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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刺文明
普格仁



惠芳第三次跟丈夫佟荣回乡下的犁头村,可是把白白的屁股给村民们展览了。又白又圆的那么一个屁股,可是好看着呢。

到犁头村的婆婆家,走得筋疲力尽的惠芳喝了口水,不多久,肚子就疼了起来。起先脸色寡白,随之汗珠子就直往下滚。惠芳痛得紧紧抱住肚子,大气出不得一声,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惠芳病得突然,一家子便都忙乱了起来。婆婆着急地说:“怕是撞到了鬼了,我去树个筷,就好了。”说完,忙不迭去拿碗筷,从水缸里舀了碗清水,就到橱柜前去树筷。公公佟老汉放下长烟袋,说:“怕是水土不服。不怕味道难闻,嚼点旱烟吃下去,就好了。”说着就从布袋里拿出了一匹旱烟,递向儿媳妇。惠芳摇了摇头。佟荣说:“我去开药。”就要走出门去。惠芳有气无力地说:“我要上厕所。”说着拉着佟荣就向门外走去。

犁头村是没有厕所的。所谓的厕所,是象惠芳这样的城里人的文明叫法,而本地人是把它叫做茅厕的。茅厕就是在地面上挖好一个坑,然后在坑的上面横放几根木头,再在坑的外围用几根木头架成圆锥形,再苫上一些草或者灌木柴。这样就是茅厕了。

惠芳在丈夫的搀扶下,来到茅厕边。惠芳吃惊不已,茅厕通风照亮的,苫在圆锥架上的灌木柴一根也没有了,只剩下几根木架子,这怎么蹲上去解手哪。惠芳四下一望,临近的其它两个茅厕大抵都差不多,急得差一点哭了出来。佟荣说,将就点吧。惠芳眼泪麻撒的,要走远,她可是就要拉在裤子里了,没有办法,只得小心谨慎的站到那粪坑上面的横木上,迫不及待的拉下裤子。佟荣安慰说,我站在旁边给你遮挡遮挡。

佟荣的老家犁头村,村名因地形象犁头而得名,偏僻而落后。村小,五姓杂人多。因而,不管那家有点什么事,或是来了个亲戚,村民们立即就会知道。佟荣是这个小村子里唯一出的一个国家干部,又安家在城里,娶了个城里的媳妇。他们回家的消息,不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小山村了。村民们非常高兴,都把他们回家当作回自己家一样,大家都不自觉地走出家门,都想到佟老汉的家来见见世面,找找儿时的伙伴佟荣续续旧,看看佟荣城里的媳妇惠芳姑娘。

可是,当他们来到佟老汉家后面的晒场时,却看到了惠芳在茅厕上解手,旁边还站着佟荣。村民们觉得很奇怪,站着不动了,大家痴痴呆呆的就望着惠芳解手。

惠芳蹲在摇摇晃晃的茅厕杆杆上,此情此景,虽然旁边有佟荣作掩护,可是通过无遮无掩的茅厕架,她知道村人们仍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屁股了。她羞得无地自容。

村民们大饱眼福,钦羡不已。一个说,女的屙屎,男的还跟在一起陪伴,我还没见过。另一个说,你不知道,那是爱情,你懂吗?又一个女的说,惠芳嫂子的屁股好白啊。女的刚说完,“吧嗒”一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他的丈夫骂道,臭婆娘,你就不会学学多洗洗,就只会看惠芳嫂子的白屁股。女的感觉委屈,哭簌簌地回了家。那男的痴呆地望着。

佟大妈听到村民们的讲话声,赶忙向茅厕的方向走来,远远的就向晒场上观看儿媳屙屎的村民们不礼貌地说,看,看什么,屙屎也要看。村民们见到佟大妈生气的样子,极不情愿的回了家。惠芳见到婆婆也来了,害羞得要挖个地洞躲了起来。

犁头村,山清水秀,是个世外桃源,可是,由于没有一个像样的厕所,让惠芳吃尽了苦头。惠芳可不敢再在这里多住一天了。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要回城里去。



其实,惠芳知道,包括这次,她虽然只到犁头村三次,但是婆家之行吃到的苦头已经不少了。

这次临行前,佟荣对她说,现在刚好放几天假,我们回老家犁头村一趟吧。惠芳听了这话,心里就打了个颤。心想,要说不去吧,目前又没有不去的理由,去娘家,可他们前几天才去住了四五天。出外旅游吧,他们又讨论了不去。去朋友家,又没有朋友发个请帖来,唐突的去,是不礼貌的。但是,去犁头村,她真的有点畏惧呢,极不愿意的哪!然而只能同意。

