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的天空中“他者”的倒影

上一篇 / 下一篇  2010-05-04 22:14:39

读西蒙-德-波伏娃的《第二性》之三


 
       熊山卉

女性作为“他者”


西蒙对女性主义重要贡献,在于把它从一种理想主义引向文化解析。在 《第二性》的引言中,她先为自己锻造出进行这种文化分析的工具--她启用“他者”这个概念做为女性境况的一个基本描述。这本书的第一位中文译者陶铁柱先生 充分意识到这个名词的重要性,专门为这个词的翻译作了下列注释:

“‘他者',‘the other' 的真正含义,是指那些没有或丧失了自我意识、
处在他人或环境的支配下、完全处于客体地位、失去了主观人格的被异化了的人。这个术语不但是理解本书点的关键,也是理解存在主义的关键。所以,国内曾一度 流行的萨特的‘他人即地狱'的著名观点,其准确译法似乎应为“他者即地狱”,而它的本来含义似乎应是,一个人如果丧失了主观意志,任凭他人或环境及异化了 的自我的摆弄,就等于走进了地狱。”

在《第二性》的引言中,波伏娃阐明了女性做为“他者”身份。她采纳了人类学家Levi-Strauss对原始人群研究的结果,认为人类在两性关系的认知上 具有主观性。波伏娃指出,男女之间主客关系缺乏可逆反性:

“女性境况的特别标志是,她--的一个自由、自主的存在--发现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在这里她不得不接受‘他者’的位置。男人们力图将她象一件物体 一 样安定下来,把她打入‘蛰居’之宫。她的自我超越,总被另一个意志 (它高高在上,无所不在〕所阴蔽,所颠覆。女性的戏剧源于这样一个冲突:每一个以自我为第一位的主体的基本愿望,和种种使她不得不认为自己不重要的境况的 逼迫。

Levi-Strauss 在研究过原始社会的不同形态之后,得到以下面结论:
‘从自然向文化过渡的一个标志在于:人能够把种种生物关系视为一系列的对照;二重性、异体、对立和对称等,无论在确定的还是模糊的形式上,与其说被当作有 待解释的现象,莫若说被视为基本的、被直接给定的社会现实的数据。’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在每一个意识中存在着对其他意识的根本性的敌意,主体在对立中得到确立--他将自身设为基本的,那么与其相对的‘他者’便是非基本的, 是‘物’。

其他的意识,其他的自我,也建立起对应的宣称。旅行人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邻国被当地人看作‘异乡人’。事实上,部落、民族、团体之间的战争、集庆、贸易、条 约、竞赛倾向于取消“他者”的绝对意义并张扬它的相对性;很不情愿地,个体与集团被迫认识到相互关系的可逆性。但是,为什么这种相互性没有在性别之间达 成?在“我”试图建立起“我”的过程中,‘他者’被树立为‘他者’。如果‘他者’不企图重获‘我’的位置,他就必须足够降服以接受异己观点。女性的降服从 何而来?

在其他情况下,一个种类可能暂时地君临另一类。许多情况下,特权依赖于数目上的不等--多数统治或镇压少数。但是女性从来不是少数,不象美国黑人与犹太人 的情况。有时,两个群体开始时是各自独立的,并不知觉对方的存在,某个历史事件造成了一个弱小种类对另一个强大种类的臣服,如犹太人与非洲黑人之被劫持。 在这些情况下,被压迫的种族至少保存着对过去时代的记忆,拥有传统、甚至宗教与文化。在时间的某一点发生的境况可能在另一个时代被废除,黑人在海地的情况 就是一个例子。而女性有史以来一直处于附属于男性状态,她们的‘他者’地位看起来更绝对,看起来是自然现象,无更变的可能。女性没有过去,没有历史、没有 自己的宗教。无产阶级可以提议消灭统治阶级,但是女性不可能梦想男性的灭绝。当男人把女人置于‘他者’的地位,他可以期望她表现出死心塌地的‘合作’。女 性不能担当‘主体’,因为她常常缺乏资源,她感到束缚的必要性,她甚至对这样的角色感到满意。女性的基本特质是:她在由两个相依为命的成分铸成的总体中充 当那‘另外的’。”



缘起

在第二章「历史」中,波伏娃进一步将女性“异化”的起始追溯到人类集体意识蒙昧的早期。“他者”与“意识”如同分币的正反两面,而在最初的耕种者的意识 里, 自然与母体,因两者无限神秘的生育能力,和而为一。女性相对于人类社会的外在位置,即使在后来产生了以人为形象的上帝之后,也没有改变:

