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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胡敏

木龙总算听到了病房对面值班室门被反锁上的“咔嚓”声,不一会值班室里传出隐隐约约水的冲激声,木龙便知道值班的护士开始洗澡了。借着走廊灯透过玻璃窗的光线,木龙逐个病床地观察,直到确信床上的人全睡着了,这才起床,从枕头底下取出进医院时穿的衣裤,小心翼翼地换上,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出了病房。

木龙还特意戴了一顶帽子,这样本来很引人注目的一颗光头就不会引起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注意了。木龙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出了医院的大门。

街上各式各样的霓虹灯正争奇斗妍地大放异彩,逛街的人幸福的脸庞被五彩灯光映照得更加可爱动人。

木龙停在马路边上,表情冷漠地环视周围,看了许久,依然是一副麻木的样子。似乎在看,实际上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他终于想定了:到江边去!木龙毅然决然地朝马路对面冲去,丝毫不管有几辆小车正急驰而来。小车司机一个猛刹车。这也并没有使差点被车撞上的木龙吓一跳,木龙依然是勇猛地往前冲。小车司机气得从车窗里伸出头来,狠狠地骂道:操你娘的×!

木龙哪管这些,只管想:到江边去!到江边去!被滔滔江水卷了去,从此无影无踪,这样最好了。

木龙以前也想过找只长统丝袜,缠到脖子上去,然后把自己往什么地方一挂,就像三毛做的样;要不,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手腕上找准了静脉,只须轻轻一划就成了;或者塞一把安眠药在嘴里……木龙只是顾忌一点,这样走留下的样子都是很怕人的,会吓着妈妈的。妈妈胆子最小了。木龙记得自己刚开始发病时,鲜红鲜红的血一下子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妈妈竟然就吓瘫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妈妈会很伤心这也是免不了的,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木龙在留给妈妈的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木龙关照妈妈不要花工夫去找他,他说你就是想找也是找不到的,我就像一片云一样远远地飘走了,无影无踪。

看上去,木龙似乎很潇洒,一点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木龙是伤感至极、万念惧灰,明知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反而就平静了,不再去作任何徒劳的努力。绝望的尽头就是虚无缥缈,空空如也,你什么也别想抓到的,连根草也没有的。

木龙的白血病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做骨髓移植手术。木龙没有父亲,父亲在他两岁时就死了;木龙也没有兄弟姐妹,只和妈妈相依为命。木龙的妈妈秦桂花听说骨髓移植能救儿子,赶紧去做配对验血,可惜不般配。就算配上对又怎么样?一大笔手术费又怎么办?据说至少要30万!秦桂花想也不敢想,眼前的治疗费就够她烦的了。病房的钱主任跟她算过一笔帐,说按目前这样的常规治疗,木龙一年的医药费大概是5万吧。秦桂花听了眼前发黑,差点昏倒。家里不多的一点积蓄早已花光,稍微值点钱的家具也已经卖得差不多了;秦桂花每月的工资只够她和儿子吃饭的。

木龙还只是个在校大学生。学校里还算不错,已经发动全校师生搞了两次捐款,第一次捐了一万一千块,第二次却只捐到两千多块。学校工会主席陈老师在把捐款交给木龙的母亲秦桂花时,有点抱歉地说,老师同学都尽力了,其他地方再去想想办法吧。其实,这就让秦桂花感动得光知道掉眼泪了,话也说不清楚,说来说去就是“谢谢”两个字。

秦桂花的单位说起来还是一家不小的厂,生产的企鹅牌电视机曾经在市场上名噪一时,工厂有过一段很辉煌的光景。后来,生产电视机的厂家群涌而起,市场一片厮杀声,企鹅牌电视机终因工艺落后、成本过高而败下阵来,厂里经济效益一落千丈,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给职工发工资了,现在正等着本市另一家前程看好的电视机厂来兼并它。厂长倒是“慈善心肠”,尽管自己焦头烂额,但对秦桂花依然表示出深深的同情。秦桂花有一阵子几乎天天拿着一厚叠木龙看病的单据去找厂长哭诉,说我儿子的劳保一直是跟我的,从小到大看病的医药费都是咱们厂给报销的,现在虽然大了,已经不享受劳保,但我一个小工人只能是依靠组织依靠党了,我不找你厂长还能找谁?

