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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是的人(中)
北村

第二天陈明达没有向和尚提起这事,他跟着和尚走完了全部行程回到了庙里。陈明达在和尚的床底下的乱茅草里翻到了一本每一页都被精液浆硬、变得厚厚的书,叫《佛理精要》。陈明达的面前浮现出和尚侧躺在床上,经年不变的手淫姿势。母亲来庙里进香,顺便接他回家。母亲问表哥陈明达有否精进?和尚说,他尘缘未断,性格顽钝,满了执着心。陈明达本来不想出和尚的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痛快,就把那本沾满了和尚精液的书从他床底下翻出来,众和尚一看,顿时傻了眼。陈明达说,你就是念一辈子经也没有用,只能吃白食。

和尚被出丑的事传开,臊得陈明达母亲不敢见人。陈明达说,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又不是出你的丑。母亲说,你怎么能这样干?陈明达说,他是个骗子手,一边教导别人不近女色,自己却想了一辈子女人,他念经有什么用?母亲说,他是他的事,不是每一个念经的人都像他那样,这种人一千个和尚中也没有一个。陈明达辩解说,那没有错,但得把自己搞成个活死人才成,才不会想那事,是人就会想那事。母亲气得骂他,你成天下窑子就对了吗?陈明达说,我下窑子是不对,这个问题我想明白再跟你说,反正我认为,强压着自己不想女人总是不成的,表舅就是这样,他夜里想着女人,白天却给人讲经,总是好笑。一个月后,寺庙革除了表舅和尚,他还俗了,找了一个铁岭人当老婆,并且成了一个厨师,专门做素菜,多年以后陈明达还在长春有名的一清素菜馆看到他在炉前火烧火燎地颠锅。人们传这么一句话:陈明达真有本事,一夜之间,把一位高僧变成了名厨。

不过陈明达真的开始思考母亲说的那句话:他下窑子也是不对的。他只是忍不住,想逃避痛苦。有一天他又去逛窑子,突然来了一队士兵,冲进窑子,把娘们统统赶出来,押到车上,把男人们集中到空地上,陈明达也在其中。陈明达这才知道政府是要取缔妓院了。这时有一个女孩穿着军装,朝着陈明达走过来,看着他说,我认识你。陈明达一看,有点面熟。那女兵说,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跟你学过几天按摩。陈明达这才恍然大悟。女孩说,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明达脸红了,说,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放了我。女孩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试试看。

陈明达被放开了。女孩说她叫周文怡,现在参了军,在部队当卫生员。陈明达不好意思跟她说话,想瞅空跑了,这时陈明通走过来,看到陈明达,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让陈明达赶快回家。周文怡问陈明通,参谋长,你认识他啊?这时陈明达说了一句:我是他哥哥。差点没把陈明通气得背过气去。

陈明达的骨科诊所就开在部队驻地红旗街的隔壁,周文怡经常来找陈明达聊天,一来一往两人混熟了,周文怡又让陈明达教他推拿和接骨,渐渐这两个人好像是看上眼了。周文怡一天不来诊所就闷得慌,周文怡要是有事来不了,陈明达心里也空落落的。陈明达好像回到了和小吴在延安恋爱的时候,有一种初恋的感觉像风一样吹过他的身体。周文怡学推拿的时候,在陈明达身上乱按,痛得他直叫唤。她喜欢问些陈明达过去的趣事,陈明达就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说给她听。陈明达问她,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周文怡说,你是坏人,不让人讨厌的坏人。陈明达问她,你会不会斗争我?我是一个嫖客。周文怡说,和我父亲相比,你算什么?他娶了五房,还上妓院,却在家里教训我们,他做的和说的不一样,你至少做的和说的一样,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陈明达点头,说,我只想做什么,说什么,这样我心里不犯堵,脸皮一厚,就什么也不怕了,心里反倒舒坦。周文怡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坦白的人,听你说话很吓人。陈明达说,我听我叔说,上帝说一不二,我想,人也应该这样。周文怡说,你和你弟弟都是好样的,你很诚实,你弟弟很勇敢,也很无私,他是我们部队的英雄。陈明达说,他离英雄还差得远,不要随便把人捧成英雄,会害了他,我知道他是什么家伙。周文怡说,你上妓院只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是不是?这句话像针一样刚好刺在陈明达的心最敏感的地方,陈明达忍不住就哽咽起来。周文怡吃惊地看着他。她递给他一只毛巾,他接过的时候突然跪在她面前,抱住她,把脸贴在周文怡肚子上。周文怡一震,说你这是干嘛?陈明达说,我就是想哭。周