前两次,就让她领教了犁头村了。

第一次,那是一个夏天,城里炎热的很,乡下,山高坡陡,海拔相差大,凉快的地方多的是。刚工作时,同事们知道犁头村的就说,那是个世外桃源,人迹罕至。当时,惠芳听了,不自然地就背诵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的句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同事们听了,取笑说,就让你嫁到那儿去。惠芳听了,只当一句玩笑话,她怎么能够接触到犁头村的人呢。

可是,命运就是这么的巧安排,还居然让她接触到了犁头村的佟荣。她成了犁头村佟荣的媳妇了。结婚后,佟荣就带着她去了犁头村。

有着新奇,有着刺激,惠芳跟着佟荣进入了犁头村的地面。惠芳问:“你家这里,为什么土的颜色就不同了?黑黢黢的,不再是黄土了?”佟荣神秘地回答:“这是石头变的。象这样的土,虽然不长鸡枞,但是它长好丈夫,出美凤凰!”惠芳不相信,瞅了佟荣一眼,笑着说,臭美你的。

走下了一个山洼,惠芳问:“你们这里的山,好高大。”佟荣说:“不对,这不是山。”惠芳感觉奇怪,反问:“咋不叫山?”佟荣解释说:“山者,宣也,能宣郁气生万物也,有石而高。象城里的东山,可以叫山,但是庙山,却不能称之为山,只能叫其为丘陵。东山,绵延数里而不高不险。虽有庙,也只是借临城近而扬名,借市民情而显灵。”佟荣指着前面的高山,接着说:“象我们犁头村这样的山,叫岩。岩者,山崖也,危险之形,三山之貌。古时候的岩字,是三个口下面一个山字。你看看,那岩不但高而险,而且,它是一道一道上去的,每一道,都有数十丈高。壁立而青葱,直立者,如壮汉之腰带,缥缈者,如美女之彩袖。我生长于斯,受天真地秀,日月精华,苦读圣贤书,含辛茹苦,方成大器。”惠芳听了,首先还感到佟荣是认真的,越听越感到,佟荣是在夸赞自己了,便敲了一下佟荣的脑袋,说臭美的。但不管怎样讲,惠芳在佟荣的讲解下,还是爱起了犁头村这个美妙的地方。

然而,当到佟荣家吃了饭应付了村邻后,惠芳上厕所见到那个茅厕时,虽然茅厕遮盖得严严实实,锥形的三角架上苫了青青的灌木柴,但是,毕竟茅厕的前面有一个开口,惠芳这个城里的姑娘就不敢上了。她装作好奇的样子,一个人来到村外的大田包谷地里。六月的包谷地,北方人赞美的青纱帐。微风吹来,沙沙的响,一股清香袭来,沁人心脾。但是,惠芳不能欣赏农村这美妙的田园风景,只顾找个恰当的地方解手。她四处看了看,无人,就到地埂下操作了起来。到一半时,青纱帐中沙沙响了,惠芳紧张了起来。沙沙的响声越来越近,是个大黄狗。惠芳“妈呀”的叫了一声,但是见大黄狗在前面不远的包谷棵下坐了下来,她拿起旁边的一块石头做好应战的准备,静下心,与大黄狗相互对望着,心惊胆战地解下负担。事毕,惠芳本想扒点泥巴把那东西盖住,但是大黄狗猛然起身,奔向了她。惠芳吓得落荒而逃,回头一看,大黄狗摇头摆尾,喜欢到了极点的样子。过年了,大黄狗还没有干过城里人的东西呢。

晚上睡觉时,惠芳心有余悸,紧紧搂住佟荣,说了包谷地里的事。佟荣说:“小事一桩,你在城里惯了,体验体验农村的事也好。我倒想,大黄狗为啥不咬你的屁股呢。”惠芳娇羞地掐了佟荣的脸一下,说:“你好坏哦!”

