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过去的事情

我很感谢黄阿姨，那天陪我聊了那么久，聊得那么透，只为满足想听听过去的事情的愿望。

大概有三四个小时，至少，我们一来一往，没有停过。我们是那么全神贯注，连水都忘了喝。连午饭都忘了吃——好在我是吃了些东西才过去的，没觉得饿。我的心思都在那些往事上。黄阿姨精神很好，我后来才担心她可能饿了。

我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面对着落地窗和门。我注意到那幅纱帘换过了，素淡稀疏的紫花，轻薄的，非常配合这夏天，很清爽。我有时有短暂的走神，看出院子去，北加州纯净得透明的空气里，艳阳下的植物真是绿绿油油啊。我记得小时去黄阿姨家，他们院子的草坪铺的是那种叫“台湾草”的草皮，非常尖锐的锋针的，不好坐上去，但很厚密，好看的。那里有龙眼树吧？希文家有枇杷树的，我又想起来。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故事，故人。想到谁我就问谁，很多疑问，小时想懂而没懂的；小时听说了疑惑的，都基本问到。那些人，事，在我们不停的问答谈议中活过来。我问了我两岁时母亲病危的细节，我从各个角度都听过，但还想印证。我都被人从幼儿园里接回来，让邻居的李阿姨帮洗了澡，换上了小裙子，由父亲带着要去医院见母亲的最后一面了。大家都知道的——只有我不记得了。我再回去，我要去找李阿姨，再问问细节的。黄阿姨说，她们也都去医院看了被发了病危通知的我的母亲了，都说不行了。可是，她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多活了三十多年。她是悲观的。黄阿姨告诉我，我母亲跟她说，她随时准备不行的，所以连衣裳也懒得多做几件。这话我当然也听母亲说过，但她是爱好东西的呀，爱给我们买衣做衣的。我觉得那是爱生活。她跟我讲她大学时代那么羡慕苏联人的碎花布拉吉的。她总是带我去买花布，去城里找人帮我做衣裳；买那么好看的纯毛线，带我去城里让人量身用机织开襟的毛衣。我还清楚地记得，衬衣厂民生路门市部里那些新布料的特殊香味，我们坐车去医学院的途中，不时去那里领衣裳，或量身。我上初中的时候，她给我买来一件三十元的粉红色纯羊毛的绣花毛衣，让人们都说，你太宠小孩了，会宠坏的。可是，她竟然说，她是随时准备走的，连衣服都懒得为自己多做几件。我是信的，因为那肯定是她心里的DEEP VOICE, 就像她一到春天就总是说，这个春天怕是过不去了。

也许是年纪慢慢大了，我很爱听这些故事。不仅是他们，还有跟我童年记忆相关的一切。很感谢黄阿姨，让我有这样的时光，跟她这样一位长辈一起怀怀旧，真是太奢侈了。

我曾经跟父亲的朋友丁伯伯约过的，我要跟他聊聊他们年轻的故事。他们怎么一起到广西，那些早年的生活。丁伯伯也答应的，我说过，我哪天带上录音笔，到你家来。可是，他来住了一年多，我都未有去做这件事，似乎是有种隐约的退缩。丁伯伯如今回西安去了。老让我去玩，我要专门到西安听他谈谈过去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