厂长极其体谅地说,该找我,该找我!说起来咱俩还是师兄妹呢,都这么多年了。可是,厂里现在这副样子你也是知道的……要在以前就好了……哎,不谈了不谈了。你别着急,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于是便一个劲地搔脑袋,终究是无可奈何地摇头。厂长曾经试着在全厂发动过一次捐款活动,然而应者寥寥,工人们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没有心思再去管别人的事情了。

秦桂花后来又去。不等她开口,厂长先从口袋里摸出两千块钱塞到她手里,说:这是厂里几个领导凑的一点钱,你拿着吧,只能这样了。厂长像是抱歉又像是无奈地转过身去,把背对着秦桂花。

也只能这样了。秦桂花将一大叠准备求厂长帮忙报销的医药费单据悄悄塞回口袋里,轻声对厂长的背影说,这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她明显有点底气不足。厂长没吱声,依然保持背对的姿势。

秦桂花从此再没去过厂里。也不会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她去了,秦桂花和一大批工人已经被通知下岗了。

也想过向亲戚朋友借钱,但谈何容易。木龙有个嫡亲叔叔这几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可是他却对去借钱的嫂嫂哭穷,说正不凑巧,这一阵子生意亏得厉害。秦桂花厚着脸皮去借了几次,叔叔才勉强拿出两千块钱。秦桂花出门止不住在大街上大哭了一场,引得好多人围观。有人问秦桂花怎么了?秦桂花什么也不说,就走了。人们全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办?除非有像6床那样的运气,被那个叫左罗的名记者写篇报道拿到报社去登一登,含蓄地号召大家都来捐款。自从6床那个男孩被左罗替他在报纸上大大地诉了一番苦之后,已陆续收到20多万元的捐款。据睡在木龙隔壁的9床悄悄对木龙说,6床的父亲和左罗其实是好朋友 。6床在好几个人面前吹嘘过。6床的炫耀惹得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包括家人对他由嫉妒而厌恶了;进而又去恨左罗,指责他怎么可以把全社会的爱心只引导到个别人身上,而对大多数需要救助的人却不闻不问。这样的人决不配做党报的记者!他们甚至怀疑左罗从中得到了好处。

骨髓移植的事既然根本谈不上,木龙就只好靠化疗来控制病情。可是,化疗突然停了下来,医生只是让木龙每天吃几片药片。这段时间,木龙的鼻子里偏偏老爱出血,“哗、哗”地流,流在床上红红的一大片,秦桂花见了吓得直打哆嗦。去喊医生,医生就给打止血针。可是,有时候,打止血针根本没用,鼻子里的血照样往外冒。秦桂花急了,问医生,以前碰到这种情况不是给输血的吗?还问为什么不做化疗了?医生说,你最好去问我们钱主任,我们小老百姓只管干活。去问钱主任,钱主任先是寻找种种理由搪塞,后来被秦桂花问烦了,忍不住生气地说,你们已经欠医院3万多元了,如果都像你们这样光知道看病不知道交钱的话,医院就没有办法办下去了!秦桂花感到了理亏,就软了下来,低三下四地哀求,说木龙这两天情况很不好,求求你们先给他治吧,我一定想办法去弄钱。钱主任有点揶揄地笑着说,你还能有什么办法?秦桂花发狠说,那怕去讨饭去卖血,我也要想办法弄钱来给儿子治病!他才19岁呀,我做母亲的能眼看着他就这么完了不去管他吗?秦桂花开始絮叨起来,反复地说这几句话。钱主任听得不耐烦了,打断秦桂花的话说,其实我也不作主的,你去找林院长吧。秦桂花和钱主任在值班室里的对话都让木龙听到了,木龙感到了羞辱,真想大声吼叫:不要再去求他们了,我情愿去死,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秦桂花离开值班室后又到外面去了一趟,回来时依然是愁眉苦脸的样子,似乎哭过了,脸颊上依稀可见斑斑泪痕。木龙想妈妈一定是去了院长那里,并且料定她是碰了钉子的,不由得就愤恨了起来,暗暗骂道:狗日的院长!

看着母亲这副可怜样子,木龙觉得了愧疚:都是自己拖累了妈妈!于是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极其痛苦地对妈妈说,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了的。我真不愿意看你这样受人家的气,妈妈,我求你别再去求他们了好不好?

秦桂花坚毅地摇摇头,说,别说傻话了,当妈妈的怎么会不管自己的孩子呢?