惠芳第二次到犁头村,大黄狗的事仍然是个心病。这次,她解手时,不敢再去包谷地里了,只得去上那茅厕。

犁头村共有15户人家,茅厕不多,分分散散的就只七八个。佟老汉家房子旁边的这三个茅厕,在村中是最集中的,但是茅厕的选址却不好,一条通往村外的路必须经过茅厕,而进村的路正对着它。茅厕的位置不变,但是茅厕的外形随着四季的更替而变化着。这时的茅厕,四围不再是青青的灌木柴,灌木柴已经在风雨的吹打下,变得发黄发脆,轻轻用手一摇,叶片就会沙沙地掉落下来。在农村解手,不能象在城里一样可以大摇大摆,它必须及时行动,果断处决,否则,慢吞吞温开水一样,就让人来撞见了。惠芳做贼心虚一样,赶忙低下身,就要钻了上去,但是星星点点的大便布满了茅厕杆,她一下还难以找到可以蹲的地方。惠芳急得面红耳赤,扫视了整个茅厕,好不容易才发现两处可以下脚的地方,她象发现新大陆一样,迫不及待的就跨上去,可是,她刚踩到茅厕杆,茅厕杆摇摇晃晃,不胜重负的样子,发出“吱吱”的叫声,惠芳一个趔趄,差一点就要滚倒在茅厕杆上。好的是她及时稳住重心,才没有倾倒。她虚惊一场,慢慢的蹲下,可是粪坑里浓浓的臭味又向她扑鼻而来,她恶心得“哇”的一声就要呕吐出来,便赶忙掏出一块餐巾纸,餐巾纸是发出茉莉花香味的纸,惠芳把它展开,用它捂住了鼻孔。茉莉花的清香压盖了茅厕的粪尿臭味,惠芳感到轻轻的好了一点。惠芳低头往粪坑里一望,吓得叫出了一声“妈耶”。惠芳看到粪坑里,密密麻麻翻滚着大大小小的蛆,长尾巴的一个劲地往外爬,布满了整个粪坑壁,没有尾巴的,就在大粪里摸爬滚打,搅得大粪如酱泥一般,发出一老声一老声的长叹。茅厕里,飞舞着成千上万只苍蝇,嗡嗡然,似乎千机对战。苍蝇可恶的很!数只飞在惠芳的屁股上,爬来爬去,痒痒的,数只落在她的头上,数只直冲她的脸而来,惠芳腾出一只手,不住地在眼前摇晃着驱赶那些侵略而来的大胆的苍蝇。惠芳蹲在茅厕上,两只手都没有闲着,一只拿着散发茉莉花清香的餐巾纸捂住鼻子,一只驱赶着苍蝇,正紧紧张张地战斗着,但在此时,茅厕旁边传来了人的走路声,急急促促的,惠芳生怕那人走来撞见,自己害羞,便赶紧咳嗽一声,通报出自己正在这个茅厕上的信息。那人听到警报,折转了身,向另一个茅厕走去;又来了一个人,惠芳故伎重演,仍然咳嗽一声,那人也便向空着的第三个茅厕走去了。

“三爷爷,你要出工去了?”一个小孩的声音。

“是呀,你这家孙子。你上学去?”

“是的,三爷爷。”

“好好读书,象你佟荣大叔一样,在城里当个官去,那样才很呢!”

惠芳听着他们讲话,心里涌出一股甜甜的感觉。但是那“三爷爷”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惠芳咳嗽了几声,可是“三爷爷”的脚步声并没有停止。咳嗽声禁止不了,惠芳只得拉着几根灌木柴摇晃,灌木柴哗啦啦响,枯黄的叶子雪片般抖落而下,落满了她的一身,一只蜘蛛和数十只不知名的小虫也随着落在了左右膝盖上,虫们爬来爬去。“三爷爷”目中无人,熟视无睹,义无反顾地走了来。惠芳赶忙低下头,任凭“三爷爷”那短耳子草鞋从茅厕前大义凛然地过去。

好不容易上完了一次茅厕。惠芳走出茅厕,抖落身上的落叶,长长地舒了口气,定了定神,摸摸额头,已是汗津津的了。



第二天早上,佟荣、惠芳起身转回城了。

佟大妈眼巴巴的等待儿子一家人来,看看儿媳,享享天年之乐,但是,他们一家却象拿火似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又走了。佟大妈是多么的舍不得哪!她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了四里外的大转包,还不罢休。佟荣止住脚步说:“妈,你还是回家去吧!”接着安慰母亲道:“本来,我们是想多住几天的,但是,惠芳病了,我们不得不回去。城里的医疗条件好,我们还是回去治疗。等她的病好之后,我们再抽时间回来一趟。妈,你们还是整治一下茅厕吧。”佟荣劝说了多次,佟大妈才止住步。可仍然呆呆地看着儿子们走出了大山,不见了身影才慢慢地望回走。

