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頌

发布: 2014-9-11 15:01 | 作者: 丁子江

一、洞庭船夫

巴陵觀勝狀，湖浪吞江潮。隻緣君山近，遠峰隱不瞧。“銀針”“毛尖”掐頭嫩，* 岳陽古城名樓招。騷人墨客每聚此，品茶賞景詩興豪。覽物之情各有異。皆因心境不相調。受辱月感淚，得寵日增驕。陽辰形更魅，陰時神愈憔。游心不於淡，** 真景竟自夭。憂乎? 先挑！樂乎? 后瞄！范老夫子喻世勸一誡, *** 孰論江湖之遠廟堂高！貴為烏蓬小舟客，隻付其主煙半條。本船老大過三旬，六口老少居艙巢。不知鄉音自何地，“南蠻北侉”難辨淆。鍋碗瓢盆有年久，什物雜品無時髦。數百年前先祖道，即於此處見本標。試向艄公問長短，此漢憨笑開口聊。官府不知吾何姓，他船相覿不多叨。吾父吾己吾子女，無緣與書搭成橋。烏蓬之下為世界，管他秋夜與春宵。心直象此篙，不理世人刁。打魚或載貨，全憑他人吆。中意棹頭去，失興自收錨。水通帆必往，岸塞櫓回濤。三春太湖住，五秋鄱陽僑。數載遷一處，命定波上熬。生從水中孕，死往水下拋。篙一撐，櫓二搖，酒三碗，魚四條，號五嗓，歌六謠。桅斜斜，舟飄飄，身擺擺，自淘淘，嘴咧咧，聲遙遙。船夫一席話，聽者瑟蕭蕭。歸兮！歸兮！若傾所有換此舸，吾得吾失成撇茅。盼也！盼也！天水泱泱處，遠避此塵囂！

*君山名茶。

**庄子崇尚“游心於淡”，“與造物者游”，其胸懷何其廣也，大也，高也！

***宋代范中淹曾作<岳陽樓記>。

二、黃河纖夫

天水東路去，千壑危岌岌。相夾成峭谷，對峙為宿敵。孤拔懸中霧，靈於霄壤彌。叉牙凸崖滿，橫切凹岩隙。順乘建瓴勢，大流始泛積。峽口洞開豁，雲光乃高迪。長波漸舒緩，寬岸遂遠離。滑坡走平衍，回流倒向西。淺灘深崖相雜錯，暗礁明濤互撞擊。一聲號子繞，串影方動移。護肩配裸膀，汗巾盤頭皮。忌蠻忌亂忌腳軟，切齊切宜切身低。繩角隨陣變，與帆動如一。風向地勢水之勁，隊形步法時之吉。壯哉七站船，* 逆行浪兩歧。內載四萬斤，自重且不提。參者無可討，各將一噸披。流沙套，亂礁堤，朽木棧，污溝基。涼熱化成雹與日，新肉再逢汗鹼欺。颶風至，緊相襲。索繩崩即斷，骨架撐將齏。“龜扒肚”，“牛蹬蹄”，“豬鼻拱”，“驢襠提”。號在力非止，氣存命不息。唐詩數首纖歌誦，隻觀妙筆沁靡靡。** “丁都護歌”謫仙李，卻言纖夫苦淒淒。*** “心摧淚如雨”，太白乃真醫。碎顱不得錢二吊，折腰僅為半桶糜。縱然生前拉萬道，難掙死后薄棺坯。一纖連眾身，一義釋多疑。上繩難分你他我，下索易辨百丑集。酒肆灌“黃湯”，村店飼“家雞”，牌桌耍“金票”，煙盒燃“吉氣”。歸來渾摸囊中癟，驚躲債鬼門外逼。鰥孤漢子尚可渡，家累男兒怎奈急？千古纖之業，壽終一朝夕。木舟轉鐵舸，帆櫓換輪機。一繩隨緣散，各自奔東西。纖祖吾所主，**** 黃水吾所依。吾主吾依吾佑護，纖祖黃水吾命之所希。無主無依無希乎？吾將投水化潮汐！

*七站船有七板之高，可載四萬余斤，為舊時黃河最大木制船。

**唐詩有關纖夫詩，如“水撐兩篙彎，岸挽一纖直”乃優美畫面﹔“渡河自撐篙，水分船斷纖”有驚無險仍為浪漫。

***李白此詩刻畫了唐代槽運纖夫的悲慘遭遇。

****相傳上古有一人名奡或傲，力大無窮，能陸地拽舟，故可稱為纖祖。

三、泰山腳夫

陡絕萬尺五千階，猛客一步三喘歇。伸手疑觸峰壓頂，抻足方覺道漫疊。飛瀑忽突挾石滾，水氣卻無乾喉噎。亂木成鏃戟，怪岩為莫邪。收魄乃稍定，呼號徊不絕。忽見數漢兀自吆開道，半裸軀殼呈鏈結。膚裂形龜鱷，筋凸狀蜈蠍。丈八長梁，斤百重楔，圓料方磚，肩扛背攜，氣順面冷，腳穩形趄。詫兮? 愧乎！吾輩乃鼠鱉。不耐加半兩，空身力已竭。同為父母生之軀，何故出此別？古哲范縝子，* 花瓣喻人書一頁：吾落茅廁，爾飄樓榭﹔或人仰，或人蔑，怎奈飄然入境遇，全憑風一夜！君各所圖，人皆有業。勞其力者靠蠻勁，勞其心者憑智學。千年此，誰可解? 然則今學子，仍竟筋骨缺。手無縛雞之薄力，文弱至極且懦怯。狂者野者放浪者，心倔力倔形骸倔。無劍在手，有刃在覺。空挈志，君游萬裡誰之約?詫兮? 愧乎！低眉觀己意何愜，回眸遙眺夫子廟，返身自捫郁郁仰天嗟！經倫百讀，書生一介。談世不治世，志鍥非行鍥。窮者鬻命填腸肚，貧家糴糧難過節。腳夫為尊者，泰山之真爺。時人附庸景外美，何者偏顧人中劫。吾身不乏矣。吾心有悵也！歌號相呼漸遠去，天籟倏謐山影孑。

*范縝，字子真(公元450-515)，南北朝時學者，著有<神滅論>等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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