周文怡想推开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力气,手反而颤抖地摸着陈明达的头发,说,你。。。。你这个家伙,你这么坏,也会哭啊?他们就亲嘴了。

陈明通知道周文怡和哥哥相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找来周文怡,对她说,你知道我哥是什么人吗?让我来告诉你,他是个没谱的家伙,鼓动我抗日,自己却半路去追女人,他一巴掌打死过老婆,他气死了我爹,还是一个嫖客,这样一个人,你喜欢他什么呢?周文怡说,我很奇怪你会这样说你哥。陈明通说,我这样说是要让你清醒一些,你们不合适。像你这样投入革命热爱党的姑娘,怎么能跟我哥那样的落后分子生活在一起呢?他一定会给你惹祸,你也对他没帮助,我只想让他开个诊所,为他找一个乡下女人渡日,这样对他最好。周文怡说,你说他这么多,可是这些我都知道了,陈明达没有一样避讳不讲给我。陈明通问她,那你还想跟他结婚?周文怡说,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做什么说什么的人,就凭这一点,他就了不起,我过去做什么我不管,只要今后他不做了,就行了。陈明通问,他能改邪归正,埋在地里的弹壳都会发芽。周文怡说,我相信我能改变他。陈明通说,你也太自信了,我做了他几十年兄弟,没见过他听谁的,他只听他自己的。周文怡说,你别管我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陈明通说,你的前途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周文怡之所以敢这样跟陈明通说话,是因为她知道陈明通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陈明通,虽然她明白陈明通很勇敢也很无私,但就是不喜欢他一副成天怒气冲冲神经紧张的样子。可陈明达对此一无所知。陈明通找到哥哥,跟他谈周文怡的事,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要不害人就不错了,你还想害周文怡那么好的姑娘吗?陈明达听了当场流下泪来,他对弟弟说,我不会害她的,我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以后我都听她的。

