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6-07-11 16: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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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刚迈进城市,就被城市的高楼所迷惑。他仰头看着高楼的楼顶,他总是仰头看着高楼的楼顶。他的眼睛看酸了,但什么也没看清。在乡下,他不用仰头也能看清谁家的房顶上晾晒着粮食和蔬菜。陈东想,我什么时候能在这高楼的最高处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就好了,只要站在阳台上,不用仰头就能看清那些房顶。陈东想,我一定要拥有一所那样的住房,天天都到阳台上看一看那些城市的房顶。陈东想,别做梦了,要不是因为姐姐嫁到城里,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进城里生活。可姐姐嫁到了城里,姐姐还给他找了一个工作。姐姐说摆地摊修锁虽不是什么体面的活,但总比在乡下种地清闲。陈东就在百货大楼的对过摆上了地摊。可陈东摆了几天也没有人找他修锁,因为在他的摊子旁就有一个小简易房,那里的老人就是修锁配钥
匙的。尽管老人已经很老了,修锁时手都有些颤抖,可他们还是到他那修,就像根本没有陈东这个人,尽管陈东的摊子前也摆着修锁和配钥匙的牌子,摊子上放着锉、钳子、锥子、钻和罗丝刀,还有一串不同型号的等待加工的钥匙等。
陈东闲得没治,就躲进老人的小房子里,看着老人给别人修锁和配钥匙。老人忙不过来时,他也帮着老人忙乎。其实陈东的手很巧,从小他就喜欢摆弄各种各样的锁。在乡下时谁家的锁头出了毛病都找他修,他总是能够手到病除,只是他从来没有收过钱,修锁对他纯粹是一种爱好,从来没想过要靠修锁和配钥匙挣钱,姐当初和他说他还以为姐和他开玩笑。修锁能挣多少钱啊,他不屑地说。可他看到老人一天下来还真不少收入,哪来这么多修锁和配钥匙的人呢?这城里人也确实多,怨不得有那么多高楼和大厦呢。人一多了干什么都能挣到钱。只要有手艺,肯吃苦就不怕找不到活干。可他现在还真找不到活,因为老人占着天时地利,挡在他的前面。老人不但修锁,还修拉链,给皮带钻眼、卖晚报,还真有些忙不过来。陈东就总
在老人的屋里忙,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摊子,老人就用感激的眼光看他。
这样一来二去的,他们就混熟了。老人挺欣赏陈东的手艺。知道陈东的情况后,就想拉他入伙。老人说他也快干不动了,如果有陈东帮忙的话,就可以清闲些了。老人说自己也快入土的人了,又无儿无女,干活攒钱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只是要有点事干,这样才感到充实。要不身子就虚飘飘的,魂好像一点点离开、就剩一具躯壳了。陈东巴不得和老人一起干,和老人说说笑笑的,又能赚到钱。再说在外面摆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遇到个刮风下雨的,就只能回家睡大觉了。在姐姐家住也不方便。虽说自己的亲姐姐,可屋子太小,总感到别扭。老人的这个小房虽然简陋,但毕竟能遮风挡雨,还有一个小木板床,陈东可以在这里过夜。老人也乐得清闲,他自己还有间小屋,是房产占地时占了他原先的一个小平房后分给他的,地点
也比较偏僻,还是火炕楼,老人虽然一直住在城里,却喜欢睡火炕。他说他是老寒腿,患过风湿,就是夏天,也穿得厚厚的。有了陈东,他就可以睡懒觉了,愿意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也不用耽心得罪什么客户了。
陈东入伙后,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第一个月下来,就赚了一千五百元。老人拿出一千元给陈东,陈东说什么也不要。老人就说这是手艺活,不需要什么本钱,现在之所以生意越来越火,大家看好的就是陈东的手艺,自己是越来越干不动了。如果不遇到陈东,他就要关门停业了,不是他关照陈东,而是陈东帮了他的忙。陈东知道老人是在照顾他,可老人却用乞求的眼光看他,好像陈东不拿那些钱,他就会哭出来似的。陈东就不好再推辞。陈东想,我先替他收着这些钱,到他需要的时候,再随时还给他。
陈东有了收入,先给姐姐买了点礼物,又给老人买了烟和酒,非要拜老人为师不可。老人乐得什么似的,拍着陈东的肩膀说,好、好,太好了。老人想,如果他肯认我为干爹就更好了,就有人给我送终了。可老人不敢奢望,只是活动一下心眼。老人趁着高兴,非把陈东拉到家里庆祝一番。老人买了猪蹄、牛筋、花生米等熟食,又做了两样可口的小菜,就和陈东拚起酒来了。老人说别看他年龄大,但喝起酒来并不比年轻人差,陈东受了老人的感染也是越喝越兴奋。不知不觉的,两个人就都有些晕了。陈东就脸红脖子粗地说,自己不能再喝了,老人说他也喝得差不多了。老人把桌子往旁边一推,就叫陈东住在他家。陈东不干,说自己不习惯在别人家住,然后就往外走。老人也不好阻拦,就送了陈东一段。陈东让老人回去,老人