秦桂花又想出去了。临走时叮嘱木龙一定要早点睡觉,说妈妈今天晚上不来陪你了。

第二天一早当秦桂花出现在木龙面前时,木龙吃了一惊:妈妈面色苍白,眼睛里网上了一层血丝,一脸掩饰不住的疲倦!难道她一夜没睡吗?她去哪里了呢?木龙想起妈妈说过要去卖血的话,怀疑她真的这样做了。木龙心里着急便直言相问了。秦桂花说,你别瞎猜了,告诉你吧,妈妈找到一份工作了。木龙感到意外,便问干什么事。秦桂花吞吞吐吐起来,说是给一家公司值夜班,事情倒没多少,只是要熬夜。

木龙仍感疑惑,但没再问什么。

从此以后,秦桂花每天晚上都说去上班。早上看到妈妈疲惫不堪的样子,木龙每次都觉于心不忍。终于有一天,木龙在妈妈又要去上班时忍不住对她说,别去干了,能赚多少钱呢?这么劳累!秦桂花听儿子这么说,突然烦躁起来,激动地喊道:你别管我!尖利的叫声使木龙吓了一跳。秦桂花见儿子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赶紧又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了一句“我走了”便悄悄离开了病房。木龙抬起头,目光随着大磨砂玻璃窗上的一条纤细身影向外移动,内心总有一种想留住这条去受苦的羸弱的身影的冲动。突然,纤弱的身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冲。但眼看要跌倒的身影却硬是撑住了,坚强地挺了起来。木龙再也忍不住了,张嘴正想用劲喊,却觉得有东西从鼻腔灌进了口腔,紧接着鼻孔里也有东西冒了出来。旁边人惊叫:出血了!还有人奔出病房把秦桂花喊了回来。秦桂花奔回病房,赶紧用毛巾捂住木龙的鼻子,对他说,你按紧了别动,我马上喊医生来。

木龙却显得分外冷静地说,不用了。

秦桂花听了既奇怪又害怕,连问:为什么,为什么?

木龙一脸安详地闭起眼睛再不说话。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不断地对自己鼓动:我太苦了,太累了!我需要安静地睡觉,睡觉!妈妈也太苦太累了,再也受不起折腾,让她也解脱吧!想着想着,木龙恍惚中觉得有一块祥云飘来,托起他直朝上飞腾。很高处透出一片灿烂的光明,那里奇树异卉,瑞云缭绕,仙乐飘漾,馨香四溢。从这时候起,这永远的幽雅祥和之地便成了木龙固执的向往。

木龙很久没有到江边来了。乍一看,头不觉发晕。足有几里地长的一长溜江堤竟是挤满了人。全是一对对搂抱着的男男女女,说不清是正在谈恋爱的恋人还是偷鸡摸狗的情人。都旁若无人的样子,各顾着抓紧干自己的事情,迫不及待地寻欢作乐,手都不老实地在对方身上乱摸一气,甚至还有伸到裤档里去的。都在接吻,并且全是穷凶极恶的法兰西式的,就像要把对方吞吃掉的狠毒样子,由此便发出一片奇异怪状的吮吸声音,此起彼伏,持续不断。木龙看得眼睛发烫,嫉妒之心不可扼灭地在心里闹腾起来。这世道不公平!木龙有了想振臂一呼的冲动。人家一个个都壮得像牛一样,并且个个精力过剩,所以晚上还要跑到江边来抱个恋人或者情人发泄一气,真快乐呀。然而我自己呢?多可怜!也算是个大男人了,可是至今连一个女朋友也没处过,没有女人的男人还算是个男人吗?更倒霉的是得了这治不好的白血病,就好比是染上了瘟疫,所有的欢乐全避而远之,躲你远远的,我他妈的好冤啊!木龙觉得腿开始发软,勇往直前的念头顿然消减无几。木龙泄气地想,先坐一下再说吧。这一步看来是走不成了。人多碍事自然并非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是,我他妈的干吗要让人家看耍猴似的看一个倒霉鬼的笑话呢?这一帮王八蛋还嫌乐得不够吗?木龙愤愤然了。