陈明达突然消失了四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四天后他找到周文怡,说,你知道吗?自从小吴移情别恋,我就发誓自己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可遇上你,我又糊涂了,我得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世界上真有爱情吗?周文怡不解,你在说什么呢?陈明达说,我是说我怎么知道这回的爱情就不会变了。周文怡问,你问变不变干嘛?爱就是了。陈明达说,既然几年后我们会分手,为什么要开始?周文怡就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陈明达说,我是对自己没信心,昨天晚上我想了你一夜,什么都想遍了,就是没有想到那种事,可今天白天我经过窑子,看见有人在拆墙,就马上想到过去我认识的窑子里的漂亮女人,叫李香玉,我。。。。。就忍不住想了她的身体。我现在知道,我这人坏透了,真的坏,我不知道别的人是不是这样,我明明爱你,按说不应该想别的女人,可是我竟然想了,我虽然只是想她们的身体,可是我知道这是大罪。周文怡泪眼看他。陈明通说,我现在知道人是无可救药的,文怡,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一辈子爱你,我可能会做错事的。周文怡说,你这人怎么在现在就说这种话呢?没人像你这样的,你的话听着让人痛苦得很。陈明达说,我也不想说,但我心里明白,就算不说出来,也不能保证不做出来,大家都山盟海誓,可是最后都不算数,我已经出尔反尔多次了,正因为我爱你,我最看重你,所以我不想以后得罪你,让你难过,可是我现在又做不到保证自己今后不得罪你。周文怡哭了,说,你说的是真话,我们一起努力不成吗?陈明达说,我已经看到我心中的魔鬼,它只是睡着了,会醒过来的,我知道我的德性,我对吃穿享受不在乎,但我喜欢女人,管不住自己,可我又不想得罪你,怎么办?我说过你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一个人呢?你可能是昏了头了,我会连累你的。周文怡抱住他哭泣,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结婚。我们努力就成了,我相信我能改变你。陈明达摇头,说,你很好,但你想得太简单了,不但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连牧师和尚也管不了我,我一定会再出错的,我想那些事的时候,我告诉你文怡,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干得出来,我心里想干的,却没有力量去做,我心里不想干的,却去做了,有一次,我发誓不上妓院了,用棍子抽打自己的脚,打得皮都裂开了,可肉一长好什么都忘记了,出门就往窑子里冲,我完蛋了,文怡,我怎么会这样呢?周文怡哭着说,你对革命太没有信心了,只要你追求进步,你要相信革命思想会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你会变得无私、纯洁。陈明达说,没有用的,我像打仗一样打过自己的身体,要让它服我,听我的,可是它偏不听,要是它听话,你就不会在窑子里遇见我了,所以,文怡,放弃我吧,我弟说得对,我是个怪胎,跟他不是一血的,我这辈子只要不害人就不错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陈明达终于拒绝了周文怡。这对陈明达来说是一件新鲜奇怪的事,他第一次清醒地想问题了。他第一次像个正常人那样冷静地处理事情了。他好像改了脾气。陈明达关闭了他的骨科诊所,神秘失踪了。周文怡看不到他,发了疯似地到处找。陈明通说,你别找了,他既然不想见你了,就不会回头。可是一个月过后,陈明达突然出现在周文怡面前。周文怡问他,你爱我吗?你就这样从我面前消失。陈明达说,我躲在一个山洞里,学闭关,我一个星期只喝泉水,第三天我就忍不住了,抓了一只山鸡吃,我的功就废了,我想试试我能不能不想别的女人了,只想你一个人,在我最后一天要下山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上山打柴禾的村姑,我就知道,我还是做不到。周文怡痛哭不止,说,有你这样的人吗?还没结婚就想离婚的事,你是神经病啊。陈明达说,不是不想,它就不会发生,所以不如事先想清楚的好,我不相信人的努力能改变这个毛病,人身上总有一个你最致命的毛病,对我来说,就是女人,我怎么能跟你山盟海誓?我要是有本事改了它,我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正因为我最爱你,所以最不想伤害你。周文怡只是摇头流泪,不说话。陈明达说,我感谢共产党,只有共产党才有本事取缔窑子,这一下我没地可去了,想做坏事也做不成了,我没能力管住自己,让共产党帮我,你参加共产党是对的,我弟弟就比我干净。周文怡摇他的手,说,那你应该有信心啊,你一定会像你弟弟那样的。陈明达说,不可能,我一天中有九成时间心里充满杂念,想着自己,只想让自己快乐,我不可能进步到一个共产主义战士的水平,永远也到不了,那太好了,也太高了,像我这样的人就是花上几辈子时间也搞不成。周文怡说,现在妓院不是取消了吗?你没地可去了,就变好了。陈明达说,妓院取消了,可我不能担保不找别的女人。周文怡看着陈明达,突然大声说,陈明达,你是个混蛋!你不想跟我好就明说,不要这样拐弯抹脚。陈明达说,我没说谎。周文怡说,有你这样想事的吗?陈明达说,有一条眼镜蛇,被我师父林如高抓了浸药酒,一个月过去,我师弟打开药瓶盖想取酒,那蛇头没在酒里,就窜出来咬了他一口,从此他失去了一只手,文怡,我改不了的,真的配不上你,狗改不了吃屎这话,就是说我的。