叫陈东先走。老人看着陈东一步三晃地离他越来越远。陈东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点,融进柔和的灯光里就看不见了。然后自己往回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脚有点不听使唤。他摸到自家的屋子时感到非常幸福,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老人在梦里梦到陈东在城市的夜晚里闲逛,老人在城市的上空盯着他。陈东毫无目的、忽东忽西地走。陈东的步子越来越快。老人的眼睛一花,陈东就丢了。老人就呜呜地哭着醒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儿子儿子。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想着陈东走没走到那个小屋。
其实陈东早就走到了那个小屋,可他又从那个小屋里出来了,此时正在大街里逛。原因是他躺在那个木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陈东一喝酒就兴奋,一兴奋就睡不着觉,一睡不着觉就胡思乱想。陈东想,那些高楼的楼顶到底什么样子呢?如果站在那些高楼的阳台上,会不会看清那些房顶呢?
陈东站在街道的中间向远看,无数的灯光从那些高楼大厦的窗子里喷出来,热腾腾的,像梦境一样迷幻。他把眼光投向那些房顶,房顶上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身边的车辆不是向他的身前跑,就是向他的身后跑,好像成心要把他撕碎,然后拉向不同的方向。他突然感觉城市就像一个巨人,现在正在把他吞噬,总有一天还会像粪便一样地把他排泄出去。他非常害怕,跑到人行道上时,心里还在跳个不停。这多少又叫他有些心安,因为他感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每次感到自己的心跳时都有些心安,因为那是他证明自己存在的唯一方法。
陈东擦去额上的冷汗,就故意地放慢了脚步,显得很悠闲地逛着街景。人行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是仨仨俩俩的。可他们都好像很忙,好像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办。他们从陈东的身边擦身而过时,甚至带动一缕风,吹到了陈东的脸上。陈东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当他发现自己差不多是在飞奔时就站住了。有两个人并排走过去后,又回头瞅了他一眼,这是他发现人们第一次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他很吃惊,甚至看了一下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又开始放慢了脚步。他突然觉得街道变宽了,眼前一下子有些黑暗。他向路灯看了看,路灯依然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他抬头向上看去,原来这是一幢新建的住宅楼,由于搬进去的住户少,只稀稀落落地喷射出几束灯光。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他想爬上去
看一看,哪怕只是从走廊的窗户上看一下也好。
陈东就从楼梯一层层地往上爬。当他爬到第七层时,就从窗子往外看,看看能不能看到那些房顶,他看到的依然是那些灯光。他就继续向上爬,每爬一层就向外看一下,慢慢地,他就看到了一部分房顶。那些房顶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就这样,他一直爬到了最顶层。他就从窗子向外看,终于看到了许多的房顶,但那些房顶依然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感觉不过瘾,就想换个角度。也许换个角度,就能看得清了。他返回身就往里面拐,里面是条很宽很宽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有许多对开的门。他的眼前忽地一亮,就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在一个门的锁孔里试了试。他终于找到一把钥匙能够插进锁孔,可门怎么也打不开。他就接着往前试,当他试到最后那扇门时门突然就开了。