“在游牧人群中,生育几乎是一些意外事件,土地的富饶还不为人知晓。最初的耕种者惊叹犁耙翻开的土地与母性身体多产的奥妙;他知道自己与牲畜、庄稼一样曾 被生育,希望自己的部落生养更多的人,让部落绵延不断,同时保持土地的肥沃。最初的耕种者还在技术与神秘之间迟疑着。他或多或少地知道交配的功用以及他开 发土地时所采用的技术的威力,但他仍然感到子嗣与作物同是神的礼物,女性身体似乎包藏着神秘的生命源泉。他无法在想到自己的同时不想到‘他者’;他用双重 的眼光看世界。一开始这种双重性不见得以性别为区分,但随着初始农业社会女性角色的扩大,女性一度代表了‘他者’的全部。在苏萨发现的最古老的人形是大女 神:伟大的母亲身着长袍,头发高高地盘起,在可里特岛挖掘出的许多塑像中,她被冠以高塔;有时她浑圆壮硕,弯着腰,有时修长挺直,手臂压在鼓胀的胸部下 方。她是天堂的女王,鸽子是她的象征物,有时她又是地狱的主宰,蛇从那里爬出;她在高山、海洋、江河中显现,四处点化生命;如果她杀生,她也能起死回生。 易变,奢侈,残酷,她统领爱琴海域,亚细亚,叙力亚和安纳托利亚等西亚地域的史前文明。

后来的父权社会保留了一些传说、碑石、塑像,这些残片导致人们相信女性至上的母权社会曾经存在过,其实那不过是由BOCHOFEN提出的一个假说,后来被 恩格斯采纳。女性的黄金时代事实上只是一个神话。 从女性被指认为‘他者’之时起,性别上的相互性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大地、母亲、女神--在‘人’眼里,她从来就不是‘人’的同类。她的威力在‘人’的领域 之外被确立,因而她也就在人境之外。所谓社会从来只由男性组成。‘公共或社会的权威从来属于男性’,
Levi-Strauss 在他的原始社会之研究的末尾这样宣称。”




波伏娃的文化批判示范

运用“他者”之刀,波伏娃将女性意识从“人”的阳伞下剔除出来。在《第二性》的第三章「神话」中,她率先使用了这种“外部”的眼光,孜孜不倦地将以往的文 化产物,从夏娃、圣母,永恒女性,到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一一加以分析,审慎地给它们贴上“男性制造”的标签:

“男人在女人-他者身上寻求自然与同道。我们都知道自然在人心中唤起的情感是何等含混。他向她索求,她压倒他;他来自她,她是他的存在之源,也是他的意志 将要征服的领地;她是一团初糙的物质囚禁着灵魂,她是威慑无比的现实;她是偶然也是理念;是有限也是全部;她是精神的反面,也是精神本身,一时是盟友,一 时是敌人,她是馄饨的黑暗,生命从中溢出;她是生命本身也是生命超度后的去所。乔叟笔下的求死的老者诗云:

我以手杖日夜敲击
大地,我母亲的门,
哭喊着:母亲呵,放我进去。"

“从东方到西方,女性的身体被变形为鲜花、果实、鸟儿。圣经的「歌中之歌」唱道:

你有着鸽子的眼睛,
你的头发如一群山羊,
牙齿又似排列齐整的绵羊,
你的双乳如雏鹿,
舌下含有蜂蜜与奶。”

“在基督教中,自相矛盾地,男人与女人,通过对肉体的弃绝,在某一平面达到了平等。甚至,女性被想象为主导的他者,她向下的影响被逆转。歌德的「伏士 德」,这样结束:

“永恒的女性
引领我们飞升。”


波伏娃开劈了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先河,她分析了MONTHERLANT,CLAUDEL,BRETON,劳伦斯,司汤达等五位作者笔下的女性形象。波伏娃 给 司汤达以高度的评价,称赞他是少有的能够想象有血有肉的完全女性的作家,而现代自然教牧师劳伦斯,似乎不能忍受女性的智性,他给所谓病态女性的开的药方是 阳具拜膜:

“查泰莱夫人终于找到了宁静,因为她找到了真谛:她愿意放弃那曾使她疲惫不堪的、坚硬、璀璨的女性能量,将自己沉入生命的浴盆,沉入五脏六腑深深的内部 --那里吟唱着一首无声的欢爱之歌。”

劳伦斯的小说 被波伏娃大致定性为“女性指南”。


拥挤的天空


在《翼论坛》上,诗人张祁曾经提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男性诗人常常以女性为灵感,为什么男诗人的“缪斯”常常是女性,而相反的情况却不成立。这个 问题可以从女性在文化建筑中“他者”功用上找到部分答案。

女性在文化中的缄默使得她们获得风景的性质,她们成为想象慷慨的容器,而容器的美德在于空。相反,女性所面对的是言说之满,这个世界充满了关于她的想象、 愿望与暗示。这个情形,套用北岛的一行诗(改动一个字〕来描述正合适:

“看吧,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他者”弯曲的倒影。”

当年北岛的“我不相信”所反叛的具体时代内容已经变得暧昧不清,他一定想不到
他的诗会被一个女性主义者借来描述文化后来者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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