听说周文怡因此自杀了两次,没有成功,被陈明通救了下来。周文怡被关禁闭七天。陈明通对哥哥说,你果然不但害自己,也害别人了。陈明达听说周文怡自杀,痛哭出来。陈明通说,你还不想放弃她吗?陈明达说,我本来已经放弃了,现在,我又不想放弃了,她这么爱我,我要想办法让自己有权利爱她,我想办法。他去找马永生,马永生问他,你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她。陈明达说,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她,自从小吴的事过后,我就不相信女人了。马永生说,可是周文怡多爱你,你还不信吗?你的心真硬。陈明达说,我不是不相信周文怡,我是不相信人,包括我自己,自从小吴的事,我就不相信自己会真正爱女人,因为没有证据证明她能一辈子不变心,也不相信我这样的嫖客能改邪改正。马永生告诉他,你既然不相信自己能变好对得起她,你也不相信共产主义思想能改变你,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别的药方了。陈明达说,有一个办法,但需要你的配合。马永生奇怪地问,什么办法?陈明达说,我想试试她爱我有多深?我想试试她也会犯错吗?如果她跟我一样,我的自责会少些。马永生笑了,这还用得着试吗?这世界上的人都一样,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吗?陈明达说,你假装追求周文怡吧,如果她也会背叛,我心里会好受些,更重要的是,我要用一样东西治疗我的欲望。马永生问,是什么?陈明达说,妒忌。只有它能让我从此不敢背叛我喜欢的人,我要让我尝尝被人背叛的苦味,就像把自己放在炭火上烤一样。马永生没想到他会想这种馊主意,说,我可不想犯生活作风错误。陈明达说,这又不是真的,这是假的嘛,又不是让你真的和她谈恋爱。马永生说,好,我就只说几句让她开心的话,看她对你有多好。

事情出乎陈明达和马永生的意料。马永生找周文怡去散步,不等马永生说话,周文怡就靠在他身上痛哭。她的痛哭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如丧考妣。马永生被震撼了,一个漂亮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让马永生难以忘怀。他忘记了自己是替陈明达来试验的,他紧紧地抱住周文怡的肩膀,安慰她。这一晚之后,马永生情不自禁地频频约周文怡出来,话题从陈明达慢慢转移到了他们两个人自己。周文怡痛骂陈明达,说她永远不想见这个人了。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周文怡在马永生房间里喝了半瓶人参酒,睡到了马永生的床上。

第二天马永生找到了陈明达,对他说,我试验出来了,周文怡靠不住。陈明达问,怎么靠不住?马永生说,我们在一起了,对不起,明达。陈明达看了马永生一分多钟,突然说,是吗?啊,那很好啊,我。。。。。。马永生低头说,陈明通说得对,跟你最不合适的女人就是周文怡,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我这样做,和洪团长是不一样的,你一定要了解。陈明达点头,说,我肩膀上的担子突然轻松了,我又可以痛痛快快去做我的坏人了,没事了。马永生低着头说,谁让你说那话,你说以后你找了女人,让我抢过来,也许这是宿命。陈明达骂,宿你妈的逼,周文怡是我的,跟你睡了也是我的。

陈明达去找周文怡,说,我现在可以娶你了,我知道自己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了,昨天晚上,我的妒忌把我烧成了灰,我要是找别的女人,我就会尝到跟你一样的痛苦,我明白了,这是不公平的,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女人也只能有一个男人,纳妾是不对的,嫖妓是不对的,偷女人也是不对的,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说不通的,只是说不通,人也要去做,说不通的事人做了不会有快乐,就算一时痛快,痛苦却很长,划不来,世界上真的有对的事和错的事,我只做对的事。周文怡眼泛泪光,说,你在说我吗?陈明达说,不,我在说我自己,当我没有力量做对的事的时候,我就让自己尝这错误的苦酒。周文怡浑身颤抖,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凄厉地叫道,陈明达,你要证明自己,就让我堕落吗?你毁了我!陈明达说,我已经堕落无数,你只错过一回,我都不在意,你还那么在乎吗?周文怡说,我那么爱你,你却引我上这个圈套。陈明达说,你那么爱我,怎么就上圈套了呢?周文怡无话可说,嘴唇发紫,说,你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无耻。陈明达说,又不是我让你堕落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周文怡全身哆嗦,有你这样试验人的吗?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对爱人绝对忠诚,他们只是都努力去做,没有人像你这么干的。陈明达问,与其他们将来背叛,不如现在出错,将来他们装够了好人,没想到是一坏人,他们就受不了,就离婚,就信念破灭,一生就毁了,不如现在就知道,我们根本是做不了一个好人的,我们是没有办法山盟海誓的,文怡,我现在倒可以向你保证,我知道自己是无可救药的坏人,我现在知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我们就算以后发生任何事,也用不着分开,去找别的好人了,因为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好人,一个也没有。周文怡说,可我的自尊从此让你毁了。陈明达说,那不是自尊,是骄傲。周文怡说,马永生说你这人真狠,没错,你说话是在用刀子杀人。陈明达说,如果你因这事不喜欢我了,那是我的命,你要愿意跟马永生过一生,我也不勉强你。周文怡说,陈明达你听着,从此我周文怡要跟鬼过一生了。说完她哭叫着奔跑而去。