他摸着黑走了进去,心咚咚地跳个不停。他又一次感到了有些安全。他不敢开灯,但依然感到屋子里很宽敞。适应了一会,他的眼睛就能够看清了。这是一所两室两厅的住房,约有一百平方米。他挨屋看了一遍,并不时地用手摸着墙壁和地面。地面很光滑,用大理石铺就,起居室里铺上了地板。看来是所半装修的房子,不知道要卖多少钱。反正他这辈子恐怕买不起,就不再多想了。他来到阳台,看到了离这所房子不远的一幢楼房的房顶,但他还是看不真切,只是感觉那上面一定很平坦,不知道有没有镜子那么光滑。他就那样地看了好长时间,眼皮都有些睁不动了。他知道此时一躺下就能睡着,可他不敢。他悄无声息地将门关好,沿着走廊往回走。当他走到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两扇很大很大的铁门。上面有向上向下的箭头标
致,还有许多小圆灯在里面依次地闪烁。他知道那是电梯,但不知道怎么用,就从上来的楼梯往下走。这一次他没有向外看,而是默数着楼层。当他走到下面时,知道这幢楼不是二十一层,就是二十二层。他怀疑自己有一次走神少数了一层。在回去的路上,他悔恨自己数数时不该马虎。

陈东被敲门声吵醒时,头有些疼。那个人拎着自行车的后座说钥匙丢了,急着去上班。陈东就打开他的车锁,给他配了一把钥匙。客户逐渐地多了起来,陈东在干活的间隙里下碗方便面吃了,感觉肚子不那么空了,可头依然有些疼。他不知道老人咋样了,老人那么大岁数,酒一点也没少喝。到了中午,老人还没来上班,陈东有些担心。眼看着天就黑了下来,陈东忙不迭地向老人的家里走去。
老人正在炕上哭。陈东问老人咋了,老人还是哭
。陈东急得出了一头的汗,老人才说,他的一只腿不好使了。陈东就要背老人去医院,老人说不用去了,去了也看不好。都一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只是想想没人给他送终他才哭的。陈东说有我啊,我给你送终。老人说那得先认我为干爹我才不哭。陈东扑嗵就给老人跪下,叫了一声干爹。老人答应一声,想坐没有坐起来。陈东扶着老人坐起来时,老人满脸堆笑、真就不哭了。陈东就忙着给老人炒菜做饭。等饭菜端上来时,老人还要喝酒。陈东说干爹你不能喝了,如果不是喝酒你的腿就不会不好使了。老人说和喝酒没关系,即使昨天不喝酒,他的腿今天也照样会不好使,是上天故意这样安排,好叫他有这么个儿子来孝顺,给他送终。陈东还是感觉自己害了老人,如果不是自己给老人买酒买烟,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老人对
他越好,他越觉着自己愧对老人。他想,一定要好好报答老人,像对自己的亲爹一样。
陈东真的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爹一样对待老人。他和老人住在一起,早饭时给老人准备好午间的饮食,晚上及时地回来陪伴在老人的身边,给老人讲述一天中听到的各种新闻和笑话等。老人感到非常幸福,陈东也就觉得快乐。不知不觉的,就又是一年的春天了,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在一天夜里,老人突然拉住陈东的手说,他这辈子一生忙碌、孤苦,三十几岁上才找到老伴,四十岁时她就走了,也没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他一生潦倒,没想到老了老了,却有陈东来悉心照顾,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只是他还有个心愿未了,看来是不能够实现了。陈东问他什么心愿。老人说他近十年攒了些钱,本想再干十年,买一所像样的房子,可是身子却不行了,看来这个心愿只有留给陈东来完成了。说着他就拿出存折往陈东的手里塞。
陈东说,我知道是你的腿不行,你别故意骗我要你的钱了。老人说,他的身子越来越差,魂正一点点地从身体的内部离开。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留着钱也没用。其实他的腿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能在有生之年赚够那笔钱啊。
