出来,肌肤相亲是应该与所爱的人云帆,可是云帆在哪儿呢?是在上海还是在北京,是在丹麦还是在美国?三个月身体不到场,三个星期没有来过一个电话,还算不算是情人?

李默睁大眼睛空茫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陶醉地吻着她,她既不觉得开心,也不觉得厌恶,她从来都不会强迫自己去做什么事,不管这事有没有功利性质,就算云帆知道了这件事,会收回茶坊,会离开她,她也毫不在乎,她认为现在这样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李默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陌生男人,她多想去爱他啊!他们是同一类人,外表冷漠,内心狂野。爱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他们不会轻易地爱上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就很难摆脱,他爱他的妻子,尽管她在跟他闹离婚,她仍爱着云帆,尽管总有一天他们会分手。面对他的吻,她无法思念云帆的吻,这样的思念是对两个男人的同时的污辱。

面前的男人是那样的忧伤,让李默无法拒绝他的进入,如果她拒绝了,她又怎么解释她主动扑向他的行为?也很难说他没有主动勾引过她,但他也可能是误解她的意思。不管怎样,这一刻,俩人是互相需要的,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他们可以为了相互对话,把性交给陌生的对方,何况他们是喜欢对方的,只是喜欢的程度还没有达到性的程度,提前一些又有何妨。对她而言,她是透支,提前支取,对他而言,他是当下,即刻需要。

说话,说话,此时此刻,说话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她要把她的处境与困惑告诉他,他也要把婚姻的疑惑和无奈告诉她,他们应该是能够互相安慰的。

要说的话是那样的多,从哪里开始说起啊?

李默下意识地推了一下王震东,他睁开眼睛,放松了对她的拥抱:“怎么了,你?不喜欢这样?”。她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她很不自然地抱着他,问他:“你婚后有过多少女人?”

“从来没有过,你呢?”

“我没有结过婚。”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的微笑,被她捕捉到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不信?”

他忙着表白:“我信,我信。其实这没有什么关系的。”

“是,对你来说,这没有什么。”对我来说,这很重要,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云帆知道了会不会离她而去?他现在与离她而去有什么分别?她实在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她总是这么任性,她等不及与云帆的会面了。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女人与男人对于性的观念是不同的,女人不给男人性,男人会认为女人不爱他,女人轻易给了男人性,男人会认为女人下贱;男人一味地向女人要求性,女人会认为男人把她当泄欲的动物,没有爱,男人不向女人要求性,女人会认为男人不正常。”

“说得好是好,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什么?”

“人吗,不可能真的象动物一样的,凡事总要问一个为什么,我们不讨论爱的问题,我只是想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发型,你的脸型,你的气质。”

“就这些?”

“这些还不够么?你呀,”他欲语还休,在《秋日的私语》不知第几遍响起的时候,用下体狠狠地撞击了她一下,她忍住呻吟没有叫出来,她躲开了他的探究的眼神。

“我被你搞得没了兴致,我恐怕要早泄了。”

她安慰性地吻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大概太累了。”

“我拿你没有办法。”

“别射在我的身体里,我会怀孕的。”她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泻千里,把她的肚子搞得粘糊而又冰凉,她想拿裙子口袋里的餐巾纸来擦肚子,没摸到,她只能用被子来擦,大不了明天洗好了,总不能叫他到吧台上去拿餐巾纸吧,谁叫她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呢?

她又能拿谁有办法呢?她爱云帆,可是他是那么忙,也许忙只是一种逃避的借口,也许他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她而去了。爱情实在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东西,尽管层层设防,她还是在不经意间陷了进去,想要抽身而退的时候,发现已陷入了泥沼,越是用力,陷得越是深,索性待在原地不动。

云帆用这座茶坊把她捆在他的身上,做他永久的情人,因为他与他的妻子什么都不能做,他在生意,家庭与情人之间潇洒自如地生活,她的这种行为是不是对他的一种反叛呢?

王震东萎软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焦虑,疲倦而又无助,他想他一定是久未碰女人的缘故,一碰就泄了,他知道他没有机会再证明给李默看他的性能力了。

她有点怜惜面前的男人,替他盖上薄薄的云丝被,凑着他的耳朵说:“你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叮铃铃!”楼上的投币电话铃声在空旷的店里拚命地响着。她懒得上楼去接,但铃声在夜晚固执地响着,令她俩都烦不胜烦,最好的办法是去接起来,只有接起来才能消灭这种突然闯入的不协和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李默听得慌慌张张的,是谁呢?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她披上衬衫。,套上裙子,奔上楼去,接起了电话:“喂,你好,请讲。”

“喂,是默默吗?”

她楞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是云帆的声音,既陌生而又遥远,她结结巴巴地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上海,今天晚上刚到的。”

“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电话?我以为你,我以为你......”她既激动又尴尬,有些说不下去。

“我谈一笔代理的生意,在加拿大待了一个月,我忙坏了,默默!走的时候很匆忙,来不及通知你,冷落你了,对不起啊!”云帆的道歉是真诚的。

李默不依不饶:“你,难道就这么忙,忙得连五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问候我一下吗?我不相信。”她心里想的是,可能他去找别的女孩没有成功,或者别人不适合她,他才编个故事骗她,但她不敢质问他,她没有权力。“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你怎么关机了?”

“我刚才在睡觉,现在醒来,睡不着,打你的手机你又关机。我想告诉你,我想着你。”

电话的两头沉默了,都不知说什么好,老半天,云帆才问:“生意还好吗?”

“生意,”她答:“生意,不怎么好。”

“你别急,”他安慰着她:“慢慢地,会好起来的。”

“我明白,”她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默默,”云帆的声音变得亲昵。

“怎么,”她有点疑惑。

“我现在过来看你好吗?”

“不行,”她一口否决:“我累了,我想回家睡觉了,明天你再来吧,我让刘花看店,我为你接风洗尘。”
“好,就这样吧,”云帆有点不快地挂断了电话,他是爽快人,不喜欢缠人。

李默拎着听筒,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空虚的嘟嘟嘟的声音,明天再来,明天,管它呢!她等了那么久的人,真的想要他来时,却不能够让他来,她突然就想哭了,终究是没有掉下泪来,她已经过了流泪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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