猛然间,音乐爆响起来了,是节奏强烈的西班牙舞曲,人们随之骚动起来,兴奋地怪叫着,身体像着了魔似地扭动起来,成对成对地抱着扭。

木龙本想在空地上找个地方坐一坐的,看到跳舞的人突然都争着朝空的地方旋转,怕坐那里会妨碍别人,一时便手足无措起来。正犹豫时,冷不防有人撞上了他,是用肥大的臀部来撞的,在木龙看来,这就是座山压了来。白血病折磨得他身体里早已没了血气旺盛的强韧,软弱得如同一根草,一片枯叶,被风一吹就会满地乱滚的,怎经得起这山似的重重一撞!木龙立刻弹了开去,幸好被一丛矮树挡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得太远。木龙还是没站稳,跌在了地上,背部、手臂都被坚硬的水泥地狠狠地挫了一下,顿时觉得火辣辣的疼痛来。木龙心里本来就不高兴,这一跤跌得就更生气了。木龙想骂人,可是他太衰弱了,以至于连狠狠骂一句的劲也使不出来。骂终究是骂了,但让旁人听来,充其量也不过是嘀咕了一下,至于究竟骂什么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听清楚的。就算这样,木龙也已经觉得很痛快了,因为这是他平生使用过的最恶毒也是最下流的一句脏话。不幸的是,其作用几乎为零。那个胖女人根本就没听到,所以看也没看木龙一眼,更谈不上有任何歉意的表示了,而只顾着和舞伴搂着使劲扭呀扭。

木龙可怜巴巴地揉着痛处,眼睁睁地看着胖女人风情十足地“格格”大笑,更加恼怒了,觉得意犹未尽,还想重新再痛痛快快地发泄一下。木龙撑起身体,靠在树丛上,他准备就这样蓄足了力气,待胖女人再扭过来时,朝她再骂一遍刚才的脏话。木龙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骂得无比响亮,他为此憋紧了小腹,作好了将里面的一股气体急速喷发出去的准备。木龙得意地想:今天终归是要做一件痛快事情的!

就在木龙紧张地期待胖女人扭过来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甜美的声音,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娇滴滴的甜美声音,这足于转移木龙的注意力,使得他暂且把胖女人抛到脑后去,而将注意力先放到了倾听迷人的声音上面去。

木龙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女人用这样轻柔美妙的语调讲话,好像是在问着谁:我没弄痛你吧?语气真是万般温柔,极尽关切爱抚之意。木龙身上正痛着,所以感觉是在问他似的。奇怪的是四周并没有人的,难道出鬼了吗?抑或是跌入了梦境?木龙重重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有痛感,这才确信自己其实是在现实中。

一阵树枝折断的“格吱”声,使木龙顿受启发:是有人钻在了树丛里。自己是将别人之间的问话当做是问自己了。那么可以肯定,树丛里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应该还有一个男人才对,只有情欲难捺的男女才会找这种隐蔽之地做迫不及待想做的事情的。没多久,果然就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说,喂,你停一下,看看时间到了没有,新疆人该来了。女的说,还有半个钟头哩,新疆人一向很准时的。言下之意,你不用管什么新疆人不新疆人的,我们只管做我们自己的事情。那男的似乎很讨厌那个新疆人的,说:这新疆人门槛也太精了,今天我要和他讲讲清楚,想要在我们这里拿针,就是一盒五百,不能讨价还价的,少一分也不行。现在想要针的人多了。女的赞同地叫了起来:对,对!男的压低声音说,你轻点好不好?

木龙听得莫名其妙,觉得好没劲。正在他决定离开时,女的一番话又撩得木龙竖起了耳朵,身子再也挪不动了。女的嗲声嗲气地说,你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抱过我了,也不知道人家有多么想要。男的跟着说,我又何尝不想呢?女的声音越发甜了,说:那你还不快来亲亲我……

这话几乎就是贴着木龙的耳朵在说,木龙恍惚中真觉得是在对他说,不由得心旌荡漾起来,体内有了一种非常新鲜的快感,先从下身生发出来,很快升满全身,直贯头顶,并且不断地膨胀,膨胀,胀得木龙浑身发烫,勃发出不仅想听,并且想看个究竟的欲念。

树枝就这样被悄悄地拨开了,木龙屏住呼吸,尽量不弄出大的声响。那男人正在把女人的上衣撩起,使一对白花花的乳房露了出来,然后将嘴凑拢去……男人像是累了,便靠在树身上喘气。树丛里很暗,人的模样本来是不容易被看清楚的。若不是恰好有一道汽车的灯光照射进树丛来,木龙对这两个人至多只会在脑子里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可是,强亮的灯光这么一扫,偏偏让木龙看清楚了这对男女的脸庞。看清楚后,木龙吓了一跳,想不到竟然会是自己所住医院的院长林顿和也是这家医院里的会计温斯姬!木龙的惊愕首先是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只是上下级关系,并且各有家室,是没有任何理由像这样缠在一起的。