佟大妈知道,惠芳生病是实,最关键的还是那个鬼茅厕,让惠芳出了丑。一个年纪轻轻的城里媳妇儿上茅厕,白白的屁股露在外面,怎么不害羞呢?多日以前,她就向“老鬼”说,去砍点棵棵柴来拦拦,可是庄稼活路忙,“老鬼”来不及上山去砍,就让茅厕敞嘴豁口了。

佟大妈回到家,见到“老鬼”坐在火塘边,抱着那个长烟袋,“呼呼”地咂旱烟,生气地说:“都怪你,叫你说,砍点棵棵柴来拦拦茅厕了,可就是一天一天地拖。你想,媳妇们回家来,咋个上那个茅厕?”

佟老汉本来对儿子们回家只住一个晚上,就一大早地回城里去,心里也是鬼火的很,这时听了老伴的话,知道她已把罪过加在自己的头上,他就更加气愤了。

佟老汉气不打一块儿来,瓮声瓮气地说:“千人百人,人人都这么上,怕什么?!一个屁股,就那么的金贵很吗?”

佟大妈说:“可是,那是惠芳哪。”

佟老汉说:“是的,惠芳是城里人,不假!可是她还是咱佟家的媳妇哪。你想想,惠芳们以后退了休,回到咱们这犁头村,还不是要象咱们一样地吃喝拉撒。现在懂懂咱这犁头村的习惯,有何不可!不就是一个茅厕嘛,躲瘟神一样!”

佟大妈知道再跟“老鬼”争论讲道理,是讲不下去的,便也就作罢,自个儿去做家务事。

佟老汉也丢下长烟袋,走出家门,到地里转转去了。村外大田地里的青纱帐,包谷棒一个紧挨着一个,个个粗壮而长长,散发出浓浓的香味。佟老汉捧着几棵一包一包的赞叹,心里无比的高兴,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了,刚才在家里引起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佟老汉顺着地边角走去,虽然包谷叶子刮得他脖子痒痒的,但是地里一泡一泡的人粪,让他躲避不及,一次他差一点就踩到了一泡。见到挨一擦二的人粪,佟老汉骂道:“屙他妈的血水,屙他妈的秋痢!不会到茅厕上去屙?!”

吃过早饭,佟老汉要上茅厕了!

佟老汉走出家门,不远的几步路,就看到茅厕了,茅厕旁边还蹲着一只大黄狗。那个茅厕,可是他亲手挖的哪!那年,佟荣只两岁多一点,他与大哥分家,把家搬到了现在的这处小岩角。离老房子远了,上茅厕要走好远的路,有时候急了,只跑到半路,就不得不赶快蹲下。他只得用一大块地跟赵老二家换了这小块屋边地,挖了这个茅厕。可是,为挖这个茅厕,他四处奔波,还付出了不少汗水,不但到四里外的大转包去背石头来砌茅厕,而且,为了抹平墙缝,不让它漏粪水,还背着一百斤包谷米到十多里外的岩角寨去换石灰。茅厕挖好后,来这个新茅厕屙屎解尿的村民渐渐多了起来,佟老汉高兴的很,他想,在自家茅厕屙屎解尿的村民多,就说明积肥多,他自家的庄稼就可不担忧肥料的问题了。

这个茅厕可是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啊。对这个茅厕,佟老汉两三年打整一次。茅厕就是茅厕,不是什么仙丹,但是,解手总离不开它哪!肥水不流外人田,农村人跟土地打交道,要种好土地,就得多多积肥,佟老汉可不随便在野外解手。解一次手,也许就可种好一棵包谷。一两二两的包谷米,那可是农村人要吃,城里人也要吃的哪!

佟荣、惠芳一早早的就走了,老伴把责任怪在他的头上,佟老汉心里不服,现在上这个茅厕,又是一肚子的气。他走上茅厕,茅厕杆杆上的大粪刺他的眼,三月间砍来的灌木柴已经不剩多少,都被村民上茅厕时折了揩屁股了。佟老汉气愤地骂道:“屙血块块的些,就不会拣块石头来揩屁股!”佟老汉近段时间,大便干燥的很,半天难以完成解手的任务。大黄狗等得不耐烦,瞅准刚出现的目标,就从茅厕后面的柴逢中窜向他的屁股。佟老汉一惊,以为大黄狗发疯了要咬他,吓得逃出了茅厕。

进门,佟大妈说:“他爹,你还是去砍点棵棵柴来挡挡茅厕吧。”

(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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