陈东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拿着,我认识一个银行的朋友,有了你的这些钱,我就可以再找他贷另一半款,这样我们就可以先住上你梦想的那样的房子,然后我再慢慢地还贷,用不上十年,房钱就还清了。老人惊奇地看着陈东。陈东躲开老人的目光,一个大胆的计划终于在他的心里形成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银行的朋友,只是他前两天又去看了一次那所房子。自从那天夜里他进去一次之后,几乎每个月都进去看一下。开初他小心翼翼,像小偷一样。可时间一长,也就自然了。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大白天,他也敢站在阳台上向远方望。现在他不需要仰头、甚至低头,也能看到那些楼房的房顶。房顶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房顶像马路一样光滑,如果在那上面晒玉米、晒秋菜、晒豆子,肯定比任何地方都好。可是那上面太高了,爬起来太费力了。即使再矮一些的话也不成,离种地的地方太远了。谁肯背着粮食走那么远的地方来晒呢。可那些房顶就那么空着,怎么说也是一种浪费啊。陈东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咚咚地跳个不停。
陈东想,也许那所房子永远也卖不出去。也许那所房子被他们漏下了;就像起土豆时,也会漏下一个土豆一样,房子和土豆只是用途和大小不同,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呀;为什么不能漏下一个呢?想到这里,陈东的心又开始咚咚地跳,他也再一次感到了有些安全。再说他一旦攒够了钱就交给他们,他们只是暂时借住,如果有人来了,他们就搬走。说不上那时干爹已经,唉,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干爹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长寿;可看干爹的样子,恐怕真的活不长了;了却干爹的一桩心愿,怎么说也不会是件坏事啊。
陈东不敢张扬,但还是买了床和家具。老人第一次进屋时,非要陈东背着他挨屋看看。老人就像陈东那晚一样,不时地摸摸墙壁和地面。不同的只是夜晚和白天,一个是小偷欣赏胜利果实时的兴奋和不安,一个是终于如愿以尝后的幸福和坦然。就是那时,陈东的心仍是跳个不停。他们毕竟开始在那里生活,这和他偶然去一次两次是不同的。陈东想,他们或早或晚,终究会有被发现的一天。他的脸上不由得就掠过一丝隐忧,在面对老人的目光时,那丝隐忧就隐藏在他的笑容后面了。
老人住了几天,就把原先的那间房子的房照给了陈东。他叫陈东把那个房子也卖了,好早些偿还完贷款。陈东怕露出马脚,欣然接受。老人说从前他住在小屋,总梦想有一天能住进一所这样的房子,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现在终于住上了这样的房子,心里却总是不踏实,总感觉不像自己的。等还完了贷款,拿回了房照,心里才会踏实些。陈东说,别胡思乱想了,拿回房照是早晚的事,就安安心心地住吧。他在劝老人安心的时候,自己却不能够安下心来。老人说陈东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陈东说,我买了一台机器,以后配钥匙就省事了,不用再一下一下地挫。老人很高兴,老人的笑容淹没了陈东的怅惘,陈东在老人温和的目光里融化成水。
陈东还是早出晚归。搬进新楼后省去了不少麻烦,不必再为火炕的温度、以及炉火和煤烟等担心。但老人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坏,饭量也在逐渐地减少,眼看身体一天天地消瘦下去。陈东很心疼,每天回来都哄老人高兴,换着样地为老人做些喜欢吃的东西。老人也尽量地多吃些,可他的饭量仍在减少。陈东几次要背着老人看医生都被老人拒绝了。老人说自己没病,不用看医生,要走的话就是神仙也留不住。老人说他确实不想走啊,可他的魂魄正一点点地离开身体。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空了;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空汽球,里面充满了气体;他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了,也许哪一时刻会像汽球一样地飞上天,或者就地破灭;真到了那时,他愿意自己飞向天空,像烟或者蒸汽一样地消逝,没有一丝的痕迹。
陈东被老人说得泪汪汪的。他把老人搂在怀里,像搂着不谙世事的婴儿一样,老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在他停止呼吸以后,嘴角仍留有一丝安祥的笑容。陈东没有哭泣,他为老人守灵三天后,将老人火化成灰。老人的灵魂变成了一缕青烟,飞升到天空后就消逝了。