温会计可不一般,在医院里是一个被人称作“院花”的漂亮女人。木龙平时经常可以从医生、护士的闲谈中听到温斯姬如何如何漂亮的议论。听多了就有了想一赌芳容的念头。光听说没亲眼看到,不免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好在人就在医院里,真想看也并不是难事。正好有一次秦桂花要到会计室交一笔医药费,木龙抢着说,让我去吧。走在路上,木龙奇怪自己怎么会有了这样的念头?不免觉得很荒唐。但他并没有对自己批评得太厉害,反而有了一种由自己去的放纵感。

温斯姬果然玉容非凡,“院花”当之无愧。那天,木龙看着漂亮的温斯姬,竟然发起呆来。温斯姬很奇怪,问你有什么事吗?木龙被温斯姬看了一眼,脸竟然就红了起来,转身逃也似地走了。

木龙记得自己当夜就做一?_梦,是和温斯姬缠在一起。从此,木龙便对温斯姬有了一点暗恋之意。当然不过就是无聊时候想想好玩但想得过头了又会感到难为情的那种决不成熟的感觉。

温斯姬的老公据说是做装潢生意的个体老板,经常可以看到他驾着摩托车到医院门口来接温斯姬下班。

温斯姬的老公长相丑陋不算,举止又粗俗不堪。常有人议论他们太不般配,痛心温斯姬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也有人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个体老板有得是钱,温斯姬图钱图享受,也没什么不合算的。

不管怎么说,木龙心中总有一股不平之气。为什么会这样,木龙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此刻,木龙转而嫉恨林顿了。林顿肯定比不上个体老板有钱,长相也算不上是英俊威猛,他凭什么把温斯姬搞到手?不就是有权势吗?别看林顿一副清高矜持的模样,却原来也是一个伪君子!呸!木龙真想朝他脸上啐一口。

突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占据了木龙的视线。定睛细看,原来是温斯姬的臀部撅了起来,几乎要触到木龙的鼻尖了。兴奋的臀部随着头颅在裤档里一前一后的拱动而肉颤颤地跳动着,还闻到一股温热且带点异香的气息在浓浓地散发出来,飘拂在木龙的脸上。木龙被熏得昏昏欲醉,身体里开始荡漾起一波波跃跃欲试的冲动。起初是种模糊不清的意念,渐渐就有了明确的动机,木龙好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眼前这极其生动的臀部。“就你模得,我模不得?”尽管木龙不住地借助某个名人的理由来为自己壮胆,然而终究还是少了一点魄力,迟迟举不起手来。

突然,一记清脆的爆响干扰了木龙的注意力。木龙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直到感觉到有一股恶臭从温斯姬的臀部急遽地喷射出来,木龙才憬悟是怎么回事情。臭气不偏不倚,正对着木龙的鼻子、口腔,呛得木龙一阵恶心,差点呕吐,方才的欲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本甚可爱的臀部顿然也异常丑陋了。由此臀部迅捷联想到彼臀部。可恶啊!木龙被撞的仇恨重又燃烧起来,准备过的咒骂终被引爆,无可阻挡地射出口腔;特别令木龙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趁势朝温斯姬的臀部举起了手,并且不是像开始想的那样抚摸一下,而是干脆用劲拍了下去。

温斯姬惊叫一声“警察”猛地弹跳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大幅度的弹跳,一瞬间,温斯姬已经冲出了树丛。林顿几乎也同时一跃而起,紧跟着温斯姬弹出树丛。刚才还很热闹的树丛顿时就空了。

木龙自己也大吃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无赖的举动的。不过,木龙并不后悔,倒是觉得很痛快。想起林顿和温斯姬的狼狈样子,木龙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幸灾乐祸地大笑,笑到后来又感慨:很久没有像这样欢畅地大笑了!他说过今天终归要做一件痛快事情的,但决没有想到会“导演”出这样一个场面。木龙更没有想到,这仅仅是开场罢了。与他生命有关系的故事在眼看就要偃旗息鼓的时候,突然又被拉回到即将重新开演的舞台上来了。说起来很偶然,是一只神秘的密码箱最终使木龙对赢取生命骤然间有了百倍于以往的信心。此刻,这只密码箱正静静地躺在方才林顿和温斯姬寻欢作乐的地方。