陈明达知道:他失去了周文怡。回到家里,陈明达抱着被子流了一夜眼泪。他仿佛在用哭泣埋葬,但又不知道埋葬的是什么。不过,仅仅一夜,陈明达就渡过难关,第二天一早,陈明达起来洗了一个热热的热水澡,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他想:做一个坏人怎么就这么自在呢?

过不去的人不是陈明达,是周文怡。她知道这是一次试验,在这场试验中,她失败了。无论她如何爱着陈明达,这失败的结果不会改变:跟一个她不爱的男人上了床,她面子上受不了,再一次上吊,被马永生救下来。马永生哭着说,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周文怡给了他一巴掌。

在这场游戏中,还有一个最痛苦的人,就是陈明通。如果说陈明达得到了答案,马永生得到了周文怡的身体,只有他什么也没得到。作为陈明通的下属,周文怡从此变了一个人,她向陈明通请求降职下放去前线战斗,陈明通却向上面保她,说她是一时迷惑,是陈明达疯狂游戏的牺牲者。现在她清醒过来了。周文怡因此只受到一次处分,没有下放连队。但周文怡要求上前线。陈明通没允许。周文怡就想办法调到了行刑队,成了第一个处决犯人的女行刑队员。

怪胎陈明达又多了一个笑话:把自己的女人送给朋友做试验。不过陈明通和马永生都认为:对于已是“劣迹斑斑”的陈明达来说,多一个少一个花名已经没多大意义,只要这天地没有毁灭,只要陈明达还活着,这种笑话就可能层出不穷,因为他这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这话还是说早了。一年以后,陈明达突然发生了一个不但连周围的朋友、甚至令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变化,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是过去那个自以为是的人了,而变成了一个跟别人一样思考问题和行事为人的人。虽然不可否认这种变化跟周文怡有关,但它还和另一件事有关,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马永生和陈明达进关内去,给军队采购祛伤药材,这是陈明通给哥哥找的临时差事,他知道什么药材好。在南京,马永生被人认出来,是当时在新京的国民党特务。马永生被抓进了中统的云峰看守所,陈明达也跟着进去。马永生的罪名不大不小,往大里说是一共产党,往小里说当时在新京潜伏总归是为了抗日。可是中统就是不肯放人。马永生的哥哥给中统的人送了大洋、人参和冬虫夏草,不管事,人家说这是杀头生意,意思是说如果他们放人,就可能惹杀身之祸。马永生的哥哥只好送金条。陈明达就是不愿意贿胳,他说他不是共产党,只是个医生,上峰调查后,知道他是陈先德的儿子,命令放人,但手下的人觉得太便宜陈明达,结果他虽然被放了出来,那些小特务扒了他一身西服和手上的金表,连右牙槽的两颗金牙也敲了下来。陈明达的牙齿痛了三天,要了他的老命。陈明达和马永生狼狈地回到长春,马永生说,这次幸亏他们不知道是为共产党采购药材,只以为我们是商人,要不我们别想活着回来。陈明达说,国民党腐败透顶,完蛋了,连小喽罗都收贿胳,一颗金牙也不放过。陈明达说,这样的国民党已经腐烂,必须推翻,从今天起我修正自己的说法,我要参加这场伟大的革命,把这些王八蛋彻底拉下马。马永生笑他,会不会太迟了一点?陈明达说,我可以加倍努力争取进步,我已经承认我判断错误,比起国民党,共产党是中国的希望。这就是陈明达,说话很满,说什么话都不脸红,有一说一,承认错误不羞耻,就像马永生搞了周文怡,他也不记仇,好像没长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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