老人逝世的头几天,陈东没心思工作,干活的时候总走神,一把钥匙有时需要配几次,客户也开始报怨。过一段时间,陈东的心思才逐渐地收了回来,手艺也不断地精进。可陈东怎么也忘不了老人,他不时到老人的那间小屋去看,偶尔也住一宿。在那里,他感到温馨和踏实。想起老人的诸多好处、老人的音容笑貌时,还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住在新楼,尽管每次走向新楼时脚步都很沉重,开门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一丝丝的安全。他躺到床上就想起老人,老人捏着钥匙的颤抖的手和一条瘫腿交替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坐了起来,开始自言自语,一般情况是走进阳台。他在阳台里放着一个小方凳,他坐在凳子上看着那些房顶。在有月亮的夜晚看得清晰些,在没月亮的夜晚他想象那些房顶的平坦。他甚
至想到了乡下,想到土地;他在平坦的土地上埋进种子和秋天收到的粮食。他想到母亲时总是一张模糊的脸,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逝了。他甚至没有见到高大英武(姐姐说)的父亲。他想起了姐姐,姐姐依然住在那个窄小的屋子里;他甚至没有告诉姐姐有这么一处住所,姐姐几次到简易房看他工作,知道老人给他留下了一间小房时高兴得直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陈东的生意越来越好。他整天地忙,除了干活就是数钱。他收到的一般都是些零散的小票。他把这些小票存入银行时总是叠得整整齐齐。等存折里的钱增加到六位数时日子又过去了七年。他所住的那幢楼早已不是当初那样、只有几束灯光喷向城市的夜晚。奇怪的是一直不曾有人打搅他。他住得安安静静,尽管不时地伴有一阵心跳。正是因为这心跳,才促使他加倍地工作。他感到充实、快乐、安全和忧虑;这一切都很真实,包括小屋、街道、灯光和房顶。
陈东把自己和老人留下的存折变成现款后,就去了房产。因为他已经调查了房子是房产的,他的这些钱正好够买他住的那所房子。他非常高兴,这是老人和他共同的财产;尽管老人已经去逝了,可老人一直活在他心里。他敲开房产主任的门时心还在咚咚地跳。主任问他什么事,他说买房子,主任问他买哪所,他说花园路66号楼;主任哈哈大笑,说那是老楼,早已经卖完了;陈东说有没有漏下的?主任说怎么会有漏下的,又不是起土豆;陈东说肯定有漏下的,我已经在那住了八年了;主任很惊讶,说什么?陈东就把自己的情况和主任说了一遍。主任摇了摇头,用电话叫来了办事员。办事员查完帐后说,确实有一所没卖出去的。别人可能嫌那靠边,抬眼就能看到另一幢楼的房顶,不吉利。主任告诉出纳员先收下陈东的房款,给
陈东写个收条。陈东拿到收条后问什么时候给办手续。主任说他的情况特殊,要开会研究一下,叫他明天来听信。陈东说这有什么可研究的,拿钱买房,天经地义呀。主任说,还是要研究一下。
第二天天一亮,陈东就到了房产。陈东几乎一夜没睡,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些钱是老人和他共同的心血,一下子拿出去了,心里就变得空落落的,好像缺少了什么。一直等到八点,主任来了。陈东跟在主任的屁股后面,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主任叫他坐下,并给他倒了杯水。陈东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主任说,我们昨天开了会,大家的意见分歧很大:有的说你是强占公共财产,应交司法部门惩处;有的说你是主动承认,并交了钱,只应收取利息和滞纳金;还有的说,收取利息和滞纳金并不够,还应该交罚款。我们见你是老实人,最后决定给以照顾,就按第二种办法处理。我们计算了一下,你交来的钱正好够你欠的利息和滞纳金;至于房款,限你在五日内补交,不然你就只能搬出那所房子了。
陈东的大脑嗡地一下,几乎摔倒。他双手扶住主任的办公桌,想求主任能不能改变一下决定,可他找不到理由。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大街上的人很多,他被拥着走向百货大楼的方向,快到中午时他找到了那个简易房。他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一则通知,就贴在修锁配钥匙的牌子下面。通知这样写道:为了整顿市容市貌,市环卫和工商部门决定,拆除一切简易建筑,取缔门前的各种摊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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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 2017-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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