是密码箱金属包角的闪亮引起了木龙的注意。等他用手去模了,才知道是一只密码箱,并且是皮质的,摸上去有种茸茸的涩感。虽然看不清它的摸样,但木龙马上敏感地觉出它的贵重了。密码箱该是有钱人用来装钱的,并且往往要装就是满满的一箱子!一密码箱的钞票,该有多少呢?至少50万吧!想到这点,木龙不禁激动得颤栗起来。木龙真是太想钱了,不知多少趟地胡思乱想,想到最后的归局总是拾到了一笔钱,这样不偷不抢不骗不求人,就无须承担任何责任,最可心安理得了。

木龙很清楚,对他来说,拥有了一大笔钱,几乎就等于拥有了生命。木龙立刻就想证实一下自己的运气,他急切地想打开箱子,但任凭怎样摆布,总也不见期望中的箱盖“啪”的一声弹将开来。木龙想在地上找一样能砸开箱子的硬物,比如像砖头石块什么的,可是却找来找去没有。木龙想起了家里那把破旧的钢丝钳,还有厨房里那把专门用来劈肉骨头的斧子。木龙兴奋地说:有了!只要有这两样家伙,就一定能把箱子弄开的。于是木龙想到了回家。忽然一道手电筒亮光射进树丛来,跟着一个声音叫了起来:里面有人!另一个声音却不显激动:大概又是个讨饭的小瘪三,算了,别找麻烦了,走吧走吧。随后,说话人便嘻嘻哈哈的走远了。

木龙一听知道是工纠队巡逻的人。心想幸亏是两个怕麻烦的家伙,要是换两个认真点的,进来发现了密码箱,箱子里果然有一大笔钱的话,自己就有可能被怀疑成小偷、强盗,先关你几天再说,那就有得苦头吃了。

一阵冷风刮来,木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接着连打了几个喷嚏。木龙不由得想起妈妈每看到他这样,总会将柔软的手放在他额头上给他试试体温,想起那无比温馨的感觉,木龙的鼻子便发酸。

木龙决定马上回家。

木龙透过树丛的空隙,想先观察一下四周有没有人,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方向上——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竟然会是妈妈!她为什么要到江边来呢……想着想着,木龙的纷乱了起来,非常非常的痛苦。木龙木然地收回目光,他不愿再往下想,也不愿再在江边待下去了。马上回家!赶快把密码箱弄开。真希望是一箱子钱。有了钱,不光可以救自己,还可以救妈妈!有了钱,妈妈就不用每天晚上出去干让木龙提心吊胆的什么事了!木龙这时候更多地想到了妈妈。木龙这样想着时,人已经昏昏沉沉地站到了马路边上。成群结队的汽车争先恐后地从木龙面前疾驰而过。木龙想闯过去,但腿发软,一点也不听使唤了。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木龙的跟前。司机断定这个拎密码箱的人是在等车,所以,还殷勤地为木龙打开了车门。软绵绵的靠椅对累得快要站不住的木龙来说,真是太有诱惑力了,木龙想也没想,就一屁股坐了进去。

木龙的家离江边并不是很远,不多一会,司机就把车子停在了木龙要去的那条巷子口。木龙这时才突然想起来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的。没钱怎么付车费?木龙愣愣地对着司机看,似乎在问,你说咋办?司机觉得奇怪,问:没到你要去的地方吗?谁说没到地方?我说过没到吗?木龙平白无故地恼怒起来,一气之下,扭开车门就要下车。司机急了,说,你还没付我车费呐。木龙一头钻出车子,随手把车门重重一摔,不耐烦地说,你咋唬啥呀,老子今天就是没带钱,但我也没说要赖你呀,你急什么急?你等着吧,老子回家去拿了给你!木龙边说边就朝黑咕隆咚的巷子里钻了进去。司机气极,想去追,可是,刚打开车门又赶紧缩了回去,他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个圈套?要是再抢你一下,甚至把你小命也给害了,岂不更惨?司机骂了一句“他妈的,真倒霉!”就开车走了。

木龙其实并没走远,一直躲在黑暗里朝外看。看到司机犹豫不决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车开走了,禁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寂静的巷子里,突然回响起木龙幸灾乐祸的怪笑声,尖利而冷酷,就连木龙自己听了也有点毛骨耸然了。

(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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